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华雨星再次收到传话，华大顺让她回家一趟。

趁热打铁的华大顺这次升级了战术，没有傻乎乎让两个人在客厅看他嗑瓜子。他像是终于意识到女儿回归后没有从家里收到任何贺礼，诚恳地说：“雨星，你回来之后我和你妈只为你准备了一桌接风的饭菜，我们心里过意不去。走，咱们去百货商店买东西，看上什么爸给你买。虽然我们家没什么钱，但你的要求爸一定满足。”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华雨星猜这绝对是华大顺的借口。终于等到机会将计就计，她颇为高兴地同意。

华大顺见她这么好哄，内心的把握又多了一分。

一路上父女二人几乎没说话，华大顺想缓和气氛，又没什么可说的。

到了百货商店之后，华大顺似乎真的是带她来买东西的，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华雨星从善如流。她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忙正事，竟然还没出来闲逛过，这回正好顺便看看到时候往新家添置哪些家具。

在卖沙发的展位前，她颇为认真地驻足观看。

华大顺沉默，一般人来百货商店不都是看衣服鞋子吃的喝的吗，再不然就是去看看搪瓷盆暖水瓶这些日用品，怎么她站在沙发跟前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难道是想让他给她买个沙发？这决计不可能。他浑身上下拢共都掏不出买沙发脚的钱。

幸好吴美兰的声音打破了这阵尴尬。

“大顺，雨星，你们怎么来了？”她竭力表现出偶遇的惊讶。

“我带雨星来买东西。”华大顺看向吴美兰旁边的孙卫国，问，“卫国，你怎么也在这里？”

吴美兰道：“我来买东西，刚好看到卫国，怕提不动就请他搭把手。”

华大顺不赞同地说：“你老麻烦卫国干嘛，我来提。雨星，爸不能陪你买东西了，喏，钱给你。卫国，我本来想给雨星买点小礼物的，你能不能帮忙参详？”他抑制住肉疼，掏出两块钱递给华雨星。华雨星从容接过。

孙卫国自然满口答应，未来（或者说曾经？）老丈人的小忙他很乐意帮。华大顺和吴美兰心满意足地离开。

“华同志，你想买哪一类东西？”

他看起来是真的想参谋。

华雨星说：“谢谢，不过我现在不准备买。我来是和你讲徐素琳的事情。”

“你知道素琳的近况？”孙卫国很上道地问，然后掩饰地补充，“我最近去找她恰好她都不在家。”

华雨星心想，很遗憾，她铁石心肠，注定说不出孙卫国想要的消息。

想到等会儿要揭露的残忍真相，她委婉地开场：“徐素琳和你是不是疏远了？”

见孙卫国目露疑惑，她淡定地说：“我和她多少也算有一层关系，知道这件事很正常。”

孙卫国知道掩饰无用，便吐露了原因：“因为徐教授他们似乎希望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婿，我只是个国营厂子弟而已，所以暂时没得到他们的认可。不过我已经和素琳说好了，会努力让她爸妈同意的。”

华雨星摇头：“不对。徐教授他们接受了广大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早就知道门第这种东西是封建思想。”即便他们真的在意也不可能表现出来，更不可能用这个原因来棒打鸳鸯。

孙卫国将信将疑。

华雨星把实情说出来：“不是因为你的父母比不上她的父母，而是因为你配不上现在的她。”

孙卫国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脸色难看地质问：“你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说我配不上素琳！”

为了从根源解决徐素琳塞给她的麻烦，华雨星决定真诚一点：“她看不上你。”

回想徐素琳最近的躲避和她一直以来的为人处世，孙卫国不可避免地动摇了。他生硬地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华雨星双手抱胸：“因为我在挑拨你们的关系。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并不是想让你和她反目成仇，哦不要误会，更不是想帮你们重修旧好。我只是想让你给徐素琳找点事情做，别妄想插手我的事情。再附赠一个消息，徐家有个世交比你优秀很多，他对徐素琳似乎很殷勤。”她煞有介事地点头。

