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贺寅驱车往羊城,乘豪华轮渡出关回港。
船即停靠码头,远远见港岛霓虹灯牌绚烂。
天空正飘雨,花天锦地变成了湿漉漉的花天锦地,这座被称为“东方明珠”的城市更显妩媚。
她正迎来历史上最辉煌繁荣的时期,与内地的灰,成鲜明对比。
一名显然是探亲回港的女郎捏着手包起身,越过几排座椅,装作不经意靠近,鼓足勇气碰了碰贺寅的手肘。
“可不可以知你嘅咁联系方式呀?”
贺寅沉默片刻,从怀中拿出小册子写【我已結婚】给那时髦打扮的港风女郎看,女郎颇为惋惜又尴尬,匆匆越过他第一个下船。
来接的不出意外是从小侍奉贺寅的陈文泰。
陈文泰打着一把墨色直伞,挡在贺寅头顶,一边道:“寅哥儿,点解太太冇一起返?”
贺寅写:【她以後在內地。】
写字时,贺寅自然而然想起苏叶那苍白僵硬的脸庞,看见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女孩对于婚姻,并没有期待。
匆忙拒绝上车的模样,更是已经表达出所有意思。
和自己结婚也许是为了摆脱什么麻烦,又也许是其他。
贺寅便不打算提起要带她远离故乡来到港城,只是把早就写好的纸条递给她。
若她愿意与自己归港,贺寅定会好好照顾,苏叶是自己名副其实的妻,也会是贺家名副其实的大少奶奶。
可她明显不愿,贺寅并不强求。
又写【以后你每月1号,汇票邮二千蚊生活费至西塘路嗰个住宅。 】
给陈文泰看完,便撕掉。
时下港城女白领平均工资三千港币左右,贺寅考虑了汇率,认为定下这个数字非常合理。
陈文泰对此感到愕然,但习惯性没有表达,沉默地替他家大少爷拉开劳斯莱斯银灵的车门。
乘车回浅水湾的贺宅,周奶奶正在客厅等着。
甫一现身,老太太立刻拄着拐杖站起来,殷切地问:“办好了?”
贺寅点头。
周奶奶轻顿两下拐杖,一脸欣喜:“那就好,那就好……苏叶呢?没跟你回来?”
翻出刚才给陈文泰看的那页,原样递给奶奶。
贺寅不打算把苏叶的态度告诉奶奶,对外只讲自己不带她回来。
周奶奶愕然:“为什么不带她回来?!内地那环境多糟糕啊,你必须带她回来好好养养,争取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贺寅耸耸肩,要把墨镜摘下来。
周奶奶迅速制止:“不行,医生说还要戴几天。”
贺寅前些时候被狗仔的闪光灯伤了眼,医生嘱咐要戴半个月墨镜,奶奶收到信又着急催他去找苏叶,于是只好戴着墨镜去内地。
不知道苏叶看见一个不会说话还疑似眼睛不行的男人,是个什么心情?
贺寅颇为玩味地想着。
周奶奶拉着孙子坐下,又问:“结婚了不带人家回来,阿叶会怎么想,你成家了,要担负起家庭责任,不能还像以前单身一样……”
一连串的问话,贺寅执笔想要在随身小册子上写什么,字却太多。
幸好陈文泰及时替他开口:“少爷马上要去星家坡谈航运业务,少奶奶来这不免有些不习惯,不如让她留在熟悉的内地。”
“对对,”周奶奶听完缓缓点头,“考虑得周全,是我忘了。”
浅水湾的贺宅是三世同居,一共三层楼的别墅房间众多,占地千平,对寸土寸金的港城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哟,贺家的大少爷回来了?”
旋转楼梯上方传来一道嗓音。
贺寅抬头看见大伯贺秉卓,冷淡地点个头,算作打招呼。
岂料他道:“你娶的那小村姑没有领回来?”
