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狐弥教(5)
赵挽韵最讨厌下雨天了。
细密的雨滴倾盆而下,身上的布料吸饱了水往下坠,雨水从眼睫簌簌滑落,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耳边雨声嘈杂,盖过了一切声音。
她用胳膊把脸上的水擦了擦,从黄泥坑里爬了出来,转身将还站在坑底的四号拉上来。
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黄泥坑,深度估摸着有两米,里面现在积了不少水,他们的“同班同学”姿势各异的躺在坑底,血色和泥色混杂在一起融在于水中。
——都还活着,只是暂时动弹不了了。
四号靠在她身上,几乎将半边身子的力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急促的喘气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他这个月不走运,早上的单人考核遇上了副楼的弟子,那人专挑他的腿打,右腿差点被打断了。下午又是多人考核,还遇上恶劣的天气和考核环境,虽然有赵挽韵护着,但他还是挨了好几下。
他现在这个情况,自己肯定是走不回去的,而她也背不动他。
“在等什么?”四号声音虚弱,要不是趴在她耳边说话,她恐怕都听不见。
赵挽韵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很快,她就看见了她的目标。
她和四号常年占据了文课、武课的第一第二,在他们之后爬出黄泥坑的编号为八的男孩就是武课万年第三。
“八号!”
经过一场多人考核,八号也精疲力竭,一上来就模糊的看见两个人站在坑边正对着他,心中发毛。
赵挽韵晃了晃手里的棍子,棍子上不仅有泥还有血,是他们这场考核的指定“武器”。
“把四号背回弟子楼。”
“凭——”八号抹了一把脸,在看清赵挽韵丝毫不见疲惫的脸以及她手上蠢蠢欲动的棍子后,要说出口的话被他咽了下去,认命的半蹲下,背起四号。
八号不是没跟她单打独斗过,她看着娇小瘦弱好欺负,实际上根本打不过!天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灵活,体力似乎怎么都用不完,力气不大用劲却巧。
平时都打不过,更别说现在了。
“四号你不如和我一起,我至少在这种时候能把你背回去。”
“我听得见。”赵挽韵用棍子戳戳八号,“方才考核时你可是第一个朝他抡棍子的人。”
八号闭嘴了。
转眼间,赵挽韵已经在狐弥教待了两年了,这两年她长高了一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添了不少,也有过奄奄一息的时候,但好歹是活到了现在。
这两年,特别是开始每月考核后,其他人看见她和四号配合默契,两人一起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又在受伤时互相照顾,以防旁人趁虚而入,都有些眼红,一些人想加入他们两人,一些人学着他们的样子合作。
前者自然是被拒绝了,四号和她都难以信任他人,而后者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该背后捅刀子的时候他们是真不会犹豫。
听梦觅说,教内上下都知道新弟子中出了她和四号两个异类。
“文课考核应该是你第一,我第二。”文课考核的内容一般是给出一定的任务,要求用学过的东西写出详细的任务行动计划。
——他们什么都学,暗杀、机关暗器、用毒还有追踪等等。
赵挽韵在武课上能跟四号五五开,但文课就常常因为想出的行动计划不够血腥变态而落后于他。
“今天的考核我第一,你第二。”赵挽韵算着账,“我们加起来一共能有六天休息,我只休一天,剩下的都给你。”
第一名能有两天休息时间,第二名有一天。
前两名有奖励,达不到临云定下的标准也有惩罚,不过因为他们一开始被迷戈折腾的太厉害,活下来的人实在是有些少,这惩罚的规则就有所改动。
连续三次达不到临云定下的标准才有更重的惩罚,前两次仅仅是罚两天不给饭吃。
而那些三次不达标的人,被带走后就再也没出现。
梦觅师姐透露,他们是被丢到越朝楼去了。
越朝楼是狐弥教炮制药物的地方——此处的药自然是指毒|药。
越朝楼的楼主喜欢用活人试药,那些被带过去的新弟子都成了他的药人。
就这样,两年下来他们又少了近三分之一的人。
听完赵挽韵的话,四号半阖着眼嗯了一声,他从来不跟她客气。
狐弥教没有大夫,受了伤只能自行处理,他确实需要更多的休息时间。
八号:“六号,其实我也不差的,你可以考虑考虑我。”
四号睁开眼睛,黑眸幽幽的看着八号的后脑勺。
赵挽韵和八号都没注意到。
她一针见血,“你文课倒数。”
四号重新合上眼睛。
八号又闭嘴了。
赵挽韵把四号送回他们住的地方后才回去冲了个冷水澡,回到房间时看见了梦觅。
她们房间原本五个人现在只剩下三人,其他两个人还没回来。
“师姐?”
