第29章 计划

她出了毡包,阿尔斯楞见她换了衣服,两只胳膊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就知道他方才的唐突,全被人家哥哥看在了眼里,到底年轻面嫩,心下不由窘迫。再呆下去也没意思,可他好不容易有个名正言顺来看她的机会,就这样走了,未免可惜。想了想,他还是厚着脸皮杵在了原地,顶着阿木尔偶尔瞥来的不满眼光,一动不动。

穆星河没注意到气氛的微妙,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跟他道谢:“谢谢你了,麻烦你跑这一趟。”

他忙摆摆手,说道:“我今天也是顺路,正好要去舅舅家……”

穆星河一笑,邀请他道:“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方才只顾着看文章,也没邀请你喝一杯茶,进包里吧。”

阿尔斯楞不由惊喜交加,想到什么,又心虚地瞥了一眼阿木尔,欲盖弥彰地从胸口掏出了两张试卷,说道,“正好,我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你……”

进了毡包,穆星河给他沏了一碗凉茶。他喝过茶,未免冷场,呆不了多久,他煞有介事地展开试卷,指给穆星河,“你看,我错了这么多……”

穆星河看着那卷面上一个个鲜红的叉叉,不由暗中纳闷,他这成绩怎么考上高中的?但他大老远给自己送报纸,也不能这点人情都不给人家,便耐心地给他讲起题来。

阿尔斯楞注意力根本不在试卷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到她的脸上,完全不受他的意志掌控。他从来没有觉得,原来只是看着一个人,就会这么满足……她怎么那么好看,就连思索时微微皱起的眉头都格外秀气……

一道题没讲完,就听见门口有动静,穆星河不由抬起头,只见阿木尔走了进来。他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自从最靠里的柜子里取出了一把钳子,走了出去。

穆星河低下头继续给阿尔斯楞讲题,刚讲完半张卷子,就又有人进了包,还是阿木尔,他把什么东西放到了桌子上,又从墙上取了一条牛皮下来。

穆星河记得他方才是在修马笼头,便开口问道:“哥哥,要我帮忙吗?”

阿木尔摆摆手,提着牛皮条走了出去。门外,宝音图正在看书,他走到他身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坐墩,宝音图茫然地从书中抬起头。阿木尔指指天上的太阳,又指指毡包。

他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日光炙烈得很,他身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方才沉浸在书中,竟然没有察觉。他知道哥哥这是提醒自己阳光刺眼,要看书去包里,便点点头,合上书,起身进了毡包。

穆星河见哥哥出去了,宝音图却又进了来。但他没有打搅她们,而是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继续看书。她没放在心上,继续垂头讲题。

巴雅尔终于选好了合适的布条,正要把它们放进自己常用的工具包,一低头却发现不见了,他左看看,右瞧瞧,四处寻找,嘴里嘟囔着:“奇怪,我明明放在脚边的……”

阿木尔已经修好了马笼头,在巴雅尔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的目光瞥过来时,他顿了顿,把目光投向了毡包。

巴雅尔顺着他的目光,半信半疑地往毡包走去,人刚进去,阿木尔就听见他高亢的声音响起:“阿尔斯楞,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提起马笼头,慢悠悠地往毡包走去。

毡包里,阿尔斯楞跟只跳脚的兔子一样,气呼呼地走到阿尔斯楞跟前,他的工具包就在桌子上,可他这会儿却不管了,他质问道:“你不是说要去你舅舅家吗?这都快中午了,你咋还不走,难道你还想留在我家吃饭不成?”

阿尔斯楞尴尬地站了起来,讪讪道:“我这不是有问题要请教敖登格日乐吗……”

巴雅尔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穆星河,说道:“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没安好心……”

阿尔斯楞一面讪笑,一面退了几步,说道:“天确实不早了,敖登格日乐,我先走了……”

穆星河站起身,微微点头。方才她已经发现阿尔斯楞心思不在试卷上,心下生了恼意,正要想个办法赶客,巴雅尔就进来代了劳。

阿尔斯楞快步走了出去,在门口遇到正要进来的阿木尔。他沉默地侧过身子,给他让开了道。

阿尔斯楞胡乱地冲他点了点头,便慌手慌脚地到了马桩前,解了马绊,上马离开。

毡包里,巴雅尔盯着穆星河,眼神里充满审视,他问道:“敖登格日乐,你不会和他有什么事吧?我可听说,他是为了你才去复读考高中的……”

“你胡说什么!”穆星河两条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她最烦恼这种事,怎么这些人到了年纪,都跟发情的公羊一样,一天到晚净想着谈恋爱。

巴雅尔并没放弃细究,追问道:“他原先可跟咱们不对付,现在你咋同他关系这么好了?”