如果说被徐素琳瞧不上仅仅会让孙卫国觉得她虚荣，甚至可以原谅她年轻不懂事；而知道有比他优秀的人在争抢徐素琳，他一下子就被激起了胜负欲。

他去找过徐素琳很多次，一次都没有成功见到她，他一直以为是她爸妈交代的。现在想想，或许要重新审视这件事。

他连续好几天等在徐家所在的家属院外面，终于被他等到。

徐素琳站在门口，满怀期待地向远处张望。孙卫国见状想上前，下一秒却看见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比他更快。

周怡俊呼吸微喘，说：“抱歉，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赶过来，让你久等了。”徐素琳怕他觉得自己太急切，害羞地摇头：“没事的，我才刚出来。”

“方阿姨不是说不让你出来吗，怎么又可以了？”

徐素琳软声道：“当然是因为爸妈疼我。他们不同意我就一直撒娇，最后就成功了。”她俏皮地眨眼。

“叔叔阿姨对你真好。”周怡俊顺着她的话说。

他这才觉得没有白费功夫。他可不是为了修复关系而修复关系，更多的是因为徐治和如今在教育界的声望。教育已经被提到战略地位，他父亲作为一把手，不能不重视现成的资源。

徐素琳好不容易有了脱身的机会，不想浪费在这里，靠近周怡俊催促道：“我们快出去吧。”他们按照原计划去电影院。

孙卫国一路跟随，他从看到徐素琳时的激动，到周怡俊露面时的斗志昂扬，再到现在压抑着怒火，情绪可谓万分复杂。

电影院门口有小孩拎着篮子卖花，一些时髦的女同志抱着鲜花走进电影院。徐素琳露出羡慕的眼神，周怡俊连忙买上几枝，绅士地递给她。她受宠若惊地接过，闻了闻香气，然后扬起灿烂的笑容向周怡俊道谢。

暗中观察的孙卫国额角青筋暴起。他的性格里有大男子主义的成分，当徐素琳楚楚可怜地说父母不让他们来往的时候，他没有迁怒。徐素琳越有苦衷，他越能体谅她，不与她为难。但是当他成为被抛弃的那个，而且还是因为在徐素琳眼中比不过别的男人而被抛弃时，那种体谅全部转变成愤恨。

过往的一切全都浮现在眼前。他出离愤怒，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的女孩，因为找到亲生父母就装起了大头蒜。怎么，现在不是当初哭哭啼啼怕下乡巴着他家的时候了？

给徐素琳找了点小麻烦的华雨星又想请妹妹吃饭。

这回华素佳没有用省钱之类的理由劝说，非常乖巧地和华雨星去了国营饭店。

被服务员迎进去之后，华雨星发现里头坐着两个熟人——虽然她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除了华素佳、施工队那几个人还有刘阿婆，她见得最多的人就是他们，大概可以称之为熟人吧。

她暗道好巧。

钟竟和李昭玉是这家饭店的常客，与其说巧合，不如说非常不巧才会一直没碰见过。他们的朋友大余在这里当大厨的学徒，华雨星进来的时候李昭玉正在和大余谈笑。

钟竟余光看到华雨星，不由自主站起来走向她。华雨星第一次主动和他打招呼：“你好啊。”

平时天天创造机会偶遇的钟竟这会儿忙不迭撇清自己的嫌疑：“好巧，我们的朋友在这里工作。大余，过来。”

大余乐呵呵地上前说：“同志，你好你好。我师父是这儿的大厨，他手艺可好了，您肯定能吃得尽兴。”话到后半截俨然转变成工作人员的立场。

这个话题华雨星很感兴趣，她赞同道：“我来过好多回了，大厨很厉害。”两方人马寒暄了一会儿便分开。

“姐！今天我请你吃饭吧。”华素佳按捺不住兴奋。

华雨星笑道：“领工资了？”

