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4章

山脚下,陈家的烟囱一晚上烟雾都没有断过,半夜陈霖骁两次出门找了些周围的干草枯柴,为了给东屋的炕烧热,喝了一日的药,又有暖炕烘着。

昏睡中的姚金枝发了两次大汗,将身体里的寒气也都逼了出来,他伸手探了一下她汗淋淋的额头,感觉到她的体温恢复了正常,他又伸手探向她的手臂。

裹着手臂的衣衫已经湿透,粘腻潮热的纠缠在她细细的手臂上,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会儿已经过了子时,若是现在去叫梁家夫人过来,有些不妥,对方到底是比自己母亲还要年长的人。

村里靠近山脚一到夜里周围漆黑一片,即便是打着灯笼也不好走,加之都是小路石头草根较多,万一有个闪失说不好会如何。

他低头看着沉睡中的小娘子,对方以为被热炕烘着,汗湿的小脸有些血色。

犹豫再三,他起身去翻找自己母亲的衣物,可家里原本就不富裕,母亲也没有什么多余衣物,姚金枝身上穿的,已经是比较新的。

其余的衣服,都被陈母打包带去了大儿媳的家中,家里因为穷,陈霖骁的兄长陈栓柱去镇上做长工,却被东家和其女儿相中,就这样招了上门婿。

这次陈母就是去城里看儿子的,每次去大儿媳都执意要让陈母在家里住下,所以这次陈母索性就在那边小住两日。

思索再三,陈霖骁去了自己的屋里,找出一身之前母亲给他做的新衣,原本是想着给他考试的时候穿,此刻却刚好派上了用场。

他展开衣物都准备好后,熄灭了屋里唯一的油灯,漆黑一片中接着穿过窗纸的月光,也只能隐约看清沉睡中人的一个轮廓。

“失礼了。”

他低语一句,明知对方此刻什么都听不到,但还是打了一声招呼。

房间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等着火折子陡然亮起点燃油灯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换好了一身干爽柔软的衣物。

拎着汗湿的衣衫出了房门,陈霖骁活了两世,也没有像今日这样内心狼狈过,他将那身湿了的衣服扔在了院子里的木盆里。

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瞧着天边微微泛白,才转身回屋,家里多了一个病人日子也不能像前两日那般应付。

他换了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破衣,拿着素日里打猎用的工具和绳索出了房门,准备带着大黑二黄离开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指挥着二黄留下来看门。

带着大黑潜入了夜色之中……

沉沉的睡了一觉,又被院子里的狗叫声吓醒,姚金枝有些眩晕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房间,她按了按太阳穴,心下已经一片冰冷。

她豁出命却依旧逃不过被嫁……

“醒了?”

清冷中带着些疏离和谨慎的声音响起,姚金枝被吓得骤然睁开了眼睛,刚才的思绪也被打断。

看着汉子熟悉又陌生的脸,姚金枝呆愣在了原处。

眼前的人依旧穿着一身脏破的衣服,脸上带着些许泥土黑灰,左眼眼尾处有一道伤痕,应该是刚刚划出来的,鲜血还在不断的往外流,看着有些吓人。

“你……我怎么会在这里?”

陈霖骁将药碗递给她,看着她把药喝了下去,也将事情的经过都说明白了。

确认自己没有嫁到南泥村,姚金枝开心的红了眼睛,可听到后面她又被陈霖骁买了回来,心里又是一片惶恐。

这可是村里出名的恶煞,打小她远远的看到陈霖骁都会躲开,小时候他好像也不好相与,从不和村里的孩子玩,经常跟着陈老爹进山,每次回来身上都有伤,瞧着十分吓人。

但想着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命是他救得,又是因为他自己不用嫁到南泥村,姚金枝心里存有一份感激,这份感激也冲淡了她对他的畏惧。

“多谢陈二哥,日后我便为奴为婢作为报答。”

姚金枝说着想要起身给他磕头,却被陈霖骁按住了肩膀。

“养好身子,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给你抓药。”

村里的人家都不富裕,对于他这样说姚金枝在理解不过,姚父生病的时候,一副药可得花费六钱银子,陈家看着摆设和用具,可不比姚家过得好。

能给自己请郎中抓药已经很好,之前她病了王氏可从来不会给自己抓药的。

喝过药,姚金枝又感觉眼皮开始发沉,没多久再次睡着。

人刚睡下,陈霖骁就听到院子外有人吵嚷,他看了一眼天色,将脸上的脏污和血水洗去,换了一身补丁少的衣服,拿上王氏之前写好的字据出了门。

香甜的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不少,姚金枝撑着土炕坐了起来,她有些迷茫的看着周围,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陈霖骁和她说的话。

