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惹红娘子
自及笄过后,尹却倾便时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开始时,梦中的世界五彩争胜,流漫陆离【1】。
却倾只眼见梦中光景,但总仿佛并未置身于其中,而是游离在外。
可,随着年岁渐长,那些怪异的梦,出现得愈发频繁,且越来越清晰。
渐渐地,尹却倾便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置身事外。
且梦中的色彩,从开始的纷繁杂乱,直至后来……
归于一片沉寂的冷色调。
而今,那层层叠叠的冷色,也缓缓汇聚。
后来便全然归于同一种色彩。
由浓转淡,从帝释青,柔蓝、品月,直至月白。
天地之间,广阔之地,也被划分为鲜明的黑白两调。
不过,却倾并不十分在意这些。
因为那些梦,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故事,不过是混乱的色彩交杂。
是般只更使她觉着头疼。
除此之外,却倾的梦中,有时还会交杂些别的。
可惜如今也逐渐趋于单一。
因为遇见江端鹤过后,她所能够依稀记得一些的梦。
都与他有关。
同时,不知是否与做梦过多相关。
却倾的记性愈发下降,也正因如此,当初再遇江端鹤时,会记不清三年前的事。
也不知是否是对她的提醒,后来便复又梦见当年事。
“想起来了么?”
江端鹤俯下身,在却倾耳边问道。
声音本身,便是一重感官上的刺激。
江端鹤又是附在他耳边说的,声色低迷,带动气流,在她耳边轻轻吹拂。
他连气息都是冰冷的,可却倾一触到他的气息,一边耳朵灼热得像是蘸了朱红墨水,晕开则鲜红欲滴。
还不断发着痒,似是有千万只纤弱的小手,不断抚弄她的耳垂。
若说单是如此,也便罢了。
江端鹤方才的话勾起她的回忆,不禁想起梦中暧昧的气氛。
现实中的挑动,与想象中的风光相互重叠。
胆惧,或是羞赧,她不知如何形容当下的情绪。
“我不记得了。”
却倾将头别到一边,许久也才说道出这句。
按却倾的相貌而言,江端鹤唤她为小鸟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生得一张短短的小圆脸,淡淡的羽玉眉。
除却眼睛以外的五官都嫌是太娇小了些,尤其是一张小嘴,形状精巧,颇像是鸟喙。
更不必提却倾的身形,观之全身,活脱脱,便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雀。
如此相貌,虽称道不上是风华绝代,饶是有人不甚喜爱……
但绝对是江端鹤的心头好。
蛇就该是喜欢鸟雀,尤其是像他这样式的大黑蟒。
江端鹤自己觉着没什么疑问。
纵是真有问题,他的喜好也不容旁人置喙。
大意为,他就是喜欢。
不知是否是因着方才哭过,却倾眼尾翘起之处,仍泛着浅浅的红晕。
嗓音里,也是细声软语的腔调。
江端鹤也不知怎么,竟没耐住性子,平白冒出一句浑话。
“惹红娘子。”
说过之后,他便立刻觉出不对,忙瞧看向却倾的神色。
却倾也不知正想着什么,目光迷离,浅色的眼珠像是为雾气氤氲。
江端鹤便凑近她,轻轻吻了吻她眼尾的点点水光。
他曾在书里研习过,这是人类之间表示亲密的方式。
却倾感到一丝冰冷的触碰,并不觉着讨厌。
她面上只是愣了愣,身子忽然蜷缩在一边。
“却倾记性很差,真的不记得了。”
江端鹤微微皱眉,做出一副惋惜神色。
“那怎么办呢,我又不能进到却倾的梦里。”
“是却倾,不愿意告诉我么?”
江端鹤充满危险气息的蛇眼中,写满了委屈。
装作弱态以引诱猎物上钩,这也是捕食者必修的一环。
“啊,不是。”
却倾缓缓放下了遮上脸面的手。
她不愿再让江端鹤不高兴。
因着方才双手紧紧掩面,如今却倾的两颊更是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那这样吧,我给却倾出个主意。”
闻言,却倾才转身,睁开潮湿的双眼。
“什么?”
江端鹤只是望着她,一时并未开口。
每当静默之时,却倾对江端鹤最复杂最纠结的那一部分感情,便会深深沉淀下去。
却倾像是在瓶中取水的鸟,只得尝到上面的那一部分。
清甜甘冽。
好似他们之间,从来便没有谁强迫谁。
只是一方供给,一方索求。
而今,又是谁在给予,谁在谋求?
“我同却倾一起回想,每做到一处,却倾来告诉我,对,或是不对。”
是时,江端鹤身上一部分重量压在却倾身上。
不算沉,但足以教她喘不过气。
“啊,那我要做什么?”
却倾语中透着茫然。
眼神却是湿润着,清醒,亦或是迷离。
教人猜不出她究竟听懂多少。
“你什么都不用做,一切交给我即可。”
江端鹤低着头,满意地看着她渐渐涨红的面色。
且说,先前江端鹤已让臧禁知回家去了。
但臧禁知,一向便是个操心的主儿。
臧禁知正在家中,盘着腿练功,越想越觉着不妙。
他江端鹤是什么人,奸诈狡猾不说,还阴险得很。
她怎么想都没想,就将却倾一个人留在那儿了呢?
