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愿意让他上马,元笑几乎已经肯定,元无忧是想用他做什么事的。
可元笑没想到,二人竟是在一处熙熙攘攘的庙会停下来的。
今日,原是有个庙会的啊。
元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了。
自从军始,他从未有过一天清闲,安睡尚且不能,不要说去什么庙会了。
元无忧下马,将马随手找了个地方一栓。元笑便也拴了马,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说来,他上次逛庙会,也是和她一起的。
那时候,她小小的一个,人却很淘,四处乱跑。
他唯恐她跑丢了,一直跟在她的旁边,用自己也尚且稚嫩的身体为她挡住汹涌的人流。
……
一晃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那年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端正挺拔的女子,面容骄慢,一身绫罗,尽是贵气。就是没有人挡,也不会有敢冲撞她了。
他却仍下意识站在她身后的外侧,为她在拥挤之中隔开了一片小小的空余。
从侧后面看着她,能够看到她的半边侧脸。
他已有十年没有从这样的近处瞧过她了。过去,他倒是常去看她,却只能悄悄地,遥遥地看。他自远处小心地看着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
如今,他竟能从这样近的地方看她,甚至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
被他看了几眼,元无忧似有所感,眸子一瞥。
在被元无忧瞥到之前,元笑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他唯恐被她察觉而感到不悦,便不敢再看她了。
注意力一转移,庙会五花八门的食物香气便就都钻进了脑子。元笑一时不察,胃又叽叽咕咕地扭在了一起。
元笑忙屏息收腹,期望将那声音收得小些,免得惹人厌烦。
好在庙会颇为喧闹,大约不至于让无忧听到。
庙会的叫卖此起彼伏,面点肉蛋的香味散入每一缕轻风。元笑连咽了几口口水,静心收气,低下头,权当自己是个不需进食的死人。
他可以忍耐,无忧却是要吃东西的。
元无忧逛了一会儿,便有些累了。她往巷子里头一拐,便脱离了庙会,又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到了一家极不起眼的小店。
这家店可真的太不起眼了,连招牌都不过一个小小的木牌,随便支在门口。
此时,庙会的喧嚣声已经很遥远了。
很难想象,开得这么偏僻的店,竟还能活下来。
店里没别人,就一个老头,头上秃了大半拉,有头发的地方也见不着半点黑,看上去很大年纪了。
正低着头打瞌睡。
元无忧单指敲了敲桌子:“一碗阳春面。”
“什——”老头骤然惊醒,瞅也没瞅元无忧,不满地嚷道,“没长眼呢?看不见人睡觉呢?”
元笑微微皱眉。纵使是长辈,他也不喜欢别人这么和无忧说话。
只是,无忧不说什么,他自然只能低头站在她的身后。
“一碗阳春面。”元无忧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重复了自己的需求,便寻了张小桌坐下了。
那老头瞅了元无忧一眼,认识她似的,道:“你不爱吃,换个!”
“一碗阳春面。”元无忧讲话很少重复这么多次,小脸一板,显然已经不很耐烦了。
“啧。”那老头更不耐烦,“黄毛丫头,要了你可得吃完!”
元无忧理都不理他的。
元无忧对长辈无礼,那老头也不介意。正如这老头对客人无礼,元无忧也无所谓。
那老头掸了掸衣服,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转身进了厨房。
和老头混不吝的外表不同,那厨房倒意外干净。
好一会儿的工夫,那老头才端着面条走了出来。
就城里的酒楼而言,那可真是很大的一碗面。里头摆满了青菜和鸡蛋,像是农舍间的女人给男人给孩子准备的,怕人吃不饱,怕人吃不好。
不精致,不端着,却会让人想起家中袅袅的炊烟。
真是比什么都能激起人的食欲。
这两日以来,元笑都从未如此……馋过。
一口也好,他真的……真的很想吃。
元无忧拿过筷子,很嫌弃似的,在碗里随便拣了拣。吃饭不该在碗里乱戳的,她却是被惯坏了的性子,不爱吃就翻翻,从未有人说过她。
那老头也懒得管她,回到宽大的椅子里坐着,边晃悠边哼小曲儿。
元无忧吃了几口,到底是不乐意吃了,放下了筷子。
“太素了。”
“阳春面就这样。”老头瞥她一眼,“说了你不爱吃。”
元无忧站起身来:“我不吃了。”
“诶?”老头脸上顿时不高兴了,“什么意思?头一天知道我这儿的规矩?”
