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争执

来到大厅里,穿堂风吹过,她刚刚无意间升起的燥热被吹散了几分,她缓缓坐下,恰好海月奉上一盏茶,徐青柠不察茶水洒在了洁白的衣带上,荡出层层污渍。

海月连忙伸手去擦,徐青柠温声道:“罢了,你先下去吧。替我准备一些香烛。”

海月动作一顿,福身行礼轻轻道:“是。”然后便离开了。她觉得公主这些日子似乎又活过来了,虽然还是一副沉闷冰冷的样子,可眼里渐渐有了温情,不再是几个月前那心如死灰的模样。

海月为公主高兴,其实公主年幼时也是很贪玩的,只不过后来许昭仪离开后便没人护着她了。

萧大人虽然有心,可他毕竟不能事事周全。

海月离开后没多久裴执便走了进来,徐青柠一看到他,便不由自主想起昨晚发生的场面,她轻咳了嗓子,佯装正经问,“是你戳瞎了王善存眼睛?”

裴执一双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她,没什么情绪道:“是。”

她心里惊诧,没想到少年如此不避讳,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她想起来昨日夜里他也是这样轻描淡写说起将那个县令大卸八块的事情。

她有些头疼,裴执这样不受管教,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将他留在身边。

她沉下脸,有些冷淡道:“最开始我和你说过,如果你惹祸就不要待在我身边了。”

“我没有惹祸。”

裴执固执的眼眸抬起,眼里的情绪翻涌,那两个人对她心怀不轨,他只是杀了出手教训了他们,裴执不明白这样的祸害为什么不能斩草除根,若不是昨夜惊动了王家其他人怕留下麻烦,他直接会出手杀了他。

替天行道。

不是她说的么。

徐青柠见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好在少年并不是滥杀无辜,左右那县令确实是要判死期的。

裴执离开了,这次发病不在他意料之内,他双目微沉,嘴唇比平常都要鲜艳。苍白的面容并不见一丝情绪,但却无端让人不敢放肆。

一个黑衣人跪在他面前,急切道:“主子,您的病不能在拖了。”

他浑身被包裹在一袭黑衣中,面上也被紧紧缠绕,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里虽然有急切更多的却是冷漠。

裴执没理他,事实上他现在很难受,那些毒药在体内残存了太多时间,两两相冲,虽然后来服用过解药但是长时间落下的后遗症让他每次一到固定时期便会浑身滚烫,却如坠冰窟。

已经三年没有发作过了,这次来势汹汹,裴执眼眸阴沉,解药?

解药在扶风国皇室里。

黑衣男子替他封锁穴位,可是疼痛来的太猛烈,裴执忍不住蜷缩在地上,好疼……

像被万千蚂蚁啃食着紧脏,四肢百骸被裹上了一层寒冰,偏偏身体如此发烫。

黑衣男子束手无策,他并不了解也无法体会,只能等着裴执一人挨过身上的痛苦。

大约三炷香的功夫,裴执的脸色才好转,黑衣男子扶起他,却发现他身上衣服几乎像被水浸透了一样。

“主子……”黑衣男子试探的唤了一声。

裴执缓了片刻,才睁开双眸,眸子里冰冷一片,丝毫不见平常在徐青柠面前纯真的模样。

这才是他,从小受尽折磨的裴执。

“如今那边是什么情况?”他冷冷开口。

“华安殿下替陛下迎娶了一位公主,被封为楚妃,宫里隐隐在传陛下怕是不行了。”黑衣男子将自己打探到的情报如数说出,他眸子里全是狠决。

若是细细看去,能发现他被包裹在面巾之下是狰狞的疤痕,正是十多年前被裴氏灭门的秦家后裔。

裴执听完后轻哼一声,瑰丽的面容浮上一丝病态的扭曲,“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要封妃,我这位父皇真是风流成性。”

黑衣男子不语,他恨裴氏皇族,当年不分青红皂白听信谗言灭了他们满族,他在那场大火中深受重伤,若不是凭借着坚强的意志逃了出来,此刻怕是早就在这世间不留痕迹了。

裴执不同,尽管他也姓裴,可秦卓明白,他与自己一样,深深痛恨着他的亲人。

也是,一个勾栏女子的孩子,本就是裴氏皇族的耻辱。

相比那些假惺惺的谋士,秦卓更喜欢跟着裴执,甘愿成为他的下属,不只是因为他的实力,最重要的是他有野心。

这一点秦卓深深相信。

“先吊着他的命,别让他轻易死了。”

“毕竟,我还没见过这位……父皇呢。”

裴执漆黑的瞳孔升起一丝兴奋的亮光,刚刚发病时虚弱的模样消失不见,他又恢复了平常那个瑰丽的少年。

秦卓不敢反驳,只是他犹豫着说道:“主子,昨日您可以不用亲自动手的。”