梦觅温柔笑道,“雨太大了,我给你们熬了姜汤。”
赵挽韵抱住梦觅撒娇,“师姐太好了。”
“快趁热喝了。”梦觅在她床边坐下,上下打量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都是小伤,过几天就好了。”赵挽韵一口干了温热的姜汤,抹抹嘴巴,“师姐,最近楼主和副楼主似乎都很忙,出什么事了吗?”
迷戈这几天都没空为难她了。
“过几天你们也会知道的。”梦觅压低了声音,“老教主去世了,前几日长老们刚选出新教主,听说新教主才来没几年呢。”
狐弥教的弟子有一部分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还有一部分是在江湖上混不下去或是走投无路了后来加入的,临云就是后者,迷戈是前者。
赵挽韵也放低声音,“会有什么变化吗?”
梦觅想了想,摇头,“我也不清楚,但目前还没什么消息。”
两人闲聊了片晌,到梦觅巡逻的时间了。
“剩下那碗姜汤你拿去给四号吧。”她不喜欢跟四号接触。
“好,我替他谢谢师姐。”赵挽韵甜甜的笑。
赵挽韵到时,四号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坐在床上给腿上的伤口上药。
八号估计是去洗澡了,不在房间里。
“梦觅师姐熬的姜汤。”
四号接过一饮而尽,放下碗后看着她陷入了思绪。
他还记得,从地下室出来后的那几天,她一直没什么表情,整个人紧绷着,异常沉默,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再多一分力道就会绷断。
但不知道从确切的哪一天开始,她就变了,脸上的笑变多了,话也多了,时常给人一种她就是正常小孩的错觉,很多人都被她迷惑了,比如梦觅,又比如那个身份不明的人。
她似乎有一种特殊的能力,除了迷戈,几乎所有跟她接触过的人对她都没有坏印象。
“看我做什么?要我帮你上药?”
四号干脆点头。
“好吧。”赵挽韵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把教主更换的消息告诉他。
四号沉默了片刻,“只要通过长老的考验就能当教主?”
“师姐是这样说的没错。”赵挽韵一看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但前提是得等现在的教主……嗯,死了,你才有机会。如果是跟老教主一样正常老死的话,估计还有好多年。”
“那就不等他老死,先动手。”四号目光阴冷。
赵挽韵心想,他可真敢说。
就像是lv10的小怪想打倒lv1000并且血条厚伤害高的大boss。
四个字,异想天开。
赵挽韵起身拍拍手,“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猜到她要去哪儿,四号疲惫的闭上眼,“小心些。”
将辞楼在狐弥教外围,再往外就是将楼房与山林隔开的围墙,赵挽韵在一年前偶然在围墙附近发现一栋被烧了一半、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废弃吊脚楼。
她当时正想找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小心的走进那栋楼里后发现虽然从外面看起来被烧的很厉害,但里面还算完整,就是味道有些难闻,到处都灰扑扑的,不少地方都长了青苔和一丛丛菌菇,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过。
她将二楼的一角收拾了下,又找出了一套完整的桌椅,那个角落就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她喜欢在那儿发呆,用另一个世界的文字写日记,发泄无法向旁人透露的情绪。
她还会捣鼓一些药和暗器。文课只教了理论知识,她拜托梦觅师姐帮她找了些药草,试着按照书上说的炮制药物。
顺带一提,这个世界的草药跟她以前的也完全不同,无论是名字、外形还是功效。
不过在多次炮制药物失败后她就放弃了,转而学习如何辨认草药。
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琢磨暗器和机关。
四号也知道这里,但他来过一次之后就没再来了,说是不喜欢这里的气味。
当她发现有人在没有触发她设置下的机关情况下进入过这里后,即便她很不舍得,但还是打算丢弃这个秘密基地。
可那个人给她留下了一本讲解机关术的书,书旁边有一个油皮纸袋,里面是一只香喷喷的烤鸡。
烤鸡很香,非常香,一直只能吃狐弥教内不怎么美味的饭菜的赵挽韵可疑的动摇了,但最终还是防备心占了上风。
虽然她的秘密基地没什么真的秘密,日记每次写完都会被她销毁,所以只有制药失败品和暗器,就算把这些捅到临云那儿去,他也只会夸她,并且她也想不到对方要害她的原因。
但这里可是狐弥教,要知道,这里的人做坏事从来不需要原因!
