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衣…衣服太…太贵了……买,买不起。”不过是简单的几个字,就跟明炭滚过穆白的咽喉一样刺痛。
他,阿姐,阿爹一年的开支也才三两银子,还得要经常挖野菜吃才能维持这个开支。
十两银子,他们家得要不吃不喝三年多才能攒下,而且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挺好的,只是补丁比起她们的,要稍微多了几块而已。
“青衿都买不起,还来读什么书,学费对你来说可不便宜啊。”为首的高壮女人两个鼻孔里喘出两管白气。
反正她是看不爽这种穷酸鬼跑来在她心里,称得上是圣地的微山学院读书。
“对啊,要我是你还读什么书,早点回家帮忙种地还能多赚几枚铜钱。”女人的跟班跟着讥讽。
班里的其他人见到了并未上前帮忙,反倒是束手旁观瞧着好戏。
无外乎是,她们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是看不上像穆白这样的穷人出现在她们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学府。
虽说有教无类,可一个连青衿都买不起,穿着补丁长衫,长得尖嘴猴腮一脸难民相的女人出现在她们周边,就跟完整的草地旁多出一块狗啃赖皮地一样来得难看。
本就浅眠的林宜臻被吵得眉头紧锁,眼底萦绕的一层愠色渐怒,等原本离得近的人意识到什么,皆往后退开一步。
还不知道威胁来临的张宝儿双手抱臂,持续输出自己高人一等的言论。
“要我是你,家里那么穷的,怎么还好意思来吸全家人的血供养自己,要知道就算读书,你一脸穷酸样能有什么出息。”
“说够了没。”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亦连空气也跟着凝滞。
正说得唾沫星子横飞的张宝儿对上林宜臻泛着冷意的一双眼,一股寒气从椎骨泛起。
不是,这个煞星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要是没有记错,她刚才是踹了这穷鬼的桌子,穷鬼的同桌又是这煞星,张宝儿的脸瞬间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张宝儿搓着手,笑得勉强又生硬:“林姐,你回来了。”
眼睛氤氲上一层白雾的穆白听到她的称呼,愕然的抬起头,眼角还挂着一抹湿红。
下意识的,他竟委屈得想要扁着一张嘴哭,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眼像被硬物给哽住一样难受的垂下头。
她们两个认识,她又那么的讨厌自己,她肯定会帮对方的。
林宜臻不在意她的讨好:“和他道歉。”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啊。”张宝儿不满。
穆白更是震惊得嘴巴大张,眼里全然是不可置信。
她,是在帮自己说话吗。
林宜臻再一次重复:“道歉。”
语调仍和前面一样,却听得人头皮发麻,无形的威压压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首当其冲的张宝儿额间滴落冷汗,喉咙干涸得像缺水七天的旅人。
干裂的嘴唇半张半合,她想要拒绝道歉,却有一只无形的手压着她道歉,她犹豫的时间越久,额间聚集的冷汗越多,攥紧的手背青筋直冒。
林宜臻眉间凝集的不耐渐浓时,对上她目光的张宝儿顿时打了个哆嗦。
“对,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穷酸就不配来学院读书,不过本来就是嘛,知道家里困难还读什么书,不是瞎浪费钱。”最后两句张宝儿说得又小又轻,即便如此还是被穆白听见了。
第一次收到别人道歉的穆白完全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只是低着头,声音又细又小:“没,没关系的。”
而且她说的也是事实,本来姐姐就没有多少读书的天赋,阿爹还一直花那么多钱塞姐姐去读书的时候,他心里就很不舒服了。
也就爹爹一直认为姐姐是天才,是天降文曲星。
还好这穷鬼识相的张宝儿顿时松了一口气:“林姐,他都原谅我了,马上就要上课了,我先走了。”
其他人也不管她有没有同意,一窝蜂都跟着讷讷散去,生怕走晚一步成了第二个活靶子。
一时之间,穆白发现她看起来也不是很凶,又在下一秒被她的一句话给啪叽打回原地。
“刚才夫子讲的你都记住了吗。”被吵醒后的林宜臻也没了睡意。
两根手指交搓的穆白不知道她问来做什么,点了点头,应该,记住了吧。
“行,既然记下了,夫子布置的作业就交给你了。”
刚才还认为她人不错的穆白决定收回那句话,她哪里好了,自己的作业都不写。
还未等来夫子上课,反倒是等来了隔壁班来找林宜臻的人。
虽说学子要穿青衿,但总会有几个特立独行不穿的,一是家境贫寒买不起,二是特立独行。
为首的女人穿着鹅黄色收袖短打,额间戴着一条二指款鹤纹祖母绿抹额,正笑得挤眉弄眼的搭在她肩上: “闻时,昨晚上你睡那么早,我想找你喝酒你都不在。”
“学院里明确禁酒,难道你都忘了。”林宜臻无视那只手。
“都是自己人,只要我们不告诉夫子,谁知道啊,休沐那天给你办了接风宴,你可不能不来,知道不。”女人毫不在意,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
“你们玩就好,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这些过于吵闹的环境。”林宜臻的意思,应当是拒绝。
“要是这都叫吵闹,别的吵闹又怎么叫吵闹。”女人笑得猥琐,“这一次悦春风新来了一个花魁,听说和你之前宠爱的小侍长得极为相似,你真不打算去看一下。”
女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又因为编钟响起,只能先溜回去上课,想着等下课后再过来堵人。
穆白坐下后,发现她又趴着桌子睡着了,瘪了瘪嘴。
心想,她就不怕夫子吗?
