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逃脱
这人的气息隐藏得极好,许是利用了鬼街杂乱无章的人群做以掩护,方才直到他走到近前,她才意识到那是冲着自己而来。
又或许是这人一路跟随,藏在附近暗中观察,见她靠近,便起身攻击——倒也不像是攻击。
那人身上没有一丝杀气,且看似目的极为明确,拉过她就往扯进院内。
只是现在挣扎反抗不仅会引人注目,还耽误了时间。以静制动,最关键的是要看这人究竟有何目的。可顾杪刚一站稳脚跟,就听那人冷不丁地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冰?”
“什么......?”
顾杪愣了下,一头雾水,还没来及反问,对方忽而袭来。而袭来的手在半空中兀地转了方向,直冲右侧,手指一抓,试图扯断她吊在胳膊上的绑带。
可怪的是,即便如此,她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杀意。来者若无意攻击,便非捉拿她之人。
皇城的悬赏令中,她的赏金上至一屋黄金,不论死活,只要带着项上人头,便可前去领赏。而正因如此,江湖中人完全无需确认身份,只要先杀了再交予官府做个定夺便可,哪儿需要如此招招柔和仅为扯断那一根破麻布带子。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顾杪旋身躲过攻击,余光瞥见此人身形高挑,着了一身青衣布衫,佩白玉发簪,看起来价值不菲——这身行头可绝不是鬼街食客能买得起的。
再而一袭一挡,那人招招式式接向右侧,其手指指节分明,出手却狠。然现下顾杪的沉铁匣只能放出短刀,来人功夫不弱,如此一来一回,怕是要打到天荒地老。
停在外街的磐甲兵已然点着的引擎,巨大的喷响声一波波传来。这间后院没有顶篷,毫无遮掩,再这么僵持下去绝非上策。再不逃,就没有机会了。
而那人似乎也是同样想法,他蓦地停下了攻势,转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抓住了顾杪,疾道:“别说话,跟我来!”
下一刻,顾杪就被他一把扯进了井里。
井中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和土腥,这么些年过去了,井底的水不知何时干涸了,只剩下一地腐叶和不知猴年马月遗留在此的尸骸。
虽然下到了井底,但终归还是在天禄院探查范围之内。这里不宜久留,需尽快逃出去。那人似乎也是如此打算,他没吭声,扯着她直往前走去。
那人手劲很大,指腹的厚茧硌着皮肤,几乎要将顾杪的手腕磨穿。她甩了甩手试图挣脱,竟然纹丝不动。这人分明不带有一丝恶意,态度却奇怪得很,说是来帮她的也不对,说是来查她的更不可能。
他拉着顾杪走得飞快,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似乎又有要裂开的迹象。手腕生疼,顾杪忍不住用右手的胳膊肘顶了下他:“井底狭窄,还请阁下放个手。”
自然,伪装成疤脸大汉的顾杪不可能再用本来的声音讲话。
岑今给她做易.溶.面.俱的时候,还在面具的那道疤之下加了个变声的机关。机关能将顾杪出口的声音压得更为浑厚粗粝,活像是被烧火棍燎坏了嗓子。
就连顾杪刚戴上面具的时候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那人也是错愕了一瞬,借着果决地撒了手。
井底昏暗,不见光日,但顾杪能明显察觉到这人时而不时地投来探究的目光。
可他是谁?此举何意?
此人的气息沉稳,手掌偏硬,有厚茧,定是习武之人,且武功造诣不弱。
井下的甬道狭长且安静,顾杪紧绷着神经,紧紧盯着前人的背影,只待是若那人忽起攻击,她也好有所防备。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透,武器也只有短匕,但对于狭窄的地方来说匕首已经足够。顾杪甚至计算好了该从哪几个点进行还击,借用沿路的哪块岩石作为格挡,可直到看到前方的亮光,这人也没有动手。
井底的通路直通南面山洼,出口被杂乱的荆棘遮着,山郊野外的,无人来去,安静地只能听见风声呼啸和鸟声凄鸣。
“你是谁?”顾杪忍不住问了。
对方却好像比她更加好奇:“你又是谁?”
