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投怀送抱

沈姝没想到会被崔英这般直白的拒绝,先是愣了愣,旋即便有些气恼:“哎呀不管了,六姐姐,我、我就是想知道下午我沐浴时你与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过去的事你全都忘了?你两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

“六姐姐,你就告诉我吧,不然我怕是一宿都睡不着……”

若六姐姐从未提过也就罢了,可偏偏六姐姐与她起了头却迟迟不与她说尾,这才叫她抓心挠肝、翻来覆去的怎么都阖不上眼。

然而软塌之上,崔英亦陷入两难。

其实她料到沈姝会主动问起此事,她原本是想通过此事让沈姝告诉她那件关于“崔英”的当年幸秘,可傍晚随裴君慎写完询案笔录之后,她心底却生出另一件疑事。

“好,我告诉你。”

思虑半晌,崔英终于闭着眼睛轻喃道:“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今日有意向裴君慎隐瞒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六姐姐怎会发现此事?!

沈姝一惊,原本探出床头的脑袋急忙躲向床幔后头,只露出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六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向裴大人隐瞒啊!”

崔英闻言倏然睁眸,傍晚沈姝被问话时说过的话语、脸上出现过的表情、甚至是她喝过几次茶,一幕一幕,此刻全都清晰无比地闪现在眼前。

如沈姝所言,她昨日刚过亥时就睡了,睡前让朱焦帮她燃了奇楠沉香,先前崔英在她房中见到过的灰烬便是其燃尽后的灰烬。

那香在安神助眠上有奇效。

近来长安虽入了秋,可天气却还是很燥热,沈姝前些日子因暑病卧床多日,总也睡不安稳,便让人去琳琅香坊买了这盒风靡长安多时的熏香。

这熏香的确让她接连睡了数日好觉。

但昨晚,沈姝却睡得有些不太安稳,神思一直迷迷蒙蒙的,还做了许多断断续续又莫名奇怪的梦,半夜听见些窸窸窣窣地响动便被惊开了双眼。

可她眼睛虽睁开了,意识却不太清明,分不清自己是处在梦中还是现实。

后来不知怎的便被那歹徒哄骗了去,任他又抱又亲的侵犯,待她清醒过来看清欺辱她的人是一蒙面凶徒顿时便大叫出声,一脚将那歹徒踢倒在地。

昨日是朱焦在外间守夜,她听见沈姝呼救猛然惊醒,顺手抱着一壶凉茶便冲进里间救人。

惊慌失措之下,那壶凉茶并未砸中歹徒。

好在这一砸弄出了大声响,宿在芷芳院伺候沈姝的丫鬟婆子大大小小加起来少说也有十数人,听见响动皆从梦中惊醒,燃灯披裳,急急跑来卧房门外问沈姝安危。

歹徒于慌乱中跳窗出逃,沈侍郎和沈夫人得知此事后立刻封锁府门,又让府中私护将府中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但并未寻到歹徒踪迹。

这也是沈侍郎上朝时参了金吾卫一本的原因。

按沈姝的原话来说就是——“既然在府中找不到人,那必然就是逃窜上了街,金吾卫夜夜巡视,可真遇上凶徒却一点都不顶用。”

思及此,崔英眼睫轻眨,翻身坐起,双眸牢牢锁住躲在床幔里的小姑娘:“那我换个问法,沈妹妹可有心悦之人?”

“没有!我才没有!六姐姐你不要乱说!”沈姝慌张摇头,连连否认,生动演绎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英杏眸微挑,心中答案愈发确切,想了想便道:“沈妹妹既不愿说,那我便不强求。不如这样,你只需告诉我一点,他身量是否比我高?”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证据可以排除“闯入沈姝闺房欲行不轨之人就是她心上之人”这一可能。

其实在听裴君慎问询时崔英就期待他会深挖,没想到裴君慎却像没注意到这点似的,径直略过,问起了下一个问题。

然床榻之上的沈姝也很是机灵,短暂的慌乱过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闻言不禁笑了笑:“六姐姐,我又是不是三岁小孩,你以为这般诈我,我就会入你圈套么?”

崔英料到她会嘴硬,杏眸一眨便板板正正地躺回了被窝,兀自伸出三指横放在头顶上道:“沈妹妹,你仔细瞧瞧——”

“若你心悦之人身量能比我高上三指或是比我矮三指,那就可以排除他夜半袭闺的嫌疑,你不说便不说吧。”

沈姝见状神色一怔,这才明白崔英不停追问的用意。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就想把自己的小秘密全都对六姐姐和盘托出。

可是她不能说,倘若六姐姐知道了,怎么可能会瞒住他?

末了,沈姝只能咬咬唇道:“六姐姐,你不要再问了,我真的没有心悦之人。”

崔英闻言侧身以手撑额,杏眸一眨不眨地望了她一会儿:“嗯,我知道了。”

话说至此,虽仍不知道沈姝心悦之人是谁,但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那人的嫌疑,否则这会儿沈姝不会既娇羞又坚定地对她说出“没有”二字。

夜风钻过窗隙,烛火轻摇。

崔英闭目,默了一会儿后便将自己两年前遇刺落水,醒来后便失去记忆的事细细与沈姝说了一遍。

沈姝没一会儿便听得瞠目结舌,中途甚至拖着衾被下床趴到崔英塌边上去听,还与崔英说“六姐姐我靠你近些,你小声些说,别让旁人听见”,顿时惹得崔英哭笑不得。

直到听完,沈姝都还有些不敢置信,担忧道:“六姐姐,你当真全都忘了?那四年前……在永乐公主府发生的事你也不记得了吗?”