华素佳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然后又摇头。华雨星挑眉，等她继续说。

“不止是因为发工资。今天是我们的生日！二十岁生日，姐，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啊——”生日啊，上一次过还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刚下乡的那年，她才八岁，被小孩们欺负之后一个人躲起来哭。那天刚好是她“生日”。村里的奶奶和她聊天之后知道这件事，偷偷给了她一小碗面条，说过生日必须吃长寿面，以后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好，那我们就一起庆祝生日。你准备点些什么？”华雨星有点期待。

华素佳苦恼地盯着小黑板，突发奇想道：“我们把每个荤菜都点一遍？”她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真的想这么干。

华雨星笑道：“我再能吃也吃不完那么多菜。”

“好吧。”华素佳很遗憾，她试探道，“那我们点两荤两素？过生日多吃两个菜也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只要吃得完点多少都可以。不过今天还是我付钱，之前白得了两块钱我正想花掉呢，不然会倒霉的。”华雨星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面，等着妹妹点菜。

华素佳觉得很可惜，姐姐的理由太充分，她又没机会付钱。不过能和姐姐单独出来过生日就是最好的。

她只是不敏感，不是傻。为什么姐姐不在家里住，为什么爸妈没提过让姐姐回去，为什么他们听了她编造姐姐自己挣钱过活的假话之后没有一丝接济的意思。

华素佳把服务员喊过来，华雨星问她：“我们点什么主食？”她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香喷喷的白米饭，或者姐姐想吃别的？”

华雨星摇摇头。

原来这里没有吃长寿面的习俗么。

两荤两素和两碗米饭很快就被送过来，但是还没完。

大余捧着一张红漆的木托盘向她们的桌子走来。他矮身把托盘放到桌子上，端出两碗面条，憨笑道：“这是长寿面，整碗面只有一根面条，要一次吃完不能咬断的，寓意长寿。听说两位同志过生日，钟竟特地让我找师父做的。”

钟竟听到他的话，一拍脑门，恨恨地想他怎么这么实诚。就不能说是饭店给过生日的顾客的赠礼？难怪干不过外面的私营小饭馆！

他不得不站出来。

“那个，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他摸摸鼻梁，注视着华雨星的眼睛说，“我外婆说过，生日必须吃长寿面，祝你们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华雨星沉默了一会儿。

钟竟小心翼翼地说：“就当是我谢谢你们照顾我的生意……”他绝望地掐自己大腿肉，不会说话可以出去租一张嘴。

“这么说就太不近人情了。”她笑了笑，发自内心感谢他，“多谢你们。可是还点了两碗米饭，要不你们也一起坐下吃吧，余同志你也来？我们再追加一份米饭和几个菜。”

大余连忙拒绝：“不行不行，我还要上班的，我回后厨了，你们慢慢吃。”

结果就是四个人同坐一桌庆祝双胞胎姐妹的生日。华雨星又追加了几个菜，刚好把两块钱花完。

钟竟高兴又懊恼。高兴的是可以坐下来一起吃饭，以后就是朋友了；恼的是这一顿是对方请的，他只点了两碗长寿面。

按照大余的叮嘱一口气吃完不知道多长的面条之后，华雨星正式地说：“认识一下，我叫华雨星。”华素佳连忙跟着做自我介绍。

钟竟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到地上，他眼疾手快地捞住。

“我叫钟竟，这是我哥们儿李昭玉。”

李昭玉替钟竟掬一把同情泪，认识这么久终于互通姓名了。完蛋！值得同情的哪里是这件事……

他之前因为种种理由没把打听到的事情告诉钟竟，可是现在他明显在主动出击，都请人家姑娘吃长寿面了。李昭玉慌了，他是不是该去戳破钟竟的幻想？他不会因为忠言逆耳被套麻袋打一顿吧。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请吃长寿面到底是什么关系才可以做的事情？哦不对，他们这里有吃长寿面的习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