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祁星河被赶出御书房时,表情还茫然着。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脑袋往左侧偏了偏。

陛下的手劲似乎比上次更大了些,居然一把就将他给直接甩飞出去了。

嗯……不愧是陛下!

他很肯定自己的想法,又点了点头,面上茫然情绪散去,随即露出笑来。

御书房内。

墨尹白扶额坐在书桌内侧,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宇文熠站在书桌下方,面不改色的直视着墨尹白。

墨尹白换了只手撑住额头,而后抬眼看向宇文熠:“王叔,你来找朕是有什么事吗?”

“是太皇太后让臣来的。”宇文熠如实回答:“听闻陛下生辰将近,今年宫中大事接连,您的生辰选而从简,近日又忙碌政事,整日整日待在御书房中,她担心您身体,故而召臣进宫商议此事。”

“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您贵为至尊之躯,政事再忙,也该劳逸结合,以免累坏身子。所以待您生辰后,让臣教您骑射,锻炼身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墨尹白一愣,微诧而又有些不可思议。

教她骑射?

劳逸结合?!

这事说起来简单,可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劳逸结合?墨尹白看着堆积在书桌上如小山般的奏折,心下感慨着。

见墨尹白未立刻给回答,宇文熠便安静等待。

墨尹白思绪结束,将扶额之手放下:“皇祖母与王叔的意思,朕会考虑。但朕要处理的事实在太多,最近确是无暇去在意什么骑射,此事待生辰之后,视情况而定。”

她看着宇文熠的眼睛:“如何?”

宇文熠微点头:“就依陛下所言。”

他抬手拱起向墨尹白行礼:“陛下,除此外,臣并无他事。若是陛下没有别的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墨尹白点了下头,却又在下一刻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她眯了下眼:“王叔,你来时看见的事,并非是你所想那般,还请王叔不要多想。”

宇文熠神色淡然:“陛下,臣什么都没有想。”

墨尹白挑眉:“是吗?”

宇文熠言语肯定:“是。臣什么都没看见。”

墨尹白:“……”

这个回答真是怪怪的。

墨尹白心下叹了口气,再次扶额,另只手往外摆了摆:“算了算了,你走吧。”

宇文熠再次拱手:“是。”

他转身走出御书房房门,抬眼就看见了在院中看紫罗兰的祁星河。

祁星河伸出手指点了点紫罗兰的花瓣,弯腰凑近,似是想要看清楚花瓣上的纹路。

宇文熠轻挑了下眉。这个男子还在这里?

他是谁来着?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祁星河直起身时,看见宇文熠从御书房出来。他脸上笑容绽开,然后往御书房小跑过来。

祁星河跟宇文熠打了个招呼:“摄政王好。”

宇文熠点头示意的瞬间,祁星河笑着和他擦肩而过。

宇文熠微微侧身,看见祁星河蹦蹦跳跳的迈进了御书房大门。隐约间好似还听见他喊了句“陛下”。

宇文熠收回目光,眼珠微动略思索后,轻摇了下头,而后离去。

御书房中,墨尹白看着蹦跶着再进来、面带微笑注视着自己的祁星河时,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好像更疼了。

墨尹白嘴角抽抽了两下:“你怎么还在这儿?”

祁星河笑吟吟看着她:“自然是在等您借我点钱。”

墨尹白叹了口气:“你到底要买什么东西?居然还跑到朕这里借钱?”

一提这个,祁星河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他激动得拍了下手:“城南云市来了个东境酒商,他有一种名为苍夷的酒,是他自己酿造的,整个酆朝独一份,闻着可香了,我想买。”

“但是要两千黄金。”

墨尹白看着面色激动的祁星河,他眼眸亮晶晶的,眼里都是期待,看起来是真的很想要这个酒。

祁星河说完,朝墨尹白眨巴眨巴眼睛。

墨尹白问:“这两千两黄金,是准备要买几车苍夷酒?”

祁星河笑答:“是一壶。”

“……”墨尹白瞬时睁大眼睛,震惊出声:“祁星河,你脑子是不是有包!两千黄金买一壶酒?!”

祁星河解释:“这不是独一份的嘛。别的地方别的人都没有的,如此特别,好不容易遇到,自然是要尝一下。对吧?”

墨尹白瞪看着祁星河。

祁星河笑了笑:“陛下……”

墨尹白眼睛瞪得更大了些。

祁星河不敢说话了,眼神也暗了下去。他撇了撇嘴,模样有些委屈,整个人都像是蔫了一样。

墨尹白有些生气,可瞧见祁星河这副模样又有点不忍心。思索后,她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松了口,扶额道:“两千黄金是吧。这次之后,一个月内不许再找朕借钱。”

祁星河愣了下,才暗淡的眼神再次亮起,顿时喜笑颜开:“没问题!”