不过江端鹤再是邪恶,对着却倾之时,也总是温温柔柔的。
应该不能有事……
怎么可能没事!
尹却倾就是个又笨又呆的蠢丫头,旁人说什么信什么的那种!
还是个阙国人。
在臧禁知的认知里,阙国人连打仗都闹不明白。
笨得很!
更不必提尹却倾了。
在阙国那一帮子笨人里头,却倾这个笨蛋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臧禁知再无心思练功了,连忙穿上外袍。
不过,既然江端鹤都让自己走了。
她若是抗命,该不能平白生出事端来吧?
可当初哄骗尹却倾的点子……
是她臧禁知提出的。
那若是却倾遭受非人待遇,届时也得寻到她头上!
臧禁知到底放不下却倾,急忙穿上外袍,飞也似地出了门。
铎朝有明文条款规定,除军事飞行区外,任何一种鸟类不可飞行。
纵是臧禁知,也只得寻了车夫来送她。
“师傅,再快些”
否则就要赶不及了。
车夫从没见过臧禁知这样着急,不免心生疑惑。
“臧中侯忙着做什么呢?这样急。”
“救人。”臧禁知应道。
“啊?那得赶快了!”
车夫听罢,对着马后腿,奋力抽了一把。
“多谢。”
臧禁知紧紧颦眉,瞧着十分严肃。
心中则是不断回顾着尹却倾的音容笑貌。
小鸟,你可千万别出事。
最要紧的是,有事也别来找她臧禁知。
都是江端鹤逼的。
不出一个时辰,臧禁知便赶到江端鹤府上。
“多谢了师傅。”
臧禁知凝望着眼前府邸,不知怎的,总觉着比之平时,多了几分阴森可怖。
“别客气了,臧中侯。不过您是不是说要救人么,怎么来了归德司阶府上。”
车夫挥挥手,疑问道。
臧禁知深深咽了一口唾沫,才向前走去。
“就是来此处救人。”
江端鹤府上从来不用佣人。
照他先前的话术,府邸于他,不过是用于歇息的。
在军队待得久了,衣食住行的,自己都能负责,哪就还需旁人来伺候了。
当时,臧禁知还当他所指,是在府上冬眠,毕竟平时都待在军队里。
身为异种,他们都多多少少会受到些生物习性的影响。
比如臧禁知每每飞于高空,藐视世间生灵,便会产生抓取猎物的欲望。
况且时至今日,她都会偶尔产生自己的居所在高山之上的错觉。
但江端鹤很久都未曾提过冬眠的事,非要说的话,只是时或比旁人更怕冷些。
江端鹤如今,究竟已然修行到怎样程度。
臧禁知虽为他名义上的徒弟,对此却也无从知晓。
臧禁知上楼时,走道空无一人。
四下里寂寥。
直至她望见地上的那摊血。
这,该不会……
是尹却倾的血么?
江端鹤,你为何如此狠心,尹却倾好歹也待你不薄。
这你都能下得去手?
臧禁知一见了血,悲愤交加。
凭他什么规矩道理,今个儿,我便要替天行道。
由此,听闻房门中的响动过后,臧禁知便本能觉得是江端鹤在吞食却倾的尸体。
“尹却倾,我来了!”
臧禁知抬腿,一脚踹飞不过是虚掩着的门,放声直呼却倾的名字。
接下来便是六目相对。
或许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会忘却今日的这一幕。
江端鹤紧紧压着尹却倾,臧禁知的脚刚离开门没多久。
“对不起!”
臧禁知迅疾伸出手,意欲阖上门,却发现……
门已经被她踹飞出去了。
那一瞬,却倾骤然清醒过来。
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力气,竟将江端鹤一把推开。
“都怪你——”
“却倾。”
江端鹤还没理清发生了什么事,却倾便从她怀中蹿出。
他只得木然跪身于原处。
感受着怀中渐渐消散的温热。
此时的臧禁知,已经走进房中,捡回因破裂开来而形状别致的木门。
尹却倾则是双手掩面,狂奔出房间。
江端鹤沉着脸走到门口时。
臧禁知正在试图安上被她踢开的门。
二人四目相对……
臧禁知头一回觉着,江端鹤是如此高大,神情如此阴森冷酷。
“司阶,我先走了。”
臧禁知一把将门扯上,随后便回身逃蹿而去。
她特地从双臂上生发出些许羽翼,以助自己奔跑。
“臧禁知!”
江端鹤在其后咆哮道。
不过身为鸟类,就是这点好。
一论及追逐战,她只消飞上高空。
任凭江端鹤如何强大,也绝不可能生出双翅,飞上天将她逮住。
尹却倾,余下的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标注】
【1】“五彩争胜,流漫陆离。”引用自刘安《淮南子》。
【摸摸的碎碎念】
臧禁知表面身份:江端鹤的下属
臧禁知真实身份:绿江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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