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琳的大脑乱作一团。

进入维拉尔城堡以来遭遇的种种巧合表明，这才是最合理的推测。

如果是这样，城堡的主人早就换了好几代，海德瑞尔的名字甚至早已不复存在。她的仇恨和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独木舟顺着水流摇摇晃晃，送柯琳漂至城郊一条狭窄的水道。她跳上岸，收好钱袋。在地里挖了个坑，埋好染血的侍女服。奇怪的是，她在与干尸搏斗中所受的伤几乎都已无碍，就连嘴里被瓷片划破的地方也不再疼痛。

掌心似乎依然留存着熨帖的热度，柯琳不由自主地想起恶魔，怀疑起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究竟有什么含义。但恶魔死了，此刻纠结这些已无意义。

金属纽扣还在茱迪丝手里，柯琳必须尽快和她碰头，在消息传到她耳朵里之前解释城堡中发生的一切。可城郊过分荒凉，遍地是草木，连支笔也买不到。

她捏起茱迪丝留给她的牛皮纸，思考起下一步。

纸张四周撰写着难懂的铭文，她将牛皮纸颠倒又翻转，发现了一行被水沾湿而透到背面的句子，恍然间，几个字母开始扭曲。

似曾相识的感觉划过脑海，她一愣，眨了眨眼再定睛去看，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叹口气，捡了根干树枝蘸上泥水写字。

好在牛皮纸很厚，不至于被枝杈尖端戳破。她歪歪扭扭地写下“城堡大乱，午后出城详聊“的消息，纸张随即燃烧，化作灰烬，只剩下被水沾湿的一角飘落树丛。茱迪丝隔了一会儿才回复，提供了边陲小镇上的一家酒馆的名字。

得益于儿时常常溜出城堡探险的经历，柯琳成功地把目前她所在的地方与记忆中海德瑞尔的地图对应起来，启程赶去附近唯一的小镇。

柯琳在正午时分到达。

小镇离城堡不算太远，为了安全起见，她立即走入一家杂货店挑选必备品。她的口音与小镇居民存在些微差异，被老板认作外乡人，狠宰了一顿。她闷声吃下亏，选了一块头巾蒙住脑袋，把钱袋里剩余的钱连同银质烛台换成了一把便携的匕首。

临走前她似不经意间问起老板，是否听说过“海德瑞尔”这个地方。老板一头雾水的模样，不像佯装。

现今是新历三百零六年，旧历不知何时结束。柯琳根据城堡中亨特家族的画像粗浅地估计，如今距离她出生的年代至少有五百年。这些年间的海德瑞尔大陆版图发生剧变，不仅出现了“恶魔”这样的超自然生物，还有一部分人掌握了“魔法”。

瞧，杂货店门口就坐着一个故弄玄虚的家伙。他穿着黑色的斗篷蜷缩在墙角，帽手里捧着个脏兮兮的水晶球，似乎是一名流浪汉。至少在柯琳进店购置物品之前，他不在这儿。

那漆黑的斗篷边缘似乎用金线绣着什么奇怪的符号。柯琳多看了他两眼，流浪汉忽然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这张脸居然意外地干净，张口却神神叨叨。

“日安，美丽的小姐。您听说过关于‘破灭之剑’的预言吗？”

柯琳摇了摇头。

那人道：“预言里这样说，‘终有一日，金发的骑士将踏破迷雾，挥舞着能斩杀一切罪恶的破灭之剑重临故土。’小姐，您的头发很漂亮。”

“感谢您的赞美，祝您拥有愉快的一天。”柯琳无暇同他搭话，束紧头巾离开。

但流浪汉自顾自地唱起来：“破灭之剑能够实现掌剑之人的一切愿望，它能逆转生死，跨越时空……”

柯琳蓦地驻足，回头望去——店门口的流浪汉已经消失了。

她缓缓地蹙眉。流浪汉斗篷边缘的符文似乎与传讯纸张那一角被水晕染的文字很像，只不过它们是颠倒的，镜像的。可惜她当时把无用的一小张纸丢了。

柯琳快步走向约定的地点，推开酒馆的门。酒馆内的客人不多，她扭头便见茱迪丝等在靠窗的座位上。

茱迪丝穿着一身轻短的骑士服，肩章与后背均绣着鹿角纹样，身侧则是一柄细剑。自打柯琳进门以来，茱迪丝就盯了她一路，面色称不上好看，手边倒是放了一袋钱和几份文件。

“我的人全死了。”茱迪丝翠绿的眼瞳中压抑着喷薄欲出的愤怒，她审视着柯琳，显然充满了不信任。

柯琳坦言，“伯爵死了，你的姐姐派人杀了你的朋友，想把事情都栽赃在我头上，再杀了我。可惜她没能如愿，我逃出来了。多谢你的药。”