上午只有两堂课,分为理和数,下午是礼,骑。
穆白因为吃了一颗糖,腹中灼人的饥饿感虽然消失了大半,精神也跟着不集中起来,一只手总控制不住的捏捏她给自己的毒药。
都过了那么久,毒药都还没有毒发身亡,是不是说明他还能再吃一颗?
穆白一想到吃进嘴里的浓郁奶香味,口中津液横生。
要不?再吃一颗?
正准备偷偷捻起一颗放进嘴里时,冷不防对上林宜臻睁开的一双桃花眼。
穆白在那双透着眸光潋滟的琥珀色瞳孔中见到了倒映中的自己,而她眼中的自己的形象委实称不上一个好,都不太像是一个人。
两颊凹陷发黄,眼下晕着团化不开的青黑,头发枯黄分叉,活像披着层人皮的骷髅。
低下头,才注意到指甲缝里藏满洗不掉的黑垢,细小的伤口一叠着一叠,指甲被咬得坑坑洼洼的一双手正放在干净漂亮的香囊上,脸腾的跟着烧起来。
一堂课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好让院里的一棵木樨花跟着阳光偏离了位置。
等下课的编制响起,早就饿得不行的人立刻冲向食堂。
最后一个慢吞吞离开的穆白在走回寝庐的路上,正好听见有几个人说到关于他同窗的事,便忍不住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着八卦。
“那人啊,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们最好离远一点。”树底下,几位相熟的女君围在一起,说着小话。
“为什么这么说?”其中一个少女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吗?”最先起了个头的陈礼慧见其她人皆是摇头不解的模样,又看了周围好几眼,方才压低着声音。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记住千万不要说漏了嘴,你们要知道其他人来微山学院皆是为求学而来,唯那林宜臻是被家族给流放到此地的。”
“那你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被流放的吗?”有人好奇。
“我自然是知道的,要不然怎么会同你们聊起这个八卦。”陈礼慧沾沾自喜,又双手负后的虚头晃脑,“不过我不能说。”
“那你还说什么。”
“切,没劲。”她的不能说,换来的是一圈嘘声。
陈礼慧见她们走了不带自己,立刻求饶着追上:“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们,不过能告诉你们另一件事,就是林宜臻曾在幼时被人拐过,中间林家人一度以为她出现意外要放弃寻找的时候,谁知道她自己回来了。”
“也不知道她失踪的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整个人都变了,林家人自知对她有亏,对她做过的一些事只要不是太过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也不会把她扔到这里。”
直到她们走远,躲在树后的穆白才怯生生地探出脑袋,她们刚才说的那个人,是那个人吗?
咬着嘴唇的穆白摇了摇头,又拍了拍脸颊,决定加快脚步往宿舍走去。
天气有些热了,馒头放不久,一久就馊了,不但难吃还拉肚子,更遭虫子。
又忍不住摸了摸兜里她扔给自己的毒药,要不,在毒发身亡之前再吃一颗?
而被她们谈论中的人,正站在一树桃粉垂枝海棠花树下。
待林宜臻见到男人的那一刻,眉眼间的愠色稍稍散去,本来冷冽的霜雪如遇暖阳冰雪消融,那股子疲懒的劲也变得格外懒散的勾人。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