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愚人
海船上有女人是不吉利的。
这是每一个海员都心照不宣的玄学。
然而这却是一场平静顺利至极的航程,乖张暴戾的海洋似乎在面对自己的朋友一样温柔地张开了怀抱,白色的浪花打出奶油一样的细末舔舐着深蓝色的船体,风神对帆也充满了爱怜,好像对上面的徽章有着网开一面的徇私一样。
港口已经快要到了。
“德·基督山伯爵阁下,如您所见,马上就要靠岸了。”管家毕恭毕敬地对靠在船头的主人说道,她从远处逐渐变得明朗起来的建筑物上收回了目光。
“您应该去准备一下了。”
这是一个苗条纤弱的女人,肤色苍白就像是许久没有见过阳光的植物,又像是北欧高山上经年不融化的雪,脸庞精致,黑色的鬈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了精致优美的发辫,金色的眼睛华美如日光下的猫眼石,明明是最神圣的仿佛被上帝赐福过的颜色而却带着某种近乎于倦怠的居高临下,她看上去远比她自称的年龄年轻。
管家雅各布甚至觉得她是自己所见过的最美丽的贵族女性。
管家雅各布在几个月之前还是水手雅各布,他所在的货船遇到了他一生从未遇到过的大风浪,而他们的船侥幸在其中幸存,太阳从层层叠叠的黑云中展露身型的时候,他们胆战心惊地从被大自然的伟力击打的粉身碎骨的船只之中穿过,搜寻着是否还有幸存者的时候。
在一块还算大的龙骨上,他们看到了一个求救的海员。
他看上去身型羸弱,可能是个早早离开家门做着航海发财梦的不幸少年,然而当他们把他捞上来的时候,负责给他喂水的雅各布发现了一件事,这是个女人。
在海上搭载女人是不吉利的,这是所有海员共有的迷信。
这个女人似乎瞬间看出了他的疑虑,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她金色的眼睛眨了眨,就像是传闻中不吉的黑猫一样,虽然诡谲而神秘,但是带着某种让人深陷其中的魔力。
“雅各布,”她笑着说,“你是叫雅各布的吧?”
“是的。”雅各布回答道,他并不想声张,因为在这种离岛的地方,把这么一个女人扔在这里,她估计是没有任何办法回到岸上去的。
女人的目光落在了舷窗上,“为什么这条船要这么绕来绕去的呢?”她询问道。
果然是个外行人,大概是偷跑出来的大小姐结果遇到了不幸吧。
她伸出手比量了一下,“为什么不直接从那个小岛的边上直行过去呢?”
“会一头撞上的。”雅各布和船长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会的,至少还有三十寻的距离呢。”女人摇了摇头,“绝对可以过去的。”
她站了起来,轻车熟路地抓住了舷梯,爬了上去,她闭上了一只眼睛,然后微微地偏过头,“三十寻,完全可以过去的。”
海风把她的头发吹了起来,通过她纷飞错落的发丝,雅各布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建筑,原来居然已经航行到了传说中有死无生的伊夫狱堡附近了吗,那座灰白色的,厚重的建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切,像是宣告着这附近的一切生灵都由它管辖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看到了就让人心惊胆战的庞然大物。
在他出神的时候,女人已经和船长讨论了起来,最终的结果是把舵把交给她。
交给她?