茱迪丝仍未买账，“你杀了伯爵，当初我们约定的只是偷取钥匙。”

“他是我杀的，”柯琳取下挂在脖颈的钥匙，“不过是你姐姐指使的。你在城堡中安插眼线的事情她全部都知道，你走后她就找到我，威胁我为她办事。”

“那你就应该先跟我联络！”茱迪丝猛地一拍桌子，吸引了周围几桌客人的视线。

柯琳压低声音，“我不能。且不说你只给了我两张传讯纸，这背后涉及的秘密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要是我不假意为她做事，我早在走出她房间前就没命了。”

茱迪丝握紧拳头，“你得知了钥匙的秘密。”

“是，”柯琳自知隐瞒无用，思忖后道，“由于伯爵特殊的饮食习惯，他在昨晚变成了某种近似恶魔的东西，所以我用餐刀杀了他。那是一场苦战。”

明显带伤的步伐证实柯琳所言非虚，她是拼了命从城堡里逃出来的。但凡茱迪丝拥有一点常识，就能明白凭手无缚鸡之力的柯琳根本不可能把她的同伴杀光。真相昭然若揭，她只是不愿相信姐姐能做出此等残忍行径。

柯琳将钥匙放在桌上，扶住腰侧的匕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茱迪丝抚摸着身侧的剑柄，“你身上带着恶魔的气味。你是怎么离开城堡的？”

“因为我杀了伯爵，恶魔离开地牢找到我，并告知城堡地下暗道的位置。我趁他放松警惕也把他杀了，通过暗道逃到这里。”柯琳平静地说。

茱迪丝怔忪片刻，手掌离开佩剑，喝了一口酒，“不可能，你杀不了他。”

“我确实杀了他。烛台的尖端刺穿了他的心脏，他倒在地上，没有追来。”柯琳把钥匙推向茱迪丝，随后翻转手掌。

茱迪丝只是摇着头重复，“你无法杀死他。”她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从衣衫的夹层里摸出金属纽扣，交到柯琳手中，同时给了她一份文件和一袋银币，外加一只行囊。

“教廷会处理关于恶魔的事，从此以后你无需插手。这是你的新身份和一些钱。维拉尔地区以外的治安都不太好，不适合携带大量银币。你可以凭借你的身份文件去往各地的教廷分支取用银币。”

“谢谢，”柯琳仔细放好金属纽扣，又清点了银币和文件，确认无误，收入行囊中，“我的朋友玛莲娜，她还好吗？”

“她被我们安置在教廷的庇护所里，你要是想见她，我可以带你去。”

“不必了。她安全就好，若是有缘，我们会再见的。”柯琳起身，背起行囊，对茱迪丝摆摆手，准备离开。

与此同时，旁边两三张桌子的客人也跟着站起来。他们无一不携带佩剑。

柯琳望着茱迪丝，“你也想跟你的姐姐一样杀我灭口吗？我以为信仰神明的人会言而有信。”

茱迪丝抬手，对着酒馆内的同伴说：“亨特伯爵死于权力更迭，我们无法插手。她杀死的只是恶魔化的怪物，神明不会降罪于她。但她也不会受到教廷的庇护。”她转向柯琳，“你走吧。”

柯琳干脆利落地离开小酒馆。

在找旅店住宿之前，她找到一家假发配饰店，卖掉了一头长发。老板见到保养如此得当的金发不禁乐开了花，爽快地开出高价，赠送她一身相对中性的服装。

穿戴整齐后，柯琳看了一眼镜子。她的头发被剃得极短，仅留下半根手指的长度，再加上脸颊留下的搏斗瘀伤，以及宽松的衬衫与旧背带裤，几乎像是个男孩。她将匕首别在腰间，同老板告别。

店铺外坐着一群流浪汉。柯琳扫了一眼，没见到方才捧着水晶球戴着斗篷的那位独行侠。她环顾四周，不再多作停留，心中却不断地回想起那则预言。

“它能逆转生死，跨越时空吗……”柯琳喃喃。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还是隔日更哈，上了一个毒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