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于宛回去后告别陈奶奶和努努,赶着夜色去往飞机场。
在机场大厅等候时,收到来自钟惠的短信。
【我不管你现在在哪,明天早上九点,最后一轮首席选拔,给我提前一个小时到。】
指尖轻点屏幕,回复收到二字。
很官方的两个字。
这就是她与这位母亲相处的方式。
五年前刚到唐家时,她曾经试着亲近这位只活在幻想中的母亲,一次次小心翼翼地伸出想要触碰的心,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挥刀划伤。
伤口处鲜血淋漓,她每次都用合自己意,却又漏洞百出的创口贴来贴补。
直到伤痕遍布,创口贴再也贴不下去的时候,无意中,在一群喜欢嚼八卦的佣人口中,得知了钟惠不喜欢她的原因。
钟慧是被迫嫁给父亲的,在她即将和当时的爱人远赴南洋之际。
据说是外公的厂子出现问题,父亲从中作梗,外公卖女救家。
所以钟慧从她出生时就对她极其厌恶。
听说她出生的时候哭得很吵闹,钟慧直接让护士把她抱走,出院那天她还在哭,钟惠大发雷霆,闹着要把她送到孤儿院。
父亲对钟惠爱到骨子里,爷爷重男轻女,也不管她的死活,是恰巧来医院看病的奶奶救下了她。
当时奶奶已经和爷爷离婚多年,却将她带到南城,养在身边十八年。
于宛听完后不敢置信,冲到钟惠面前质问。
钟惠却直接将她试图交好的心脏捅穿,叫她再也不敢妄想。
说把她叫到自己身边来,只是想借着她得到长芭芭蕾舞团。
长芭芭蕾舞团是爷爷一手经营,在北泉市日趋壮大。
大伯一家和钟惠都想要拿到长芭的经营权,大伯家的独女自小就学芭蕾舞,优秀夺目、常常拿奖,爷爷对她很是赞赏,钟惠地位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
就在这时,通过大伯家女儿参加的国际芭蕾比赛,她发现拿金奖的是于宛。
所以才千里迢迢跑到南城,所以才把于宛接回来。
没有于宛幻想的丁点母女之情,只是拿她做一只美丽、听话、可供自己掌控的鹦鹉。
鹦鹉平时怎么样她从来不来看,只是要拿她出去给人溜一圈时,要她必须说漂亮的话哄人开心,必须摆出好看的姿态供人欣赏。
于宛那颗被捅穿的真心早已治愈、重生,变得坚不可摧,任再锋利的刃划来都无法伤及一分。
回了钟惠信息就切走页面,微信主界面上依次躺着近日的联系人名字。
指尖停顿,切进陆经宇的对话框,点进主页。
最下方躺着红色的删除联系人。
没有犹豫,按下确定。
机场的广播在提示登机,拉着行李箱进到机舱,飞机在空中划过一条白线,屹立不动的南城彻底在眼前消失。
......
北泉市出名的芭蕾舞团共有两座——长芭芭蕾舞团和北泉芭蕾舞团。
北泉芭蕾舞团是国家事业单位,又叫全额拨款单位,长芭芭蕾舞团则属于国有院团转企,也叫作差额拨款单位,一部分靠盈利性项目赚钱,一部分靠政府拨款。
按理说北泉芭蕾舞团才是政府正经扶持的对象,但是事实上长芭芭蕾舞团更得政府支持。
艺术文化局每年的拨款大半都进长芭的肚子里,每年在大剧院的演出属长芭最多。
早些年还好,这两年尤其过分,大家现在提起北泉的芭蕾舞团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长芭,至于北芭不提起这个名字都忘了其实它才是北泉正儿八经的国家剧院。
对此大家都觉得没什么不对,甚至觉得理所应当,谁让长芭来了于宛这块大招牌。
作品多,国内外的奖项也多,欧洲一位芭蕾大拿曾评价她的身体条件非常出众,有着卓越的身体线条和惊人的开度,
也是因为于宛,长芭获得了不少大企业的赞助,前不久于宛刚刚荣获美国国际芭蕾舞大赛的金奖,更是为长芭赚足了脸面。
于宛前两天和于老爷子通电话,隔着电磁波都能感受到于老爷子的高兴。
可以预知,她的这次拿奖,不止让长芭在中国芭蕾舞团的地位更上一层,将会获得艺术局的大量拨款以及吸引更多企业的赞助。
骨腕上的白色钟表显示时间7点50,于宛推开长虹芭蕾舞团的大门,脚步生风似的赶往首席选拔室。