她现在已经是陈家买回来的丫头了,想到这里金桃看着身上盖着的被子,突然心里有些不安,作为一个女婢,可不能这样没脸没皮躺在热炕上等着主人家伺候。

之前是自己病了,而且陈霖骁心善照料自己,但是现在自己醒过来了,身上也不再发热,那就不能再躺着了。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目光陡然变得有些慌乱,她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那宽大的袖子,和并不合身的衣袍,脸颊不由得烧了起来。

她昏迷不醒,而这个家里也只有陈霖骁一个人,谁给她换的衣服可以说一目了然。

也只在这一刻,姚金枝突然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

买人回来可不仅仅是可以当女婢,也能是……

想到这里她慌乱不安的捂住了脸,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了心里那复杂忐忑的思绪。

“随缘吧。”自己到底是他救回来的,比起嫁到南泥村,留在陈家再差又能如何,最差不过是被打死。

可人活着就不想过得痛苦,所以她还是要努力过好,争取不挨揍。

她站在地上看了一眼,自己那双婚鞋还在,可能离着炕近的缘故,湿了鞋子这会儿也已经干了。

上次穿新鞋的时候,还是她爹在世的时候,这次嫁衣都是新的,可她没有心情去感受。

这会儿看看脚上的新鞋,倒是感觉还不错,她跺了跺脚心情不错的出了房间。

东间和西间中间是堂屋,堂屋外面一间就是灶房,家里除了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三四把腿脚有些不好的椅子,也没有多余的物件,这个屋子可以算是一目了然。

她瞧着天色暗了下来,也不知陈霖骁去了什么地方,但是秋天黑的早,想来不久也会回来,她在灶房找了一会儿,只有不算多的米面和半坛子咸菜。

家里柴禾倒是不少,到这会儿灶膛里还有余火,她想起刚才那温暖的火炕,心中更是对陈霖骁感激了几分。

家里没有什么菜,而且缸底的面看着是白细的面粉,应该是不是平日里常吃的,她这样想着走到了院子里,乍然对上一黑一黄两条大狼狗,姚金枝脸色一变。

“啊!”她惊呼一声,但很快反应过来又忍住了。

想到日后要在家里与它们朝夕相处。

姚金枝一手捂着胸口,谨慎的朝着大门走去,一边警惕的看着两只大狗,两只狗听到声音,也只是抬眼看看她,动都懒得动一下。

看它们如此她松了一口气,在院子里找到了一把小锄头,和一个竹篮,拎着东西出了门。

陈家可以说是真的在山脚下,房前屋后没有太多平坦的地,所以小菜园不大也早就吃完了,现在三个菜园子空荡荡的,她都不敢想这一家子到了冬日该怎么过活。

不过这样的事情倒也难不住姚金枝,往常到了冬日,实在饿得没有东西吃,她就会趁着王氏午睡,偷偷上山找野山芋烤着吃。

那些野山芋没有人知道在什么地方,只有她和爹爹知道,她挎着篮子绕到了山后确认没有人看到自己,才迂回的朝着那片野山芋的位置走去。

镇上离着青槐村有些距离,没有牛车只能走着来回,办理完契书后,王氏和村长坐着牛车回了村,可陈霖骁没有钱坐车,再者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他清早走的时候还带上了家里的黑狐皮,办理完契书后便去了镇上的富户家中,将兽皮出手换了十五六两的银子,顺道又买了些家中的吃用。

紧赶慢赶回到村中,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远远他朝自己的家望去,只见屋顶的烟囱冒起了青烟,往家走的脚步一顿,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了原地。

前世母亲在他入京后不久就走了,先帝下旨不准他丁忧回乡,这一拖直到他临死都不从到母亲的坟前上香。

重来一世,他心中有难以言说的喜悦,和无法形容的惶恐,这或许就是近乡情怯吧。

深呼一口气,他肩上扛着米面,手里拎着一块儿猪板油朝着陈家走去。

大黑二黄守在院子里,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它们兴奋的站起身,朝着大门吼叫,姚金枝没有养过狗,自然看不懂它们的意思。

还以为院子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放下翻炒的锅铲,拎着擀面杖朝着大门走去。

人还没有走到门前,院子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两只狗兴奋的摇头摆尾迎了上去。

骤然对上男人满怀期待和忐忑的目光,姚金枝慌乱的移开了视线,垂下头不敢多看。

“陈、陈二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