贺寅脸色便沉了下去,转着手里的笔,倏然朝对方掷去。
什么东西,也配侮辱他的妻子。
贺秉卓仓皇躲开,就见那没盖上笔盖的派克牌钢笔,尖端直直插在二楼走廊的挂画上,尾端还在不断震颤。
周奶奶猛顿拐杖,纯木地板咚咚作响,骂道:“你嘴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大妈妈,别这么偏心啊。”贺秉卓嬉皮笑脸道。
贺氏从清末就来到香港发展。到贺寅一共四代,积累下巨额财富,几乎可以称为港岛顶级。
周奶奶当初也是内地人,是贺老太爷指名的媳妇。
偏偏贺寅爷爷那个时候风流倜傥,早有了贺秉卓,等周奶奶到港岛来时,面对已然三岁的便宜儿子,只能吃哑巴亏。
名义上,贺秉卓是周奶奶的大儿子,贺寅他爹贺尽臻是二儿子。
还有个小女儿贺碧臻,已经出嫁。
贺家人丁说兴旺也挺兴旺,贺秉卓完全继承了他老父亲的风流倜傥,光是认进来的孩子就有五个,外面还有没认进来的。
说不兴旺,周奶奶的儿子贺尽臻却只有两个孩子。
大孙子就是贺寅,他在二十由奶奶起了表字“观棋”,在内地投资做事,为了方便办的身份证明,也用贺观棋这个名字。
饶是贺秉卓也有些怵这个不开口的侄子,直接避走。
周奶奶则不依不饶,一定要贺寅在办完国外的事情后,去把苏叶接回家。
贺寅最招架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奶奶,认真比起三根手指发誓,一定办完事就把苏叶接回来。
心里又想,只要苏叶愿意跟自己回来。
周奶奶放心下来,让侍奉自己的阿嬷取了个紫檀木首饰盒来。
“一接到来信,我赶紧就催你去内地,你动身走后才想起来忘记准备东西了。”周奶奶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又问,“阿叶不会不高兴吧?”
贺寅回忆了一下,认为苏叶并没有不高兴。
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小年轻,离开宁城前,也有托人把西塘路的住宅转进苏叶名下。
于是摇头。
周奶奶还是自责,要不是这段时间天天下雨让她犯了风湿,内地交通又不便利,她是一定要一起跟着去的。
只顾催着孙子赶往内地,结果自己这边出了大岔子,连聘礼都忘了准备。
陈文泰带上天鹅绒手套,替他们打开紫檀木首饰盒。
一整套翡翠首饰,在贺家奢华的水晶灯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是我当年结婚,你太奶奶给的。”
民国传下来的好东西,周奶奶幻想起孙子亲手将它给苏叶佩戴上的模样。
贺寅看过一眼,点点头,写【很适合她。】
“文泰啊,你再去拨个电话,让九龙那些金店把店里最好看的都带来。再去喊铜锣湾那些卖洋包的……”
吩咐完,她虎着脸对孙子说:“让你去内地和小叶领证,不代表可以糊弄!等你接她回来,还得给她办个婚礼!”
贺寅莞尔。
他很乐意给妻子举办婚礼,前提是苏叶愿意。
约莫半个小时后,整个九龙并铜锣湾有头有脸的店长带着店里最新货,鱼贯进入贺家大宅,摆出来的东西,足以让港城每个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姐侧目。
挑了五六个不同款的金手镯让人包起来,周奶奶道:“这些金镯子金项链先让人送去内地,翡翠头面我得亲自给她。你去国外也注意一下有什么好东西,给她带回来。”
周奶奶絮叨着,未来半年她的重中之重,都是给苏叶准备隆重婚礼。
贺寅颔首,让陈文泰记下。
他决定给自己的妻子一些缓冲时间,下次见面的时间就放在从星家坡回来后,正正好。
……
宁城。
苏叶洗完澡回宿舍睡觉,全然忘了从今天开始自己是已婚人士。
她打算明天开始努力学习竞选干部,彻底走和上辈子不一样的路。
只要成了干部演员,不管以后唱得好唱得坏,能不能继续吃唱歌这碗饭,她都将是一名部队干部,有了铁饭碗。
新的一年,入党审批又开始,她也要写申请。
反正就算死在文工团,烂在文工团,成了老婆婆,也要是文工团退休出去的有编老婆婆!
至于两块表和两张结婚证都锁在抽屉里,苏叶不想去翻动,最好以后都没有拿出来的机会。
奔忙了一天,刚躺上床,她就惊呼一声弹了起来。
叠成豆腐块的棉被,表面上看干干净净,里面却全部被水浇透了!
苏叶站在床边,转眼看半靠在床头看书的向思佳:“你干的?”
“什么我干的?”向思佳一脸迷茫。
只是那迷茫,非常非常假。
苏叶瞬间断定就是她干的,下午的事情,向思佳还记在心里呢。
没打算和她争长论短,苏叶直接抱起被子走出宿舍。前脚刚跨出去,后脚就听门“砰”地一声关上,并传来落锁声。
苏叶冷笑一声。
关得好,锁得好!
看样子向思佳的检讨还没写够。
她抱着被子径直出了宿舍小楼,不一会儿,每个宿舍都探出头来看。
“苏叶又被整了啊?”
