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88年
到郑小玉结婚那天,赵丽清家的年货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榕市再没有下过雪,还晒了两天太阳,急诊这几天病人少了,芸姐组织着科室里的人下午下班去喝郑小玉喜酒。
赵丽清换了衣服正好在换衣间拐角听见一个人的声音:“芸姐,我也去吧。”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她,穆慧慧脸上有些不自然和难为情,“我和她是同期嘛,她结婚我总得去送个红包……”
她一声让所有人都挺意外,毕竟急诊谁都知道,穆慧慧和郑小玉不对付。
科室一共去了六个人,芸姐和值班的走不开,就让赵丽清顺便替她们向郑小玉说一声。
到郑小玉家的时候大多数客人都已经坐上席面了,郑小玉妈妈拉着赵丽清又张罗着给她们另摆了一席。
郑家住的是筒子楼,办席不方便,两家就合成一起在吴大夫家办的席,露天摆了二十几桌。
榕城的席一般正酒都是中午,下午只有自家亲戚和就近的邻居吃席,外加赵丽清科室这些下班才能来的同事。
比中午人少了不一半。
郑小玉早就看见她们了,只是被亲戚绊着脱不开身,等赵丽清坐上席,菜上齐了郑小玉才走过来。
她今天化了精致的妆容,涂了个红嘴唇,显得整个人很精神,又穿着一身时髦的红绸裙子,还是她让人从沿海带回来的。
为了美,她只在裙子外面披了一件红棉衣,冬天的太阳没有温度,风一吹脸都冻青了。
赵丽清摸了一把郑小玉的手,是暖和的,才放心了。
郑小玉低头戳了戳赵丽清,在没人看到的时候朝穆慧慧方向挑了眉,意思是:她怎么来了?
赵丽清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郑小玉没再继续使眼色,今天她结婚,来的所有人都是客人,穆慧慧都不计前嫌来了,郑小玉总不可能还摆脸色给她看。
她朝所有人都笑了笑,特别问候了穆慧慧两句,转头及其豪迈的说:“不要跟我客气,要加什么菜我让人给你们加。”
一起来的另一个同事是个浓眉大眼的女孩,平时就喜欢在科室开玩笑,听了这话就说:“那我要让新娘子亲自给我加,别人给我加的我不认哈,回去我就说你没招待好我,我看你怎么回科室里交代。”
郑小玉两步就过去,抱着饭盆就给她添了一勺大米饭,“好好好,我亲自来给你加。怎么都吃素的,不爱吃肉吗?肘子,那肘子多好吃,我给你单独加个肘子。”
同事抱着碗都没躲过,郑小玉眼疾手快,一勺肘子就到了她碗里。
玩笑一开,一桌子人都笑开了。
她们旁边桌坐了男方吴大夫的朋友,也跟郑小玉玩笑,“嫂子,你这可不行啊。明着偏心,就顾着自己家的人,不顾着我们,你当心一会儿我们不给旭哥留情,旭哥要喝到明天才能进婚房!”
“谁说的,我可不同意,旭哥这边的我更要替他招呼好,你们更要吃好喝好。“郑小玉也不怵,抬着饭盆就过去了,吓得一桌人急忙紧紧捂着碗。
赵丽清侧过头,正好和说话那人旁边的人对上,国字脸,皮肤白,眉毛浓密,是徐年丰。
她前世就知道徐年丰和吴大夫认识,也知道来回遇见他,所以遇到也没有多惊讶,看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宴席从头热闹到尾,郑小玉后来被吴旭拉住才没再守着那桌加菜。
吃完饭,同事稀稀落落都走了,赵丽清等到后面和郑小玉打了声招呼,被郑小玉塞了一把喜糖才走。
赵丽清揣着喜糖回家,不出意外又被她妈阴阳怪气了一顿,一直念她念到腊月二十六。
这段时间冯梅也放假了,天天在家念叨,念得赵云清都怕了,一天亮就跑去给宋勉帮忙躲清净,到晚上才回去。
宋勉从深市回来之后只匆匆见了赵丽清一面,还是偶然在街上遇见的,连话都没说上。
他从深市带回来四车货,都是各式各款的新款衣服,为了这些忙得脚不沾地,天天跑各个服装店搞批发。
急诊过年期间的排班表出来了,科室里这几天人都少,谁都不愿意过年加班,所以最后还是抽签决定的。
赵丽清运气好,被安排到初三上班,能休过年那天和初一初二三天。
腊月二十六这天是大伯生日,大伯娘一早就让全家人一块过去吃饭,赵丽清下早班就过去帮忙。
她买了些水果,还没进门就听见似乎是大伯娘在训她堂妹赵丽珠。
她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姑姑。
姑姑先来一会儿,一只手给她开门,另一只手上还带着刷锅的手套。
她大伯娘冷着一张脸,眼睛里都是火,“我不管你说什么,不准去就是不准去,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里,敢再动这个心思,别怪我在人面前不给你留脸。”
赵丽清看向赵丽珠。
赵丽珠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一直不说话,直到赵丽清进门才勉强对着她笑了笑。
赵丽珠在家排行老二,比赵丽清还小三岁,今年十七,平时沉默寡言的,不太爱说话。
她是赵家这一辈里长相最不起眼的,也是学习最好的。前年考上了本科,还是海市的本科,这两年海市和京市的学校越来越难考,赵丽珠算是榕市的凤毛麟角,一直是大伯嘴里炫耀的资本。
见赵丽清提着东西进门,大伯娘一秒转变了脸色,笑着说:“丽清来了,哎哟,这么客气做什么,来自己家,还带什么水果。”
赵丽清说:“大伯还没下班呢?”
