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内务府
日子一日日过去,秋天来了,第一片泛黄的树叶悠悠扬扬地飘落在石板上。
“元夕姑娘,这是秋冬的衣裳,您看看?宁寿宫有品级的宫女十二名,每个宫女四套衣裳,这是里衣、衬衣、外衣、背心,拢共四十八套。这是嬷嬷们的衣裳……”内务府负责送衣裳的嬷嬷客客气气地说着。
夏初宫女们在体和殿丈量尺寸,如今到了秋初,她们的衣裳做好了,由内务府的人送过来。内务府的人消息灵通,知道元夕是被秋水培养日后成为一等宫女,一口一个“姑娘”叫得很是亲切,态度也很客气。
元夕让新来的三等宫女秀琴数衣裳的数量,原来的二等宫女如云在夏末被太后赐给五公主做一等宫女,三等宫女安儿顶了她的位置,内务府又分来了新的三等宫女,便是秀琴。
秀琴数得仔细,元夕随便挑起两件看看有无甚纰漏,看着没有问题,便笑道:“嬷嬷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办事自然是妥帖的。只是太后娘娘的秋衫不知何时送到,再过些日子又该量冬季衣裳的尺寸了,可这秋天的还没到……”
这便多少有些不像话了。
嬷嬷赔笑:“快了快了,最多两日,一定尽早送过来。蜀地新来的料子,皇上说给太后做两身蜀锦衣裳,这才慢了几日,内务府上下必定是不敢拖延的。”
“毕竟是蜀锦,嬷嬷们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只是务必还是快些,总不能让太后穿去年的旧衣吧。天儿渐渐凉了,穿不了几回夏装了。”元夕敲打道。“说起来,十五那日宫妃来请安,惠妃娘娘穿着的那身衣裳绣花极为精美,牡丹纹妆花缎的衣料也是新进的料子,希望太后娘娘的衣裳也能如此光鲜。”
惠妃那身衣裳是秋装,衣料也是进贡不久的,按照位份惠妃自然穿的,可太后尚未收到秋衣,惠妃却已经穿上了簇新的缎子。
就元夕而言,穿旧衣是寻常事情,在现代,普通人的衣服哪件不是穿几年的?可太后的衣裳一身最多穿个两三回便不再上身了,有些分给了嬷嬷们,有些衣料直接分给了下头的宫女,只是朝服和礼服依旧保存着,那可不是随便分人的。
嬷嬷干笑着,又给元夕说着衣料的事,手下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又有分量的香囊往元夕手里塞。
元夕心里冷然,哪里没有争权夺势之事,内务府广储司近段时间大动荡,好些职位都被换了,新上位的掌事中,有后台自然要讨好自家主子,没后台的自然要巴巴找后台。太后虽然地位超然,但不管宫中闲事,故而不会有掌事特地来讨好太后,只要份中之事做好就够了。
可既然忙着讨好后台,自然分身乏术,太后的衣物本就繁琐精美,皇上又临时让做两身蜀绣衣裳,竟拖到宫女的衣裳都送到了,太后的衣服居然还没送到。
做宫女衣裳的是底下普通的绣娘,为太后和高位妃嫔做衣裳的是顶级的绣娘,可顶级绣娘就那么多人,太后的衣裳稍微往后放一放就忙不过来了。
一等宫女预备役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除了做好份内之事,也要耳聪目明,不能让宫外的杂事牵涉到太后。像内务府此次权利变更,虽说太后的衣裳晚了几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底下人该为太后撑起的面子还是得有,免得人轻慢了太后,变本加厉。
内务府理亏,嬷嬷只能通过塞银子的方式来让元夕闭嘴,只要她们这等接手的人不说话,顶头上的主子就不会知道。
她哪儿会宫斗,这些都是秋水姐姐一点点掰碎了教给她的,元夕又把一些宫斗知识教给了锦绣。锦绣日后是真正要参与宫斗的人,俩人素有情分,元夕能帮她一点便是一点。
那嬷嬷送完衣裳走出宁寿宫一段路后小声咒骂:“难怪那老虔婆突然不送宁寿宫的衣服,原来是送了也讨不着好,上头人争,倒叫我们这些跑腿儿的受气!呸!”
她见四下除了内务府的小宫女没有旁人,又暗骂:“那小蹄子还不是一等呢,便挑起我的错处来,脾气那么大,以后能不能干得长还不一定呢!”