“我不想吃。”
“坐下,吃完。”老头随手扯了个烟管,敲着桌子,“吃不完不许走。”
“怎么?我不想吃,你还能硬塞下去不成。”
“嘿,你这小毛丫头!”老头毛了,腾地站起身来,气冲冲走上前。
见对方过来,元笑一步上前,挡到了元无忧前头。
老头气得不行,手里的烟管伸着,越过元笑想去打元无忧。
元笑不自觉地皱眉,伸手挡住。
老头只是生气,倒也不想再做纠缠。他瞅着元笑,忽然觉得正好,便指着元笑,对元无忧道:“你让他吃完。我这儿的规矩是不能白瞎粮食,落谁肚子里不是落。比落小丫头你驴肚子里还好些呢!”
元笑当然知道,这并不可——
“去解决掉。”元无忧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别来烦我。”
元笑愣了一下。
“……是。”
他依命在桌前躬身,不敢用她用过的,自己另取了双筷子。
面前一碗细细的阳春面,冒着热气。
细软清淡,最适合许久未能进食的人。
也许是被混着香味的热气迷了眼,元笑忽然觉得眼前雾雾的发酸。
他将两日来的第一口吃食塞进了口中,莫名其妙地,就连鼻子都酸了。
后头,后头,就算要被她绑起来饿死,他也都认了。
说到底……说到底,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她就算杀了他,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是她的仇人。
在她看来,他几乎是杀了她的师父的,只是死人和活死人的区别,与杀父之仇无甚差异。
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过来后,也许会死在她的剑下。
也许是更难捱的死法。
如果这是她所期望的,如果这样能让她心中畅快,日后好好过活……他都可以。
反正他此生都不可能会说出什么。
反正师父醒来的可能微乎其微。就是有幸醒了,他也一定会理解他,不会对她说些什么的。
只要她快乐,他都没关系。
可能他还是会难受,还是会委屈,还是会哭……身上会很疼,心里更会痛如刀绞……
但是她会快活。
所以他没关系。
可是过来之后,一切都与他预想的有所不同。
她捅了他一剑,这都是意料之中的。这一剑过去,后头,也没人特意折腾他。
他在战场上受伤的时候,军中还可能会有人借机折腾他呢。她当是最恨他的人,却反而没有这样做。
她也给他烙了个印。但奴籍本就该烙印,合情合理。真按法典来,十几年前他就该受这个印了。
何况那时,她被圣上惹的,还在气头上呢。她那么生气,明明有千万种方式可以折磨他,却就只烙了印,就不再理他了。
后来,她罚他站,罚他饿。不是多狠的惩罚,还是因为他真的冲撞了高门小姐。若真依律来,他连手都留不住。
她就只罚他站。
简直像私塾里的夫子似的……就只罚他站着。
她该恨他的。
而她……宽厚至此。
甚至此时,此时此刻,她不过饿了他两天饭,竟还给他一碗面吃。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没关系的。”不应该说出来的。
“……没关系的。”可元笑还是鬼使神差地,低低地开口。
“您……不对属下这么好,也没关系的。”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
“您……尽可以拿属下出气。”他自顾自地说话。
“您能高兴,便是属下求之不得的事。”他紧紧地捏着筷子。
……
元无忧看着他。
没关系的。
你能高兴,就是哥哥求之不得的事。
“劳烦您……再赊一点吧……”元笑低低开口,“明日工钱下来,我定会还的。”
“去去去!”那小贩颇为不耐烦地挥手,“明天你倒是还,还了接着赊,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了。有头儿没头儿啊?”
“劳烦您……”元笑仍低低地恳求。
“快走快走!走走走!”对方越发不耐烦了,“有钱吃有钱的东西,没钱就吃糠咽菜呗。装什么大头蒜啊?”
看得出来,面前的年轻人其实面皮并不厚。在这样的驱赶之下,饶是那张遍布了烫伤的脸,竟也从丑陋的疤痕底下硬生生透出了红来。
他是窘迫的。却仍旧杵在原地,僵持着没走。
他想赊一块肉。
无忧尚未及笄,又每日都要去学堂读书,最不能缺吃短穿。他怎可能要她“吃糠咽菜”。
何况无忧很挑食的。好吃好喝尚要哄她,若是连块肉都没有,可怎么办。
他羞窘得满脸通红,自知这样无赖而丢脸,却仍旧低着头,待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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