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这番话无疑是在恳求柯琳杀死他。

盛大的惊愕冲撞着喉咙口，让柯琳哑然无声。她猜到恶魔的请求也许与破灭之剑的预言有关，毕竟它能“逆转生死，跨越时空”，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愿望会是终结无数人追求的“永生”。

片刻的沉寂后，柯琳问：“您怎么敢肯定我就是预言中的人？”

“不会错的，”恶魔十分笃定道，“我在地下宫殿发现了您刻下的名字，说明您是从过去而来——这一点，已然彰显了预言的一半力量。”

柯琳依然无法认定预言中的人就是自己。然而这无关紧要，因为她一定会去寻找那把传说中的破灭之剑，而后利用它回到过去。如果恶魔如此坚信她就是预言中的金发骑士，她何尝不能借助恶魔的力量达成目标。

她含糊地带过有关预言的话题，点了点头：“那么恶魔先生，我们合作吧。请您帮助我找到破灭之剑，而我会用那把剑……刺穿您的胸膛。”

恶魔席地坐在床前的地面，仰着头缓慢地眨动双眼。他忽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而后迷茫的眼瞳中逐渐露出欣喜的神色，“谢谢您。我会帮您的，一定会帮您拿到那把剑的。”

他半跪在床前，紧紧握住柯琳的手贴在额头上，黑如鸦羽的长发在她的膝盖上铺开，她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那对山羊角。不知道触到了什么机关，恶魔身后的尾巴也猛地一僵，他在此时抬起头，茫然又羞赧地望向她。

“抱歉，是我失礼了。”柯琳迅速移开手，却被恶魔捉住，重新放回头顶。

“会有点痒，不过请您摸吧。”恶魔将脑袋压得更低，摆出更方便她抚摸的姿势。

柯琳试着握住了左侧更为茁壮的一根犄角。恶魔角有着树皮般粗糙的质感，分为几节明显的转折，每处转折都长出一道窄细而相对光滑的圈环。从尖端一直往下是犄角与头皮相连的地方，她轻轻地按了按，恶魔突然发出一记闷哼。

“疼吗？对不起。”她收起好奇心，只见恶魔那黑色的长发之下依稀露出的下颌线紧绷着，脸颊似乎犹带有极浅的绯红。

“不，没关系。”恶魔扭过头，将脸庞藏匿于乌发之下。

柯琳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对了，恶魔先生。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恶魔的动作明显一滞，他慢吞吞地扬起脑袋，微微分开双唇，合拢牙齿，发出了一个气音。但他很快闭上嘴巴，不再出声。

柯琳看懂了他想要说出的第一个音节，原本松快的笑意霎时消失在她的嘴角。她舔了舔嘴唇，试探性地唤出那个名字：“塞西尔？”

恶魔的瞳仁在那一瞬间收缩如锥，又在几秒后扩张回原貌。暗红色涌动在他的虹膜之中，仿若一片赤色的海洋。

“您的名字也是塞西尔吗？”

相同的名字，相同的面貌。他出现在她的面前，被她解放，又救她于危难，是否只是巧合？

柯琳心生一点希冀，“塞西尔？”

恶魔避开她的目光。

柯琳凑近了些，顾不上礼节与仪态，捧住他的脸庞追问，“还是说……你是我的塞西尔？”

长久的沉默过后，恶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好似下定决心般迎上她的眼眸：“我……我的名字是塞西尔。我并非您的故人，但我会成为您的所有物。”

恶魔的指爪勾来随意放在一旁的金属项圈，送到柯琳手中，而后他握着她的手，比着项圈来到自己的脖颈处，“这是炼金术士的作品，与先前给您的手环是一对。它可以用来约束恶魔，让他们听命于您，永远无法伤害您。”

“柯琳小姐，我向您献上我的全部。请您尽情地使用我、利用我，但还请您……不要在中途将我丢弃。”

项圈轻而细，表面布满字符，与教廷所用的传讯纸张上的文字类似。而在项圈的内侧空白处，则歪歪扭扭地镌刻着六个字母。

——柯琳。

雕刻的手段十分笨拙，且字母深浅不一，看上去像是恶魔的爪子留下的杰作。

柯琳想起了塞西尔在成为她的专属骑士的那一天，在圣堂中对着神明的石像所立下的誓言——他会一辈子守在她的身边，为她所用，为她而死。

塞西尔为她呈上了自己的佩剑，而与他同名同貌的恶魔奉上了刻有她名字的项圈。

在这一刻，柯琳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她曾许诺塞西尔以海德瑞尔国度的荣光勋章，可到头来她什么也没能给他。如今的她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换来了恶魔的协助，可她根本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举起那把剑。

但她说不出口。为了能够回到过去，她必须也一定会利用一切手段，哪怕要她舍弃身为公主的骄傲和尊严，甚至更多。

回忆与现实交织着翻涌，柯琳抿着唇，才勉强忍住了眼前的斑驳。她一声不吭地接过金属项圈，按开搭扣，将它戴在恶魔的脖颈，可环绕在他颈项的双臂没有放开。她给了恶魔一个拥抱，正如她当初对塞西尔做的那样。

“塞西尔先生，”柯琳哽咽着叫出他的名字，靠到他的肩头藏起自己落泪的眼睛，“我即将开展一段旅途，所以在此邀您与我同行。请问，您愿意成为我的同伴吗？”

“这将是我的荣幸。”恶魔回抱了她。

柯琳用手背抹干眼泪，从恶魔的怀中抬起头来。

“谢谢您，塞西尔先生。那么当前我们需要处理一件事。街道上还躺着三具尸体，想必已经被发现了。对我们的追捕早晚都会到来，我们必须抢先行动。”

恶魔说：“我本该早就杀了伯爵夫人的。是我一时心软，才造成了如今的后果。倘若您想，我可以马上回到城堡杀了她。”

柯琳思忖道：“没必要，我认识伯爵夫人的妹妹茱迪丝。要是伯爵夫人死了，我们也会面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您想怎么做？”恶魔问。

柯琳从床底翻到一只布包，拿出自己的身份文件，“您能找到我，大概是因为您记住了我的气味。这份文件是茱迪丝帮我办理的，上面留有她的味道。她还在镇上，您能帮我找到她吗？”

恶魔点头。

“那我即刻动身去找她，与她交代事情的缘由。她的嗅觉和听觉很灵敏，能够闻得到恶魔的气味。您在远处替我排除危险便好。”

柯琳抱起干净的衣服，迅速洗了个澡，随后走出旅店，按照恶魔口述的路线去往茱迪丝的住所。

恶魔翻窗跃下，隐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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