雅各布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下一瞬间这个女人赤着一双脚坦然地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她的脸上露出了某种近乎于目中无人的自信,她信手抓住了舵把。
“把角帆落下来,”她抬起了另一只手指挥道,一种气息无声地从她的身上散发了出来,此时她所说的每一句都不容半点置喙,唯有去服从,去完美的完成。
巨大的船体在女人纤细的手指下瞬间温顺如绵羊,方才还乖张如老虎的漩涡暗流乖巧如小猫,帆被风鼓满划出了一道负重的曲线,然后船行进的路线校直了,笔直地向着小岛进发。
雅各布抬起手,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行的船只,站在桅杆上的水手抓紧了绳子,雅各布捏紧了酒壶,而船长似乎打算把自己的胡子薅下几根来。
船安稳地从小岛的一侧开了过去,离岸边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寻。
雷鸣般的掌声响了起来,水手是一群豪爽的人,面对敬服的人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赞美,他们围了上来,热情地夸赞着她航海的技术。
直到一声炮响打断了他们。
伊夫狱堡的上空升腾起了一股白色的烟雾,是他们在放炮警示。
“可能是有犯人越狱了吧。”女人漫不经心地说,她拿起了一壶甘蔗酒,倒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船到达了一个港口城市之后,这个女人上岸换了一套衣服,她自称自己许愿十年不剪头发来换取在海上的平安,而在那个城市,她将头发剪回了正常的长短,并感谢了雅各布的包庇。
“所以你这样的一个大小姐,为什么要来海上呢?”雅各布问道。
在过去半个月的相处里,他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深深的敬畏,她不止精通航海方面的技术,对天文地理,每一个途径的城市的人文风俗都了如指掌,而且会讲许多门语言,每一门听起来和本地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她绝对是位家世显赫的大小姐。
“这个么?”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的家族渴望我和一位极有权势的年过半百的爵士联姻,所以我就孤身一人跑到海上了。”
“如今听闻我家里遭遇了不幸,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在一次出行中不慎身亡,所以我成为了全部财产的继承人和爵位的继承者。”她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如果我以后需要自己的船长,我会雇佣你的,雅各布。”
船长本想设法把这个富有才华的年轻人留在船上,然而听到了这么一番话,以及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美丽无比高贵优雅的女性,他没法不把自己的念头完全打消了。
而几个月后,雅各布收到了她的信,年轻的德·基督山伯爵邀请他来自己的身边帮忙。
船就要靠岸了,女人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那里是政府采购大宗货物进港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苦役犯刑场,无数苦役犯被用铁链拴成了一串,用力地拉着巨大的缆绳。
海水腐蚀着他们的皮肉,而阳光把他们灼烧成了古铜色。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麻木的悲苦的表情,这就是一座巨大的人间地狱。
“雅各布,”伯爵招了招手,“我要去拜访一下这里的官员。”
她抱起了双臂,端详着雅各布一瞬间的表情,“怎么了,你很在意苦役犯吗?”她问道。
“没有。”雅各布慌乱地回答道。
“这样吧,”伯爵微笑着说道,“你去为我打听一下一位叫莫雷尔的公司老板的近况,然后在下榻之处等我。”
年轻的神父站住了脚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教袍,白色的罗马领勾勒出他纤细的脖颈,灿金色的眼睛转了过去,望向的窗外苦役犯聚集的地方,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被扒光衣服示众。
“神父先生,这个人因为偷窃罪入刑,而多次试图越狱逃跑,”官员说道,他听闻此人名叫布尼左神父,是罗马目前颇为倚重的一位后起之秀,神父眨了眨眼睛,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那还真是不幸。”
“希望上帝能够原谅他,”神父轻声说道,“请问他犯下了什么罪行呢?”
“一位面包店老板报的案,说是在圣诞节的时候趁着闭店之时穷凶极恶地砸坏了橱窗,洗劫了面包店。”
“这样啊。”神父收回了目光。
“您是个虔诚的人。”官员说道,“感谢您来探望这些罪人。”
神父笑了笑。
“这是我所应做的。”他静默地画了一个十字,“主说,伸冤在我,我必回报。”
官员表示自己还有公务在身,一会再聊,叫了一个年轻文员过来,文员见到神父,表现出了十足的殷勤。
“神父先生,您所说的那个犯人,那个红色头发的年轻人已经找到了,但是听说他是个有名的大恶棍呢。”
“亲手把自己的养母烧死,简直是个畜生。”文员说道,神父转过头,看向了中庭的人,“那么他呢?”
“哪里都有倒霉的,现在这个时代更多,那个家伙若是有一枚硬币来养活他那可怜的姐姐和侄子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文员低声说道,“而且就拿了一条面包。”
“现在足足判了十九年。”文员说。
神父笑了笑,“你安排越狱的时候,可以问问他要不要一起。”他细腻白皙的手指玩弄着银质十字架,“十九年的刑期,对于人类来说实在是有些太长了。”
“您还真是富有同情心。”文员恭维着,他一年的收入不过一千法郎,而眼前这个人给了他一张一万法郎的大钞,就算让他跪下来,把这个人当成上帝,他也甘之如饴。
“同情心么?”神父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只是上帝的使者,主教导我们,要给予善行者赏赐。”
而,恶行者。
为了不玷污您那黄金的光辉的国,埃德蒙·唐代斯,现在的德·基督山伯爵在心里说,那就由我制裁吧。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填坑开始,希望能收到多多的评论~~
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