路上遇上不少上班的舞者,向于宛打招呼的眼神无不透着贺喜之色。
这位长芭的当家花旦,入团以来只要是她领舞的舞剧门票无不一抢而空,大家心里都有数,所谓的竞争首席不过是给于老大一家一个面子。
首席之位,非她莫属了。
7点55到达选拔室。
钟慧已经坐在了观众席上,整个大厅里除了她还坐着一位气质端庄的女人。
是她大学时的导师——吴老师,也是长芭的艺术总监,美曰教导于宛,实则监视。
钟惠不喜欢看见她,却要掌握她的一举一动,得确保鹦鹉在自己的可控制范围之内啊,否则一不留神飞走了怎么办。
于宛先跟吴老师微笑着打招呼,然后看向旁边的钟慧。
钟慧今天穿了一身白套装,气场一如既往的强大,桌上摆着一沓文件,正在翻阅,听见动静也没抬头,红唇吐出的字没有一丝温度。
“去后台换衣服。”
于宛拎着包走了,没有任何言语。
换好练功服走到舞台,灯光尽数关闭,钟慧终于舍得抬起头,抱胸面无表情的看她表演。
一段舞蹈结束,于宛在台上微喘气,钟慧转头问吴老师:“怎么样?”
吴老师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
“照现在这段表演,待会能拿到首席的位置吗?”
她问的是拿到,而不是问机率有多大,钟慧一直是这样,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吴老师面露骄傲,“粒粒跟她没得比,而且你知道的,凭宛宛现在的能力,比不比首席都是她的。”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
钟惠低下头,翻过手中文件的一页纸,没再看于宛。
没多久,于宛的堂妹于佳粒来了,踩着马丁靴,穿着露背T恤短裙,脸色恹恹的,像刚睡醒。
评审陆续到齐,于宛高票胜出。
和钟慧一同坐在观众席上的大伯母脸色难看,拉起于佳粒就离场。
于宛难得在钟慧脸上看见笑容。
接着钟慧视线对上她,笑容立马消失。
收起文件进包,起身,声音惯常的没温度。
“跟我到办公室。”
钟慧在舞团担任公关和财务部副部长,大伯母担任策划部长,两人的办公室在对门,如同这些年两人的势不两立。
她们是战场上两个敌对的将军,无论在于家还是长芭都有自己的拥护者,于宛和于佳粒就是她们的得力干将。
钟惠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永远是先开灯。
吊灯炽白,亮起的那一刻照亮的却是屋内压抑的色彩。
办公室的装修风格以灰色为主,黑色点缀,暗灰色窗帘遮蔽窗户已久,于宛从来没有看它打开过。
办公桌是意大利著名设计师亲自定制,成堆的纸质文件独占山头,容不下一点装饰物,墙壁的反光镜折射出钟惠冷硬的侧脸轮廓。
她并没有在皮质办公椅上坐下,而是从桌上抽出两份文件,递给于宛。
于宛同样站着,站姿挺拔,必恭必敬,翻开一份文件。
合同两个黑字映到瞳孔,嘴角勾起淡淡嘲讽。
头顶落下钟慧公事公办的声音。
“这部电影需要芭蕾舞演员做指导,我们长芭出两个,定了于佳粒和你,现在把合同签了,下周一去剧组。”
前不久有电影制片人来舞团找舞蹈演员指导,于宛有听说过这件事。
当时公示栏贴了告示,说有意愿的可以去,于宛没有意愿,也没这个闲情逸致去报名。
看到白色纸张上“投资商:华睿国际”这一行字,顿时明白。
华睿国际的董事长陆长天,就连老爷子也得追着捧上几分。
晚上于宛还要跟着钟慧去陆长天的生日宴。
她是一个听话的下手,嘴里蹦出公式化的字。
“好。”
签上字,交给钟慧,她又递来一份文件,是一张名单。
钟慧把第一份文件扔到桌上:“晚上陆董生日要去的人,老规矩,把名字和脸背下来。”
血红的指甲片指在一个头像上,“尤其这个,宴会上多跟他接触接触。”
她掀起眼皮看于宛一眼,临走时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晚上妆化重一点,你现在状态很不好。”
办公室只剩下于宛一人,反光镜这回折射的是于宛浓重的黑眼圈。
