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念走后，奚新雨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在面积有限的冷宫中逛了一圈，发现这个院子里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位住户，住在靠西那间屋子。屋主似乎很喜欢花草，在她房门前，错落有致摆着十二盆盆栽。

这些盆栽绿肥红瘦，花朵要么还未开放，要么就是品相极差，整整十二盆，找不出一朵能招引蜂蝶。

但等奚新雨凑近察看才发现，大部分盆栽的花枝上都有折痕，显示开出的花都已经被粗暴摘走。

奚新雨没有驻足，径直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形容憔悴但干净整洁的女人，她脸上风霜痕迹太重，盖住花色。看到奚新雨，她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有事吗？”

奚新雨反问：“你不饿？”

从晌午到现在，没有人管过冷宫的吃食。

女人停顿一下，答道：“她们傍晚……记起来就会来送饭了。”

奚新雨趁机往她屋里头看了一眼。

屋内很简洁，跟她的住所几乎一模一样，没有多余装饰。

“要是记不起来呢？”奚新雨随口道。但她并不期待得到答案，立刻又问：“说起来，我们这样的人，可以外出吗？”

女人一愣，抬头有些疑惑观察着她。片刻后，她才开口：“……宫里规矩，没有允许，我们不能离开冷宫。”

奚新雨点点头，真心实意说了句：“好，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这句，她转身朝大门走。

女人忍不住，在她身后问道：“你去哪儿？”

奚新雨头也没回：“出去转转。”

她就这样，在女人诧异万分的目光中，打开冷宫大门，堂而皇之走了出去。

要出去瞧瞧是肯定的，至于能不能外出，决定了她要怎么走在路上。

但很快，奚新雨就发现，区别其实也没那么大。古代皇宫的防御等级在她看来有些儿戏，最“惊险”的一次，她就靠在墙角，看着一队玄衣侍卫从她面前经过。她有些期待这队侍卫能发现她，让她看看被抓住会有什么下场，但那些人完全无视了她。

奚新雨只能放弃这个打算，一路老老实实从冷宫向中央区域摸索。因为第一次出来没什么目的性，想了想，她打算先去唯一的熟人——“贵妃娘娘”宫里看看热闹。

但这个计划夭折于半途。

走到御花园时，奚新雨藏匿在一颗树上，远远看到齐念的身影。

齐念并不是一个人，在他身边，还有另外两个个子高一些的男孩。两个男孩身后都跟着伺候的小太监，只有齐念，孤零零一个显得势单力薄。

等几人走近些，奚新雨听到他们的谈话，也弄清楚了另外两人的身份。

五皇子齐斌拉住齐念：“叫你拿着你就拿着，跟我客气什么？下旬少傅要带我们去打猎，你不是正好缺件武器？”

齐念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语气却很冷硬：“我不要。”

磨了一路嘴皮子，齐斌的耐心已经用尽。看着齐念，他突然冷哼一声，直接拉开齐念衣领，将东西强行塞了进去。

一边塞，他一边威胁：“小十三，我送的东西，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齐念看着他，莫名冒出一句：“这弹弓不是贵妃娘娘送给你的吗？五皇兄，你这样做，贵妃娘娘会伤心的。”

齐斌给他气笑了。

他眯着眼睛，神情无比轻蔑，拍了拍齐念的小脸蛋：“你是不是傻？我母妃送我的东西多着呢，不缺这一件两件。哦……我忘了，怡妃娘娘前几个月没了。哈哈，齐念，你没有母妃了，当然不懂这些。”

从头到尾，即使被强塞东西，齐念的表情都波澜不惊。但听到这一句，他突然拧起眉，表情露出三分狰狞：“我有母妃。”

齐斌差点笑岔气。

好不容易缓过来，他用手撑着膝盖：“那什么，什么才人被废入冷宫，你认她作母妃，是也想被废吗？”

齐念没说话。

他目光狠厉，竟然直接上前，一把揪住齐斌的发冠，与他撕打起来。

奚新雨在树上，眼神一亮：“哦豁。”

但这场闹剧没持续多久，旁边几个侍奉的小太监回过神，立刻上前将齐念制住。齐斌怒不可遏，正准备上前把吃的亏讨回来，被身后的八皇子齐甄拉住。

两人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齐斌一整衣袖，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过后有你好受！”

说完，他便带人离开。

齐念站在原地，目送几人离开，眼底氤氲着风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看不到齐斌等人身影，他才收回目光，从怀里掏出那支被强塞进去的弹弓，径直往地上一丢，然后挑了个方向往御花园深处走。

奚新雨在树上，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她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转身返回冷宫。

傍晚时候，有几名仆妇过来送饭，她们把木桶扔下就走，仿佛在这地方多待片刻都像受刑。奚新雨溜达到木桶前看了一眼，就看到半桶稀稀拉拉，掺合着不知名菜蔬的粥水。

种花的女人拿碗过来舀了些许，剩下的便全归她和齐念。

奚新雨不是没过过苦日子，相反，在以前那些需要以命相拼的副本里，大部分时候她用来填肚子的东西比这些好不了多少。

但此时，她心里有落差。

搅了搅桶里的粥，她嘀咕：“这就是未来太后驾临第一天得到的晚膳吗？”