“能不整她么,那么嚣张,连春晚都没上去的人嚣张什么!”
“啧啧啧,之前她被赶出宿舍,是在练功房睡的吧?第二天还跟队长说,自己是练歌忘记回去,窝囊!”
“我看她这次,还得去练功房睡一夜。”
下了判断,大家缩回脑袋,熄灯睡觉。
苏叶径直往行政楼去了。
参加春晚的团员们刚回来,这会儿领导肯定都在准备明天全文工团开会的事情,不可能这么早睡。
果然,行政楼的灯还亮着。
直接敲开门,苏叶红了眼眶:“领导,这次春晚没我,我认了,是我基本功不扎实。可为什么咱们的革命队伍里,会有排斥没有上春晚的同志这种事情呢?”
几名喝浓茶开会整理报告的干部全都愣了。
这是什么大帽子,上了春晚的同志,针对没上春晚的?革命队伍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文工团的政委甚至还要重点安抚没上春晚的同志,不可能出这种事!
但苏叶展开自己的被子,刺眼的水痕让干部说不出和稀泥的话。
苏叶身形单薄,颤抖着哭腔道:“我宿舍的向思佳去了春晚,我很羡慕,但她往我床铺上倒水,还把我锁在门外不让我进屋睡觉,我怎么她了?”
锁门在苏叶抱着被子出门后,苏叶故意混在一起说。
文工团女政委姓雷,听到苏叶的哭诉,眉头锁死起来。
她起身走到苏叶身边仔细看那被子,又看苏叶:“同志,这种事情可不能胡说。”
“我没胡说!”苏叶故意用非常倔强的语气道。
“雷政委,你不信的话跟我一起回宿舍。向思佳现在还反锁着门不让我进去呢,大冬天的,我也是人,我会冷会病的啊。”
干部们面面相觑。
刚从春晚舞台下来,就出现这种事,他们这些带队伍的成摆设了?
何况向思佳上了春晚,苏叶没上。
这叫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雷政委看见苏叶眼泪掉下来了,急忙安抚:“苏叶同志,我们知道,你没上春晚心里……”
“不,我完全没有怨愤。”苏叶诚恳真挚地打断政委的话,“我知道,名单安排团里都有考量,这次没上春晚是组织对我的考验,我怎么能辜负?考验是我的机会,是我的历练,只有更多考验,我才能成为更好的我。”
“……”
雷政委张了张嘴,话都被说完了,她说什么?
苏叶乘机丢出一个问题:“我今晚睡哪儿啊?”
瞧着可怜兮兮,抱着被子伶仃站在门口的苏叶,在场唯一的女领导雷政委道:“你带我去看看。”
她还是不信向思佳敢浇了被子又把人赶出门。
文工团这些姑娘小子和正经部队里的不一样,他们的小心思可多,说不定是贼喊捉贼。
苏叶完全没有异议,抱着被子领路。
一路进了宿舍,雷政委先注意到所有房间都熄灯了,满意点头。
可回忆起向思佳和苏叶两人的履历,向思佳的爸爸已经官复原职,而苏叶的爸爸还不知道在哪个农场,看样子是回不来。
这就有点难办了。
向思佳下午还吃了个检讨,晚上再闹事,按理得给她个处分。
雷政委有心提醒,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苏叶却好像能预料到她要做什么一样,一把捂住她的嘴。
“雷政委。”苏叶小声道,“这只是我和向思佳的矛盾,其他同志从首都回来,肯定已经很累了,不要吵到她们。”
雷政委:“……”
只是一晃神功夫,苏叶就领着她到了宿舍门口,开始推门。
雷政委刚想说,出门就关门很正常,你是不是没带钥匙。
就看见苏叶从口袋钥匙,比给雷政委看,然后用钥匙拧锁,拧不动,反锁了。
苏叶敲门:“向思佳,你开门呐。”
屋里没声儿。雷政委说:“她睡着了吧。”
“向思佳,政委来了。”苏叶直接说。
只听屋里叮铃哐啷,片刻后门开了,向思佳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演得似模似样:“谁来了?”
“我。”雷政委脸色不好。
苏叶让开身子,帮她补充:“雷政委。”
作者有话要说:可不可以知你嘅咁联系方式呀?
可不可以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呀?
点解太太冇一起返?
为什么太太没有一起回来?
以后你每月1号,汇票邮二千蚊生活费至西塘路嗰个住宅。
以后你每月1号,汇票邮两千元生活费到西塘路那个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