昨晚凌晨两点才到家,后来失眠一整晚,所有的疲惫都通过黑眼圈显现出来。
眨眨困倦的眼皮,低头看手里的名单。
沈家少爷,优秀的联姻对象。
她把纸张揉成团,没扔进钟慧办公室里的垃圾桶,出门下楼,寻到一处垃圾桶,扔进去。
宴会是在陆董的老宅子,据说有几十年的年头,中欧结合的装修风格,奢华大气有内涵。
陆家看上去没那么多规矩,从仆人的行为里就可以看出来,一举一动不是玩偶工厂里加工出来的机械人形。
年轻的仆人不小心打翻果盘,掌管宅子的管家轻声训责两句,就让她离开。
但到底是大家族,举手投足间代表着的是主人颜面,站得端端正正,妆容淡雅舒适,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
比这宅子里大多客人笑得还要真诚。
酬酢往返的酒杯间,每个人都被架上交际的枷锁,钟慧尤甚,眉欢眼笑的拉着于宛与人寒暄,于宛用嘴角45°标准的弧度叫对每一个人的名字。
宾客们看于宛的眼神透着满意,钟慧笑容里才少点假意。
陆董保养得很好,五十几岁的人说一句三十出头也不为过,身姿伟岸,穿梭在人群里秉承虚文浮礼。
有人问他怎么不见令公子,陆董突如雷公变脸,吹胡子瞪眼道。
“我管那小子做什么。”
人劝他消消气,令公子可能只是晚到了些。
陆董笃定道:“那我们就打个赌,那小子要来了,我现场当着大家的面倒立洗头!”
钟慧与一位太太闲聊,于宛在旁作陪,茶歇台摆了许多精致糕点,那人取走一份在嘴里嚼着,又好意给于宛递去一份。
于宛笑着接过,余光瞧见钟惠在看她。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神。
于宛在初回于家时见过这种眼神。
那天是个家宴,饭后上来许多甜点,于宛喜甜,捞来一块小蛋糕用勺子愉快的挖,期间钟惠看了她好多次,于宛当时不以为意。
家宴散后却将她叫到房间,然后露出了那种眼神,像是在嫌弃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却又迫于无奈必须大发慈悲的拯救她。
钟惠也的确在教育她,说糖分只会让你变胖又变丑,从今以后不光要戒糖,连碳水化合物都不要吃了。
于宛听钟惠的话,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吃过任何甜点和碳水化合物。
那位太太走后,于宛将糕点放回茶歇台,钟惠那种眼神果不其然消失。
于宛打声招呼,走到外间。
靠在一颗树上,扣开晚宴包,掏出一盒糖罐,倒出来一颗橙色包装皮的水果糖,塞嘴里嚼着。
跟钟惠出来参加这种聚会一如既往的难受。
难受到需要她每次都要吃颗糖,才能打起精神撑到最后。
甜意在口腔里渐渐划开,鼻腔忽然涌来浓重的香水味。
有人到了身边。
“你好,于小姐。”
男人操着一口港式普通话,穿烟灰色西装,纯金袖扣在夜色里彰显奢华。
于宛兴致缺缺,不是她喜欢的长相。
男人发起攻势,递来一张名片。
“我是于小姐的忠实粉丝,于小姐的每次演出我都去看过。”
于宛细白的指尖持起名片。
凯特,香港一家投行公司老板。
名字、职业,她都无感。
路过一名侍应生,凯特要来一杯果茶。
“于小姐。”
混着蓝色果汁的香槟杯徐徐推到面前,于宛笑着将名片放在香槟杯口上。
“抱歉凯特先生,我的胃该休息了。”
踩着高跟鞋悠然离去,迎面撞上钟慧携着一名男子前来,满面笑容的说。
“宛宛啊,这是你沈叔叔的儿子,沈彦。”
于宛冷眼看着她跟沈彦介绍自己。
“这是我女儿宛宛,芭蕾舞舞者。”
“我知道,我看过于小姐的演出。”
沈彦很有礼貌,和刚刚的凯特浮于表面的温文尔雅不同,他举手投足都带着成熟和教养,眼尾上扬得恰到好处,唇边弧度亲切温柔。
于宛一双杏眼同样扬起弧度,握上沈彦伸出的手:“你好,沈先生。”
双手一触即离,她朝身后的凯特笑意吟吟地招招手。
凯特一脸茫然的过来。
她轻轻挽上凯特的手臂,“凯特,这是我妈妈,这是沈先生。”
钟慧面色难看,沈彦雍容闲雅,于宛展颜一笑:“妈、沈先生,这是我男朋友凯特。”
凯特:“????”