穆星河只觉得无语,头疼道:“你多大了,还记恨这些?再说,他也没真正欺负过我们啊。终归是同学,一个地方出来的,相互照应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要说起来,阿尔斯楞真正算欺负她们,只有跟着希日莫取笑她和哥哥是哑巴那一回,后来她才知道,希日莫是他表哥,也就是他今天要去的舅舅家的孩子,那次他是跟着希日莫去舅舅家做客,才被裹挟在了一起。更何况,她们公社考进旗高中的就没几个人,天然形成了一种同盟,年少时的那些龃龉也就不算什么了。

“不对,”事关阿尔斯楞,巴雅尔总是格外敏感,“我总觉得不对,就算你对他没心思,他对你也一定有心思。”

穆星河避开了他的目光,面上浮起些许躁意道:“你能不能别纠结了,我最讨厌这种事……”

其实有件事,她没有说出来。上了高中后,她本一心一意读书,想考大学,可身边总有蜂蝶萦绕,打扰她学习,她不胜其烦。但这种状况,在次年阿尔斯楞入学后,就少了很多。两人因为是同乡,又是中学同学,平日来往总要比旁人多一些。不知怎么,学校就有关于两人的流言传出来。

两人年貌相当,阿尔斯楞又高大、健壮,是小有名气的搏克手,在蒙古人的眼里是极出色的,所以,几乎默认了她们的“关系”,那些蜂蜂蝶蝶的自然就少了。穆星河不是没听到这些风声,但她也不能见人就冲上去,说自己跟他没关系,而且阿尔斯楞从来也没有对她明确地表现出什么,她也不能一厢情愿地拒绝。

这让她有些烦躁,所幸平常并不影响她什么,她一沉浸在学习里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但今天巴雅尔的追问,又让她想起这桩烦恼,不由心浮气躁。

阿木尔看了看她,没说话,默默把马笼头挂在了墙壁上。

巴雅尔自讨没趣,道:“反正,你不要跟他纠缠……”悻悻转过身,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工具包好端端地在桌子上放着,不由挠了挠头,“奇了怪了,我明明记得拿出去了……”

阿尔斯楞带来的涟漪,在风过之后,便了无痕迹,下午穆星河就又恢复了活力。她拿着个本本,一直在记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巴雅尔好奇,忍不住过来瞅两眼,都让她给赶走了。到了晚上,孟和回来,她才揭开谜底。

吃了饭,她郑重地对孟和说道:“额吉,哥哥的事,我觉得我们不能被动等待了,要主动出击。”

孟和道:“我们之前请过媒的……”

“那不一样,”她手一挥,坐在了她跟前,跟她分析道:“我们跟人家又没交情,只听媒人的话,浮于表面,她们不能了解哥哥真正的好。我们呢,要想个办法,让姑娘们注意到哥哥,愿意跟哥哥相处……你看,我都计划好了。”

她把手里小本本翻给她看,“我们利用这次那达慕大会,让哥哥展示一下他的马技,不要让她们觉得哥哥长得……嗯,秀气一点,就不够强壮……”

阿木尔的长相其实算不上秀气,但是对崇尚雄健彪悍的蒙古人来说,他似乎显得有点弱气了,尽管他袍子底下的肌肉一样结实。

说到这里,她突然转头跟阿木尔说道:“哥哥,你以后别剃胡子了,还是留着吧,这样显得威武一些……”

阿木尔十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冒出一点胡茬,但那时候比较柔软,颜色也淡,更像是细小的绒毛,但过了两年,胡茬子变硬变黑,就明显起来。他本来没有理会,但是有一天早晨,穆星河突然对着他惊叫了一声,“哥哥,你长胡子啦?”

她显然是很难接受,一是觉得长了胡子的哥哥像变了一个人,二是她总觉得男人留胡子不好看,所以她几乎是立时就阻止了他,“哥哥,你可千万别留胡子,太难看了……”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哥哥的胡茬再冒出来。但是,蒙古人和汉人不一样,他们从来不在意胡须这种东西,所以大多数成年蒙古人,都有一把胡子,只是长短的差别,这让他们本来就彪悍的画风更加粗犷了。本来就有几分少年气未褪的阿木尔,跟他们比起来,就显得稚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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