“谢谢陛下!”

墨尹白眼神无奈的看着笑出声来的祁星河。

祁星河又笑道:“对了,陛下,我还想跟您说,您手劲变大了,真有劲儿!一把就把我给甩飞了!”

“……”墨尹白嘴角轻抽了两下:“滚。”

祁星河笑着:“好嘞~”

祁星河高高兴兴离开,在御书房外看见了端着茶水来的紫灵。

紫灵行礼:“祁公子。”

祁星河笑的开心,招了招手:“紫灵好~”

然后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步伐轻快的离去。

紫灵望着他离开时的身影,不由挑了下眉。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兄长养的那只守院犬。

开心时,会在院中蹦蹦跳跳的,还会追蝴蝶玩儿来着。

紫灵来到御书房,将热意弥漫的茶水倒入杯中,小心着端至墨尹白桌上。

“陛下,方才奴婢看见祁公子了,他好像挺高兴的。”

“他是挺高兴的。”墨尹白道。从自己这里拿了两千黄金,能不高兴吗?

紫灵笑:“祁公子每次来,似乎都是如此。他好像总是心情好,总是有能够令他觉得愉快的事。”

墨尹白给奏折批注的手顿了下,嘴角扯过一丝笑意。

说他总是心情好也不至于,说是没心没肺倒是更为确切一些。他心大也是真的。

对于一个生活在上京城中的贵族子弟来说,能有这样的性情,挺少见。但也不算是坏事。

墨尹白道:“他那样也挺好的,随他去吧。”

紫灵笑着:“是。”

墨尹白的生辰在她忙碌又疲惫中到来。

生辰当日,无需上早朝。墨尹白总算是睡了个好觉,一觉睡到巳时末才被紫灵轻声唤醒。

这一觉睡得舒坦,起身时脸上自然带起些笑意,伸懒腰时的动作也显松快。

果然睡了个好觉之后,整个人精神与心情都好了不少。

洗漱更衣后,墨尹白走出寝殿。

杜明任在外等候,见她出来,立即行礼,而后道:“陛下,朝中诸位大臣的贺礼与祝寿贴已送至皇宫内廷,待悉数清点完毕后会将礼贴送来。”

墨尹白点了下头。

杜明任又道:“还有,太皇太后那边方才派人来传话,请您去昌华宫与她一同用午膳。”

墨尹白微愣了下。赵箐曦主动邀约,不在她意料之中,但也不可不去。

她道:“知道了,朕会去的。”

昌华宫。

墨尹白到昌华宫时,殿内已经有人开始布置午膳。

赵箐曦坐在院中那棵百年香樟树下,身侧有小桌一张,空椅一副。显然是为墨尹白而准备。

墨尹白行至过去,见礼道:“皇祖母。”

赵箐曦抬眼望向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抬手轻拍了拍小桌,示意她于旁边的空椅坐下。

墨尹白会意,随即入座。

身后有宫女往前,取过茶壶斟茶两杯,分别放于小桌两侧。而后退下。

赵箐曦道:“最近陛下辛苦了,今日你生辰,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墨尹白端起茶杯:“皇祖母言重,这本就是孙儿该做的事。”

“陛下理政爱民,哀家甚是欢喜。”赵箐曦笑了下,又道:“只是龙体宝贵,如今这般下去,陛下再年轻也未必能熬的住。哀家以为,还是劳逸结合为好。”

赵箐曦转头看向墨尹白:“之前哀家请摄政王和你说的事,陛下考虑得如何了?”

递到唇边的茶杯倏忽顿住。墨尹白眨了下眼,转眸往赵箐曦那边看去。

赵箐曦依旧看着她,又道:“陛下也要爱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往后还得为我皇家绵延子嗣,这身体啊,自然是健壮强硕些的好。”

墨尹白:“……”

她抿了下唇,茶水未入口,又将茶杯放下。

她看着赵箐曦,赵箐曦满面慈祥温和的注视着她。而后又伸出手来,将墨尹白的手拉过去,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

赵箐曦道:“陛下,趁着还年轻,强身健体,为我皇家多留血脉子嗣,你父皇走得早,都没几个孩子,宫中冷冷清清的。你今日就十五了,也到了该成亲娶妻的年纪,哀家还等着抱曾孙和曾孙女呢。”

说着,赵箐曦笑着,眉眼弯弯的,看向墨尹白的眼里都是期待之色。

墨尹白:“……”