正嫌弃着，齐念回来了。

见到奚新雨，他愣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过来打招呼：“母妃，我，我回来了。”

奚新雨把目光从木桶内移开，看向他。

之前在御花园，她终于看到齐念在别人跟前是个什么模样。说实话，要不是亲眼所见，奚新雨根本没法把现在乖巧站在她面前的小男孩跟狠厉阴沉等气质联系起来。

她回神，随意说道：“嗯，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齐念往木桶看一眼，随后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囊：“这，这是明理堂做的糕点，你，你要吃吗？”

怕被拒绝，他自荐道：“五皇兄说，特别好吃！”

奚新雨眼眸低垂。

齐念经常做这种事。

明理堂是一众皇嗣上课的地方，每天都会给正在长身体的皇嗣们准备糕点填肚子。来到冷宫之后，齐念每天都把东西带回来，送到奚才人面前。

可惜的是，奚才人并不领情。下午送回来的糕点，傍晚就会出现在窗下的烂泥堆中。

好东西被糟蹋，积少成多沤成腐食，引来片片蝇虫，烦不胜烦。

奚新雨不相信齐念没发现这种事，但他居然一直坚持。

不得不说，原主真是造孽。

齐念见她沉默，以为旧事又要重演，便缩回手。

但他并没有特别沮丧，他还惦记着晌午的事情，那时候，他的母妃为了他，亲自将那些坏蛋太监赶走。光是想象，齐念就要忍不住笑出来。

所以，母妃不想要糕点，是糕点出问题，绝不是母妃出问题。

但下一刻，他掌间一轻，回过神来时，手中的东西已经不见。

奚新雨从布囊中掏出一块白莲糕，送到嘴边品尝。

小齐念眼里简直要发出光，手脚无措站在她身边，满怀期待问道：“怎，怎么样？好吃吗？”

奚新雨认真评价：“太甜了……还有些噎。”

齐念“噔”一下跳起来：“我，我去给母妃倒水！”

奚新雨嘴里还塞着糕点，闻言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指令，齐念开心得不行，小跑着到旁边倒水，不像是受使唤，反而像得到什么奖励一样。

奚新雨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无奈嗤笑一声。

古代夜里没什么娱乐项目，潦草吃过晚饭后，母子俩各自回屋睡下。

奚新雨躺在床上，还在尝试通过月球方位分析皇宫所处位置，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点轻微响动。没过多久，半个时辰前还跟她承诺要早睡早起的齐念出现在院中。

小孩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发现自己之后，轻手轻脚打开大门，窜了出去。

奚新雨一挑眉，果断跟踪在他身后。

冷宫地处皇宫西北角最角落的一处地方，因为附近住的不是被废的嫔妃就是些低等下人，根本不在皇家侍卫保卫范围之内。在这个区域内活动，只要别被值班的小太监小宫女发现，基本出不了什么问题。

奚新雨跟着齐念，翻墙进入一处比冷宫大上许多的院落。

这途中，她在院中看到几个熟面孔，猜测这里是冷宫下人们居住的地方。

齐念目标很明确，一路没有停留。来到一处窗棂下，他一边小心翼翼打开窗，一边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这种事他似乎非常熟练，动作间都不带停顿。

但这一次，他却遭遇到意外。

齐念手刚抬起一小寸，窗户就从里面被人乍然推开，奚新雨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来自于今天晌午刚见过的冷宫总管——福庆。

福庆怒火中烧：“谁，给咱家出来！鬼鬼祟祟做这些小动作算什么好汉！你以为几只死雀死老鼠就能吓倒咱家吗？给我出来！”

齐念仗着人小，蜷缩于窗棂之下，一动不动似王八，看得奚新雨想笑。

福庆喊了几声，见没人出来，直接拐到房门那边，是打算出来看个究竟了。

齐念这才紧张起来。

这里没有藏身之处，他仗着天黑才敢过来，如果福庆真过来搜寻，他一定会被发现！

奚新雨在不远处好以整暇看着他，就见他换了处草丛躲了起来，看来是打算将苟字诀发挥到底了！

她暗暗叹口气——

孩子好像有点蠢。

不过蠢点也没关系，这不是还有她这个当人母妃的吗？

在福庆找过来之前，她上前，揪着小孩的领子，几下带着他翻出院落。

齐念惊魂未定，等被放下，看清是她之后，惊讶得差点忘记言语：“……母，母妃，怎，你怎么在这？”

奚新雨目光停留在他手上。

她抬抬下巴：“解释一下吧。”

齐念一愣。

反应过来后，他察觉到，奚新雨情绪中只有疑惑，没有恶心或者愤怒。

他带了点期许，笑着将掌间东西捧到奚新雨面前——

那是一只沾血的灰麻雀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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