等分完了衣裳,元夕去给秋水汇报的时候主动奉上香囊。
秋水接过香囊掂量了一下,点点头,又还给元夕:“你拿去买果子吃吧。”
“秋水姐姐真厉害,掂量一下就知道有多少,我不打开看看是万万不知道的。”元夕笑道,也不客气,把香囊装回身上。本就没多少银子,她和秋水推脱反而显得过了,倒不如买了零嘴儿请秋水吃些。
“经手的银子多了自然就知道了。不过你且瞧着,若是再过两日衣服还没送来,内务府的人塞多少银子都收不得了。”
“是。”
内务府统制的宫女服没有绣花纹饰,全靠宫女自己绣。元夕找着个没事的白日,借着阳光绣花。苦练了几个月,她绣花虽没甚灵气,可也针脚细密,算是拿得出手了。
“元夕,你要绣什么花?”
元夕沉吟:“嗯——秋日的菊花开得好,那我就绣秋海棠吧。”说着,她挑出黄白两种颜色的丝线,秋海棠颜色多,粉红、黄白的都有。但宫女服秋冬的料子为了保暖耐脏,皆是深绿色,绣上粉花难免怪异,黄色又用不得,便只好绣白色的秋海棠。
锦绣:“……我差点信了你要绣菊花,我绣玉兰花吧,和你一样也是白色。”
深绿的衣料,又没有甚底纹,难怪宫女各个都想往上爬,一等宫女的衣服花样、颜色都更多更漂亮。也难怪那么多宫女都想当娘娘,别说不用伺候人,光是衣服就远超出一大截了。
元夕她们分在宁寿宫真的算是极好的了,太后衣料多,虽说她年纪上来了衣料颜色皆深沉稳重,可内务府也不能缺心眼只一味送深色的衣料,多会掺杂些浅色的料子,太后多半都分下去了。有些衣料很是矜贵,可放了一两年颜色淡了、沉了,太后又会分给她们。
也因此,元夕有几身粉红杏色的料子,若是一年到头都只能穿深深浅浅的绿,她恐怕自己都要吐了。
“再过些日子就是七夕了,我听香云姐姐说,太后仁慈,每次七夕都会给宫女们放晚上的假,让大家伙儿好生快活快活。”锦绣欣喜道,眼睛里放着光。
元夕惊喜地抬头:“那敢情好,既如此,我的零嘴儿吃得差不多了,找个时间托小太监帮忙带些回来。如此七夕的时候,我们俩也能边吃边说话。”
“对了,我今儿去内务府,听见有宫人说皇上命人收拾东西,许是要准备去围猎了。”
元夕意动,转念又低头叹气:“唉,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皇上去太后又不一定去,太后去了也会叫上嬷嬷和一等宫女,哪儿轮得到我们。”
锦绣本来兴致勃勃,闻言也泄气:“算了,还是接着绣花吧。仔细想想,作为宫女,就算我们能随着銮驾出行,也是要跟着马车走出京城才能坐上马车,每日累死累活的,等到安营扎寨之时咱们还要忙活计,留在宁寿宫也挺好的。”
如果她的语气没有酸酸的,恐怕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本来绣花时气氛安静祥和,突然气氛有些沉郁了。
元夕何尝不想出去呢,就算要一路从宁寿宫走出京城,她也想走出去看看。紫禁城是一座很华丽庄严的宫殿,可抬头看见的天也是四四方方的,即使元夕站在高处眺望,看到的也是红墙黄瓦,高屋建瓯,玉砌雕阑。美则美矣,却又冰冷肃穆。
她是最怕走路的,曾经和朋友出去逛街也是走一路在店里的椅子上坐一路。可到了清朝,她乐于做跑腿的活,因为她不想日复一日待在同一座宫室,见着同样的一群人。
罢了,就像她方才与锦绣说的,纵使太后出宫也不一定会带上她们,反而太后出去,她们没了主子,岂不是更轻松自在。
事情果真与元夕预料得差不多,由于路程遥远,围猎的行宫也有宫人,太后便只带上吉雅嬷嬷、高嬷嬷、香云和那和雅四人,其余宁寿宫宫人皆留在宫中看家。
那日上午,宁寿宫众人恭敬地跪送太后离开,见着太后的銮驾远去,元夕长舒了口气,轻松自在的日子在召唤!
前头,哈斯嬷嬷出来主持大局,她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太后去了围场,宁寿宫里没了主子可不代表你们可以松懈,都给我紧紧皮子,每日按时当值,若是有谁犯了错处,就别怪嬷嬷我不念旧情,把你们打发回内务府!”
元夕险些红脸,哈斯嬷嬷这句话刺中了她的小心思,她还臆想着没了太后她能多睡会儿呢。罢了,至少不用夜里当值,总归是轻松许多。
这次木兰围猎,康熙只带了太后、宜妃、德妃和几个低位妃嫔,皇子中则是除了太子之外,能骑马射箭的都带上了。在康熙盛年,他对太子也是极为信任的,每次离京皆是太子监国;等到了后来每次去蒙古都带上太子,反而表示他在忌惮提防太子。
逐渐衰老的雄狮总是忌惮年轻健美的狮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