墨尹白抿唇,一时沉默。

看来父皇并未告诉皇祖母自己是女子之身的事。

细想而来,也算合乎情理。听父皇当初与她所说,自她出生后就被抱回了长清殿,别说是皇祖母,即使是她的生母从小到现在也没有见过她几面。

父皇将这事隐瞒得紧密,当时知晓此事的人,除杜明任外皆已经不在世,估摸着,她母亲或许到现在也并不知道自己当初所生的是个女孩儿。

而如今知道这事的,屈指而数几个而已。

赵箐曦笑看着墨尹白,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眼神依旧满是期待。

墨尹白笑了笑,抬起手另只手反过来轻拍了拍赵箐曦手背:“皇祖母,成亲一事,明年再说吧。今年事多,实在不合适于今年行姻亲之事。”

赵箐曦想了想,觉得墨尹白说的有几分道理。

她松开墨尹白的手,却又道:“那明年盛春三月时,哀家为你选秀择妃。”

“……”墨尹白笑了下:“行。那就有劳皇祖母了。”

赵箐曦轻笑出声来,眼中笑意盈盈。她嗓音温柔:“陛下,我们吃饭去。”

墨尹白点头:“好。”

午膳后,墨尹白回御书房处理奏折。

晚宴之前,尚有些许时辰可用。

杜明任瞧见本该于生辰之日休息的墨尹白又坐回到书桌前批阅奏折的墨尹白,先愣了下,有诧异。一声轻叹息后,又有些心疼。

他缓步走过去:“陛下,今日是您生辰,该好好在长清殿歇息才是。怎的又来御书房看奏折了?”

墨尹白没抬头:“早晚都是要处理的,能看一些就看一些,反正朕在宫中也没有别的事。”

杜明任还想再说点什么,墨尹白率先开口道:“杜公公,去给朕取一杯参茶来吧。”

杜明任点了点头:“是。”

申时末,墨尹白自书桌前起身,回长清殿换衣裳。

今年宫中有大事,她生辰虽从简,可百官祝贺的宴席还是有一个。她不喜这种表面言笑晏晏、实则各怀心思的场合,却也不得不去。

紫灵为她更衣后,宴席时辰将至,于是摆驾去往延年殿。

墨尹白到时,延年殿中大臣们已在等候。

墨尹白现身于主位,其下大臣们立即俯身跪拜,行礼:“臣等参见陛下,恭祝陛下千秋圣寿,万寿无疆——”

“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尹白道:“众卿平身——”

“多谢陛下——”

行礼后,各位大臣入座。

随后乐声起,宫中下人陆续将餐食送上来。

墨尹白望着底下吃喝说笑的大臣们,面不改色的从他们身上扫视而过,她眨了下眼,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而后举起早被杜明任以清茶替换酒水的酒杯,递到嘴边慢慢饮下。

茶入口,清香弥漫滑入喉。

倒是好茶。

这场宴席,实在无趣。她硬生生坐了一个时辰,宴席才结束。

走出延年殿时,墨尹白忍不住叹了口气。

杜明任跟在她身后,轻声询问:“陛下,是否是宴席上吃的多了些?需要老奴命人去准备些消食汤药来么?”

墨尹白摆了下手:“不必。朕只是觉着有些烦闷。”

她仰头望向月满星辰闪烁的夜空,又道:“朕想去御花园走走。”

杜明任道:“是。”

此夜清凉,夜色正好。

御花园中走了一圈,墨尹白沉闷了许久的心情总算和缓了些。随后在一座凉亭中,她赏月观星。

杜明任命人取来了一些糕点和一壶酒,拿过酒杯为墨尹白斟酒一杯:“陛下,这是祁小公子送来的苍夷酒,说是什么东境酒商亲手酿制的,上京独一份,特意送来给您尝尝。”

墨尹白挑了下眉。

苍夷酒?就是祁星河那家伙花了两千黄金买来的美酒啊。那她确实要尝尝。

她端起酒杯,抬起至鼻下,酒香十足而热烈,其间似还裹挟着几缕淡淡花香。但她嗅不出是何种花类。

她抿下一口,酒味如同其香一般热烈,细品后能感受到丝丝花香在口里弥漫开。

而后有一种她说不上来的奇怪滋味。疑惑好奇时,将杯中剩余的酒饮尽。

滋味有些奇特,但是墨尹白能接受的味道。

细细品味,似还蛮好喝的。

墨尹白看着已空的酒杯,眉角微扬。这酒味道还不错,可她觉着应是不值两千黄金。

祁星河这个笨蛋肯定是被那个什么东境酒商给忽悠了!

她眼前视线忽有点模糊,脑子里嗡嗡两声,刹那后,有点头晕。

这酒怎么……

“咚——”墨尹白脑袋一垂,砸在了桌面上。

有点上头……

而后“哐当”一声,她本握在手中的铜制酒杯因脱力而落地。

杜明任见状,大惊失色:“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