三分钟后,僻静的角落里,于宛成功收到钟慧的训斥。
“你在胡闹什么!”
于宛无辜道:“我新交的男朋友,正好来了就跟你介绍介绍。”
钟慧是个心理素质强大的人,情绪恢复得很快,“算了。”
她看于宛的眼神嫌弃:“妆太重了,回头擦掉点。”
“不用回头。”
于宛是个听话的手下,却不忠心,就像明面上不在钟惠面前吃糖,背地里嚼得欢快。
心不诚的人,注定要反抗。
从包里掏出湿巾,在脸上用力擦抹,眼线口红糊了大半,再无形象可言。
“够淡了吗?”
钟慧厉声道:“滚!!”
于宛面无表情地转身。
身后的钟慧在命令:“重新化了妆再过来。”
于宛充耳不闻。
“别忘了你奶奶还在医院。”
于宛瞬间停住脚步。
转头望去,钟慧站在树林里,夜里一身白裙,唇红脸白,宛如扼住她喉咙的厉鬼,指头毫不费力的轻捻,就能将她拉入地狱。
那一刻于宛如梦初醒,有些事情不是能或不能,是不可以。
不用再去请化妆师,于宛开来的车里就有化妆用具,早在想到要反抗的时候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钟慧多年来的教导让她学会行事周全,说来是有些可笑的。
陆家草坪停泊诸多豪车,一眼望去是坐标轴上密密麻麻的点,自己的车谁知道在哪个点上停着。
于宛身心疲惫,懒得去找,靠在墙上揉揉发酸的眉梢。
没成想凯特追过来。
凯特一直在注意钟慧和于宛,刚刚一声滚自然听到,在美女脆弱时送上一份关心,是捕获佳人最好的方式。
他递上一张纸,原木色,散着淡淡清香。
于宛差点忘记还有凯特这个人,没收他的纸,看着浓浓夜色,有些疲倦道:“刚刚抱歉,一时情急所需,要什么你说,能补偿的我会尽力补偿。”
凯特刚想说要不明晚一起共度晚餐,眼睛撇到从大堂走下来的一个人,微微惊讶:“封行?他怎么出来了?”
见于宛困惑,凯特为其解惑:“封董的小儿子。”
封小少爷此刻嘴里叼着烟在停车坪里瞎晃悠,好像在等什么人,于宛觉得奇怪,多看了他一眼。
凯特以为于宛对他有兴趣,不由拉起警报,“我听说封行是出名的纨绔子弟,年纪轻轻就手不离烟,实在太不得体了,于小姐我们快进去吧,别被烟味熏着了。”
还没抬脚,就见女人从包里拿出一根打火机和烟。
于宛看了眼默不作声的男人,红唇吻上香烟。
“真不巧,我也不太得体,凯特先生还是自己进去比较好。”
“于小姐.....”
烟抽两口便没兴致,于宛掐灭,直白了当:“我对你没兴趣,长相性格都不对我的胃口。”
话音刚落,一束灯光扎进眼睛里,紧接着,鸣耳的轰隆声滚滚而来。
于宛刚开始没注意,只当是哪位开着摩托车的富家子弟来迟了,直到听到那位封董的小儿子激动的大喊。
“卧槽,小宇你居然真的来了!”
她视线瞬间转过去。
停车坪四周环绕着相隔几米的路灯,淡冷的灯光晕下来,描绘出少年如同炭笔勾勒出的挺拔线条,他看上去不太高兴,人冷酷地靠在摩托车旁,眼皮冷淡地睨着向他跑过来的人。
封董小儿子眼看着要扑到他怀里,他毫不犹豫地侧身,让封董小儿子与摩托车来了个亲密碰撞。
也就是这时于宛才真正确定是他。
他穿一双运动鞋,黑色运动裤上两条白色竖杠,身上那股莫挨老子的劲,让于宛想忘了都难。
“陆经宇!你有没有人性!”
封小儿子深恶痛绝的叫声回荡在空气里,陆经宇转身走人,话说得绝情。
“没有。”
眼皮稍稍转动,他也看到了于宛。
对上男人有些茫然的脸,于宛眼中笑意浓厚。
话是对着凯特说的:“看,那才是对上得我胃口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陆经宇:哦,所以你删我微信那事想怎么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