“还没回来呢,今天迟一点。”大伯娘叹了口气,“你大伯厂里的人非要给他过寿,五十多岁的人过什么寿,我就说白浪费钱,还麻烦人家,自己家人在家聚一聚吃一顿饭就算了。你大伯非得说我女人家不懂事,他要去,我就让他先去了,总不好让厂里的人白等,一会儿总得回来。”
赵丽清坐了一会儿,她妈带着云清和奶奶小婶一家来了,小婶两个孩子还小,遇上姑姑家的两个差不多大的萝卜头,一进门就吵吵闹闹的。
一间屋子里四个娃,咿咿呀呀吵得赵丽清头疼。
厨房里她妈和小婶帮忙,大伯娘也不让她们粘手。
赵丽珠使了使眼色,让她进屋。
赵丽清看着两个小孩吵闹,心里也烦,跟着赵丽珠进屋了。
大伯在红光厂职位不算太高,只是个中层领导。分到的家属房不算宽敞,只有三个房间,以前丽秀还没嫁的时候,这间房是丽秀和丽珠共属的,所以这间房比其他两间都大一些。
后来丽秀嫁了,这房里就剩丽珠一个,赵丽珠年年都在海市读书,家里就没再换房。
里面放的床也还没换,赵丽清坐在窗边,问她:“你怎么了?大伯娘脾气那么好都发火了。”
赵丽珠显然很烦躁,就想拉着赵丽清诉诉苦,“我妈这几天因为我姐的事心情不好,再加上我今天不小心说了一句话,惹她不高兴了。”
“因为丽秀姐?”
赵丽珠点点头,“昨天在那边大吵了一架,我和我妈过去看我姐,我姐有委屈憋着不说,我妈还是找我姐夫问的,然后就吵起来了。我妈回来就让我爸这几天去把我姐接过来,省得在那边受气。”
这事一直在赵丽清心里挂着,自从赵丽秀出院之后,她就上白班了,没再有机会去看她,也没再听她妈说赵丽秀什么事。
赵丽清猜,八成是因为尚荣找她那事把她妈气到了,她妈不想再去管尚家的事,所以连她妈也没有再问过大伯娘丽秀的事。
赵丽珠突然说:“丽清姐,我不想回榕城就是我脑子有问题吗?”
赵丽清一怔,“大伯娘骂你了?”
她大伯娘很少骂赵丽珠,从来没有过。
“嗯,我就是话赶话说了一句想在海市……”赵丽珠丧气地低下头,“她说我没脑子,不会为我自己考虑。别人上大学都是想着分配工作回老家,女孩子离家近,将来嫁得近,过得也好。我如果不回榕市,分配不到海市的工作,就会随便嫁到外地,嫁到外地的姑娘没一个好过的,将来没娘家依靠,都是流眼泪过日子。”
记忆里,赵丽珠前世是回榕城发展了,她和赵丽秀不同。
她是长辈眼中最听话乖巧的女儿,一直顺着大伯给她安排好的道路走。毕业分配进了榕城银行,年纪轻轻就经过家里介绍,嫁给了市局一个门当户对人品优秀各方面都过得去的人。
之后柴米油盐,粗茶淡饭,生了一个女儿,没病没灾,她就这么过来了。
赵丽清以前觉得赵丽珠应该是幸福的,至少,她前世的路平稳而简单,每一条路都有父母替她做好决定,不用自己苦恼。
“你不想回榕城?”
赵丽珠眨了眨眼,想了一下,说:“也不是,就是觉得,我也不是非得回来榕城。”
赵丽清突然觉得,她不了解赵丽珠,至少,不了解这个时候的赵丽珠,她说:“这个得看你,毕竟,要你自己喜欢。”
赵丽珠倏地眼睛一亮,抿着嘴点了点头。
门被轻轻敲响,外面好像来了人,接踵而至的笑声和寒暄声音从客厅传来,赵云清偷偷溜进房间里,和赵丽清偷偷说:“姐,大伯带人回来了,说是给你介绍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