永乐公主府?崔英捕捉到关键词,眸光不由一紧:“什么事?”

永乐公主乃是徽帝李暄与姜皇后之女,风头曾盛极一时,徽帝在位时甚至动过立其为皇太女的念头,可惜姜皇后和徽帝并不同心,在毒害徽帝当日亦将永乐公主软禁在了公主府。

后来李玄贞率大军攻破皇城,生擒姜皇后当众正法,永乐公主得知父母双亡,潸然泪下,只用一根白绫便结束了自己颠沛流离又灿烂辉煌的一生。

权力之争,自古以来便是你死我亡。

当年极尽璀璨奢华的永乐公主府如今杂草丛生,衰败凋零,再也没有从前宾客盈门高朋满座的热闹光景。

就连永乐公主似乎也早已被世人遗忘在时间长河里。

今日沈姝陡然提及,崔英骇得心跳都紧了紧。

然而沈姝却忽地想起什么,不愿再往下说,倏然披着衾被起身:“六姐姐忘了就忘了罢,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如今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六姐姐面前嚼舌根,我就不与六姐姐说了,免得你知道了糟心。”

崔英:“?”

可是她想知道啊!

她不怕事情糟心,她只怕事情要命!

“沈妹妹——”这回换成崔英拢着衾被坐起了身,望着沈姝杏眸楚楚道:“可是我好奇,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

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不久之前,沈姝就是这么求她的。

可沈姝不似她那般心软,也不似她那般别有目的,想了想就道:“六姐姐,我当初可是对天发誓要为你保守秘密,这四年来我说到做到,从未向别人透露过只言片语,如今若对你说,岂不是破了誓言?那我万一被天打五雷轰怎么办?”

“……”崔英一时语塞,想说自己不是“别人”,可她又不算完全不是“别人”。

最后只得作罢,重新躺回榻上无奈夸赞:“沈妹妹真乃重信之人也。”

说完便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时辰不早,两人谈到此时都有些困乏,沈姝这会儿也是困出了眼泪,与崔英道声安便裹着被子翻身,乖乖闭上了眼睛。

许是有崔英在房中作陪,今日虽未燃香,但沈姝却睡得又快又香,没一会儿便沉沉入梦去见了周公。

崔英比她多撑了会儿,约莫一刻钟后才保持着警戒进入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芷芳院中却忽地响起一阵乱响——“嘭!呲!梆!”

有人声响动,亦有刀剑之鸣。

崔英瞬间从梦中惊醒,扬声唤来朱焦,同时翻身下榻一手扯过搭在榻边的大红氅衣披在身上。

朱焦匆匆跑来房内时,崔英已拢着氅衣走到了房门口,“好好看着你家姑娘。”

她凛声交待,话落便步子飞快地循声跑远。

朱焦垂首应是,没想到一垂眼竟远远瞧见崔娘子光洁细嫩的玉足。

她微讶,想提醒崔娘子,可抬起头来看见的便只有一抹红色残影。

崔娘子早已跑过了垂拱门。

芷芳院前院,本该黑漆漆的沈姝卧房此刻不知为何竟灯火通明。

崔英仰眸巡视,就见先前守在屋顶的金吾卫已不见踪迹,而下午暗中护送伯娘去刑部的裴淳却赫然抱剑立于卧房门外。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既然他在,那裴君慎是不是也在?他们深夜至此又是为了何事?

夜风微凉,崔英怀揣着满肚子疑惑拢紧大氅,放缓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谁?”饶是如此,裴淳却还是很快便察觉到有人靠近,瞬间抽剑待阵。

“是我,裴护卫。”崔英只好出声应对:“你怎么会在沈府?”

瞧见眼熟的红衣大氅,裴淳这才将剑放回剑鞘,松了口气拱手行礼:“原来是崔六姑娘。”

他不敢再说“未来少卿夫人”这几个字,今日不过是在草屋里无意揶揄了一回,没曾想大人竟记上仇了,大半夜的就叫他一人出来干这苦差事。

屋内,听见崔英声音的裴君慎立即便吩咐金吾卫将歹徒绑起来,而后便掸了掸衣袍,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崔英走到房门边上时,刚好跟他碰个正着。

裴君慎一如往常拱手朝她见礼:“此处吵闹,不知是否扰了六姑娘安寝?”——可见礼时身板却挺得过分笔直,像是不敢有半分弯曲。

是在隐瞒什么吗?崔英眸光一闪,心觉有异:“裴大人,你们可是抓到了贼人?”

裴君慎颔首:“是抓到一人,不过如今尚不能确定他就是昨夜强掳沈三姑娘之人。”

“是谁?”

崔英说着便想进屋瞧一眼凶徒。

裴君慎却不想让她瞧见,伸手便要拦她,不想一低眸却见崔英赤足而行,那双光/裸纤白的脚一路沾尘染泥,不知何时竟叫利物划出了血。

她却浑然不知。

裴君慎眸光倏黯,原本拦人的手臂凌空一转便将崔英打横抱起。

崔英猝不及防叫人从背后偷袭,险些就出手给对方一个过肩摔,幸而回身抓其手腕时她看见了那人冷俊无双的侧颜,心头微动,索性顺势投怀送抱。

“六姑娘,失礼了。”

双手攀上裴君慎脖颈的那一刻,崔英听见他如鼓如雷的心跳,也听见他冷静自持的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哼,男人,口“失”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