深思熟虑后,桌上的东西她一样也没动。
后来桌上的东西不断地变多,她一定会感兴趣的书、难得的药草,还有零食或是小吃。
她没动过、又不能长期放着的吃食一律都被清走,被新的代替。
好几天后,终于出现了一张字条。
【不喜欢吗?】
这个人很了解她,桌上的东西无一不是投她所好,连她喜欢吃的口味都摸得很清楚,绝对已经观察她很长时间了。
本来应该因为遇到了变态而感到毛骨悚然的,但看着字条上龙蛇飞动的字,赵挽韵却奇异的产生了一种感觉,对方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警惕心很强的流浪猫,非常有耐心的投喂,就等有一天喂熟了绑回家。
她摇了摇脑袋,把这个荒谬的比喻晃了出去。
终于,再三确定书和吃的都没有危险后,赵挽韵还是伸手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反正狐弥教没有道德这玩意儿,谁也别想道德绑架她。
风险与回报常常是共存的,做出这个决定,接受眼前诱|惑的时候,她就已经接受了日后可能付出的代价。
她迫切的想要汲取尽可能多的知识,学更多的东西。
临云教的东西她都能倒背如流了,所以没有看过的机关术、暗器图解还有图文并茂的药草大全,她真的都很需要。
嗯……她也很需要改善伙食。
现在,赵挽韵坐在桌前,一边啃着外焦里嫩的烤鸡,一边看着手里的纸张,虽然仍然对对方怀有戒心,心中一点却也不后悔之前做出的决定。
一年多过去了,两人还是没有碰过面,但这位神秘人博学多识,无论她在桌上留下什么问题,第二天都能得到详尽的解答。
——她找别的渠道求证过,他留下的答案都是正确并且可以说是完美的。
有人指导,比起自己一个人胡乱琢磨要好得多。
她从神秘人那儿学到了很多东西,例如她最近很感兴趣的易|容术。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其实在学习易|容术之后就开始渐渐“微调”自己的脸,这张哪怕她年纪还小也好看的有些扎眼的脸,将会一点点的变的平庸无比。
因为是一点点、非常缓慢变化的,不会有人觉察到她暗地里的小动作。
连四号都没察觉,她也没有告诉他。
但神秘人是知道的,她用来“微调”五官的材料以及工具就是他提供的——他好像有个百宝袋,什么都能给她找来。
而且这件事还是他主动提起的,他给过许多切身为她考虑的建议,这是其中一个。
虽然还是不知道他的意图,但赵挽韵不得不承认自己感受不到他的恶意,可她也没有全盘接受他的建议,易|容是少数被她采纳的建议之一。
在她没有能力的时候,过于出色的容貌于她来说,是弊大于利的。
不过——
赵挽韵摸了摸手腕处的那一个红点。
其实,她有一个妄想。
她希望有一天她能够以真容示人的时候,是自由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指指点点):你这样真的很像一个变态
不愿透露姓名的某人(摸下巴):在魔教里,我这种程度不算什么吧?
作者:……好像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