裴执冷冷看他一眼,秦卓连忙闭嘴,说了几句明白了便撒腿溜了。

他不否认裴执能力很强,同时他性格也十分古怪,完全不像是常人思想。

那个县令被大卸八块的时候,秦卓第一次感到后背发凉。

裴执躺在客栈冰冷的床上,嘴角勾起一个恶劣至极的笑容,黏糊糊的衣服沾在身上让他格外不适,可这种感觉被他忽略,一想到能让那些人得到报应,裴执心里便不可抑制的感到兴奋。

可身上的毒药未解,他脸色又阴沉下来。

许家玉器行又恢复了经营,许子橙连着好几天都在外奔波,徐青柠在去给许老夫人请安途中,看到了二房一家在那里似乎起了争执。

许如欣在双手叉腰,对着许如汐在说些什么,许子廷挡在许如汐面前,脸色难看。

许如欣冷哼一声,不知又说了句什么拂袖离开,她视线无意和徐青柠对上,愣了片刻垂下眼帘从她面前经过。

竟是一点招呼都不打。

海月气不过,头一次见到如此没礼貌的人,正要拿出平日里训斥那些小宫女的气势叫住她,被徐青柠制止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去给外祖母请安要紧。

今日天气尚好,许老太爷在院子里打太极,他虽已年迈,但心态却渐渐年轻起来,许老夫人经常拄着拐杖追在他身后唠叨,许老太爷往往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弄的许老夫人无可奈何便也就不指望他了。

看到徐青柠进来时,许老太爷脸上简直要笑成了一朵花,“柠柠来了。”

“你外祖母一大早就起来了,说是要锻炼身体,我这都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出来,真是懒啊。”许老太爷像个老顽童,拉长了声音道。

“别胡说——”屋子里传来许老夫人不满的声音,“快让柠柠进来,你继续炼你的拳吧。”

许老太爷撇撇嘴,道:“快进去吧,再晚一些老婆子又该嚷嚷了。”

说着,他换了个地方继续打起太极来。

徐青柠脸上露出暖意,外祖父外祖母这么些年的相处方式让她羡慕。

二老一路扶持,彼此都知道艰辛不易,反而感情深厚从来不避讳。

进到屋里,才发现许老夫人也换了一件衣服和许老太爷那件类似,看来是准备去打拳。

徐青柠陪着说了一会话,忽然有人前来禀报,说是二小姐和三小姐起了争执,三小姐忽然晕倒,大夫说是突发心悸。

许老夫人面色一沉,“大夫人知道吗?”

那丫鬟怯懦道:“大夫人一早便出去了,三小姐情况危急,宋姨娘和二小姐吵起来了。”

许老夫人扶着额头,真是一天天都不让人省心。

老二一家不如老大稳重,这样的小争执平常不少发生,很多时候都传不到许老夫人这里来,今儿个是正好赶着大夫人出府了无人主理才闹起来。

二夫人又是个胆小懦弱的,她虽然有心护着女儿,可宋姨娘却不善罢甘休。

这一来二去,许如欣不肯让步,许如汐又是真的晕倒了还惊动了大夫。

徐青柠想起刚刚看见那一幕,离开的时候明明都还好好的,怎么才一刻钟就闹这么大了,她心下狐疑。

从前在皇宫许多妃子为了争宠利用一切,陷害旁人勾心斗角不少发生,她自小见惯了也不觉得惊奇,只是不成想如今在这里居然发生了家宅不宁。

她想起初次见到二房人时的场面,许如欣乖张,高傲的模样和她的三姐姐有几分相似,而许如汐和许子廷彬彬有礼,让人挑不出错处。

徐青柠想起自己刚刚看到那一幕,明摆着是嫡女在欺负庶妹。

许老夫人住起拐杖,带着下人前往二房所居的竹园。

刚一进门,就听到宋姨娘的哭诉声,“她明知道汐姐儿身体不好,还说那样的话,明摆着揭开汐姐儿的伤疤。”

宋姨娘哭的声音极大,尖锐的嗓音隔着竹帘都能传到院外来,许如汐所住的小院里挤满了人,许老夫人一踏进来,脸色先阴沉了三分。

这事原也不是秘闻。

二房的家主许业年轻时候风流成性处处留情,长房与三房皆是稳重之人因长年在外做生意家中并没有很多姬妾,长房里有一个姨娘深居简出乃是当年许老夫人给大爷安排的通房丫鬟,三房的爷痴情只有一位妻子。

只是这二老爷每每想起都让许老夫人头疼。

宋姨娘是许家远方亲戚当年家中落难在许家暂居和许二爷勾搭上的。

用了勾搭这一词,便知道二人相遇其实不怎么光彩。

二夫人方氏样貌平平,性格虽然良善却有些懦弱,宋姨娘貌美柔弱像一朵温柔的解语花,和许二爷浓情蜜意竟先方氏一步诞下长子,后来又生下一个女儿,身份水涨船高,这些年没少在方氏头上作威作福。

徐青柠看着她柔弱的身躯倚在床前,而床上的许如汐面色苍白,娇弱至极。不远处的许如欣神情复杂,眼里隐隐冒着冷意。

便知道这件事情善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