话音一落,他再次袭来。
顾杪早有防备,自当不会叫他得逞。她侧身躲闪,堪堪避开右后方袭来的掌风。那纤长玉指却是灵活地一个翻转,正冲她脸而来。
常人攻击当正袭面中,而他却伸指探向下颚之处——他在试探。
岑今的易.容术绝对不会出问题,接缝处天衣无缝,非常人可察觉。这人恐怕心中是当真有些拿捏不准,便想从寻常的易.容接缝口一探虚实。
而他招招皆向下颚之处,一击不成,又借力旁边的巨木悬于半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向右臂。
他的目的是想让她用右手接招。
假装断了的手若是灵活抬起,伪装则会不攻自破。情急之下,顾杪放弃格挡,矮身下蹲,就地一滚窜出了几米远。
怎料那人的步伐更为诡谲,在她躲闪之际,游鱼般探出了手。
有器物倏然从袖口探出,那东西通体黑色,上有金环圈圈相扣,前后有镜,一大一小,泛黑紫流光——那是支金黑筒镜。
筒镜看上去有那么些年头了,筒身的黑轶木被盘得油亮,而其尾端接了截玄铁。这东西常用于看远方之物,百里之外的事物如近在眼前。
而此人的筒镜竟已然被用作武器,瞬息之间,铁尾弹出弯钩,齐刷刷割断了顾杪手臂的布带。
布带尽碎,弯钩甚至割到了衣袖。袖口被撕裂,里面的皮肉露了出来,那人却是一愣,袭来的攻势骤然停了下来。他诧异道:“你的手怎会是这样?”
顾杪大概知道他在惊讶什么。
这个人多半就是在怀疑自己千机阁阁主。
千机阁阁主那藏着能变换十八般武器的钢甲右臂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通缉令上也明写着如此。而现下这布带之下却是与常人无二的皮肤,谁都不可能不震惊。
顾杪明知故问:“人的手不就该是这样?”
只是人皮逼真,却经不起再度试探。钢铁手臂即便披上再多的伪装,也依旧是冷硬硌人。是真是假,若是这人心血来潮用力一捏,立刻便可得知。
趁他震鄂之间,顾杪飞快抽回了手。对方立刻反应过来,抬掌欲再度攻击,顾杪翻身跃起,踢向那人手掌,借力向后一跃,拉开了距离。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这人的长相。
弱冠年纪,一对斜眉飞入鬓,一双长眸如秋水,分明年轻的过分,面上的神情却过于沉凝,反倒生出了几分阴骘。
这仔细一看,轮到顾杪晃了神。
这张脸,好生眼熟。
她记忆里也有个人应当生着如此样貌。
开心时,弯眉慧眼如新月,唇边还应当有两个小小的梨涡;难过时,黑眸如墨,似有阴雨绵绵,仰月嘴会抿成一条薄薄的线,万千情绪都藏在心底,不愿诉出。
而眼前这人,就好像是她心底之人完完整整变了大,褪去了青涩,落尽了稚气,身姿挺拔如青松,她得仰着头才能看得清他的脸。
可他眉眼如旧,有心事之时那副山雨欲来之态也与记忆中一般模样。
再一想,他攻击的路数,虽然招式繁杂、看上去师承数人——又或是自己摸索的奇门异路,可出拳的起势,顾杪却熟悉至极。
右拳先行,出拳前探敌之时手腕会翻转一下以活动筋骨。那......那是她的习惯。
小时候那小孩儿刚到卧雪庄时,总赖着顾杪不走。她一离开,他便要哭闹。
可顾杪不能停下练功。
她只能一边托着他,一边握着剑。小孩的重量有起码半钧,光是托着也不能得闲,她还得时刻护着他,不让他那乐得四处挥舞的小爪子被她手中的剑伤到。大抵是托得太久了,她左手关节常年会感到酸痛,总得时而不时地拧巴活动一下。
后来小孩长得大了些,不日日赖着她了,但仍旧爱抓着她的胳膊睡觉,每每都是一觉醒来手麻胳膊酸。
一个动作做得多了,便成了习惯,这习惯一直到她教小孩练功练剑时都还在。但凡是举剑出拳,她都要先活动下手腕,以防之后起势时脱臼伤筋。可小孩又哪里懂这些,他还以为转那几下手腕是顾杪所教的功法之一,将之学了个一点不落。
等顾杪意识到问题时,已经纠正不过来了。
——反正也不碍事,就随他去吧。
那时候的她,是这么想的。
顾杪忍不住盯着眼前这青年模样的人看,试图将他的眉眼一点一点描绘出来,将之和自己心中所摹想的那孩子长大的模样一一对照,再重新印在心底。
十年前她擅自离开了卧雪庄,抛下了他,单方面断了音讯,甚至连岑今她都不让他透露半分她的踪迹。她心中有十万分的愧疚,却也有十万分的无奈。
磐甲兵都已然降落在了卧雪庄门口,她若不从,和光帝定会将整个卧雪庄的所有门徒全都查个底朝天。
而若如此,那孩子的身份定会被发现。
前朝五皇子与当朝长公主的孩子,这身份说出去将是北豫的笑柄,皇姓赵氏的污点。就算他身上有长公主一半的血液,和光帝也绝不会容许他存在于世。
那样的话,她今日见到的,也许就不是站在眼前这完完整整的青年了。
这个人......
这个人是萧鹤别。
作者有话要说:碰头了碰头了终于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