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就这么舍不得那个妖奴？”谢应迟声音从未有过的寒冷，“你可知那崖下是何魔物，便是我下去了，也未必能活着出来。”

沈如婳珉紧唇，她自然是知道的。

这山下关着的正是千年魔物——梦魇兽。

传闻，梦魇兽能利用人心中的恐惧和爱欲在梦中杀死他们。

数万年以前，梦魇兽降生于世间时，便给人间带来了地狱般的灾难。

能抵御梦魇兽的是世间最无情无欲的人，可世间之人，哪有真正的无情者。

“跟师兄回去，你想要妖奴，日后师兄重新送你一个就是了。”

“可是……嬴浮水他……”沈如婳真是进退两难。

嬴浮水不能不救。

沈如婳还想说什么，谢应迟竟直接楼住她腰，不容反抗地抱住她就要将人带回去。

若是放在平日，沈如婳必定欣喜被师兄亲近，可是眼下这个情况她不得不挣脱师兄的怀抱了。

“师兄你放开我！”沈如婳拼命挣扎，不曾想动作过大，一个巴掌竟摔在了青年俊秀的脸颊上。

黑夜中，谢应迟眼中的冷意愈来愈深，“师妹，你太任性了，我会将你带到师父面前，让他管教你。”

沈如婳急得快哭出来了，眼瞅着就要被师兄抗回去，情急之下她一口咬在了谢应迟的手上。

口中尝到一抹血腥味，束缚住腰肢的手终于松开。

沈如婳来不及看谢应迟表情，匆忙地跑到悬崖边，纵身一跃。

梦魇之中。

嬴浮水原本沉寂在眼前族人被灭的失控之中，无数鲛人痛苦的叫声萦绕在他耳旁，宛若曾经日日夜夜的噩梦。

族人的叫声在耳边响起，他们站在那里向他招手。

嬴浮水失魂般地朝前走去，在即将踏入梦魇的黑穴时，他失去焦距的瞳孔突然回神。

他抽出匕首朝梦魇所化景象砍去，不一会儿，周围嘶吼的声音消失，眼前的景象顷刻间被划破。

鲛人冷笑，眼底一片漠然道：“他们早就死了，这么拙劣的梦魇怎么骗得过我。”

一道野兽沉闷的嘶吼声从四周传来，嬴浮水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穿过周围黑压压的云雾，朝梦魇兽的心脏中走去，朝那颗在半空中绿光闪烁，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妖丹走去。

终于靠近妖丹，嬴浮水伸出手，正要朝妖丹触碰时，周围的天地发生剧烈的颤动。

眼前阴暗的画面迅速破裂，被一副冰天雪地的景象替代。

梦魇兽的声音也随之侵入嬴浮水的脑中。

那只万年魔物在嘲笑他，“不，你还有一个为之惧怕的……”

嬴浮水眉间微蹙，他除了当年母族被灭生出一丝恐惧之外，便再无害怕的事，梦魇兽还想怎么骗过他？

鲛人抬眼，看见梦魇所化的雪地之中忽然走来一个模糊人影。

他嗤笑一声，抬起手中的匕首刺去。

不管是什么东西，他都不会怕。

他如今孑然一身，世间便再无一物能束缚住他。

他在朝前方出现的幻影刺去时，那忽明忽暗的幻影逐渐清晰起来。

待他看清前方的人影时，鲛人脸色僵住，碧蓝瞳孔骤然睁大。

一股像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中。

已经无法收回的匕首转了一个弯，他把尖刃朝向自己。

一滴净白的泪珠从右眼中滑落，落在了雪地之中化作最洁净的珍珠。

半响，嬴浮水的瞳色渐渐失去焦距，他像是被困进了一个极度可怕的梦魇之中，无法醒来。

这边。

沈如婳撞着胆子进入了困有梦魇兽的洞穴。

她全身贴满了保命符，颈部脚上手上都挂满了保命的法器。

脚步刚往里走近，一道幽远更古的妖兽声响起。

沈如婳全身起了一个鸡皮疙瘩，忍住害怕的心脏，保持镇定冲洞穴中大喊：“嬴浮水呢！把他给我放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如果杀了他……这个世界就会……”

她的话还未说完，无数黑气便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

沈如婳抽出配剑刚想要反击，一道黑烟就像泥鳅似的迅速窜进她的脑袋。

沈如婳的瞳孔开始被黑色侵染，意识即将沉入梦乡时耳边响起梦魇兽带笑的声音。

“小姑娘，想要救他，你自己先活着出来吧。”

沈如婳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回到了小时候。

她看见对面那些蓝袍，眉目清雅，眉宇间覆盖一层冰霜一样的愁绪，像是仙境境中出来的仙女一样漂亮的女人，如同记忆中那样朝她伸出手。

“小婳，娘亲带你去买糖糕吃好不好？”

女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却是她这辈子也挥之不去的噩梦。

沈如婳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因为害怕她脚步后绊摔在了地上。

“怎么能这么不小心，来……娘看看。”女子上前拉住了沈如婳的手。

沈如婳此刻才发现自己变成小时候的大小，泪水早已控制不住从眼泪中流出。

直到被女人拽起身，沈如婳的四肢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拼命挣扎试图摆脱女子的手。

“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你是骗子……骗子！你不会带我买糖糕……你是想杀了我………”

儿时的记忆重新浮现在眼前，这一日是沈如婳为之害怕的一天。

她永远忘不掉六岁那年，记忆中温柔的娘亲哄骗着六岁的她出了宗门，嘴上说带她去买糖糕，实际上是要杀了她。

如果不是爹爹来的及时，她就要被娘掐死了……

那天，娘亲用眼怪物一样的眼神盯着她，被父亲阻止后歇斯底里地说，“预言石上的事情会发生，我们的女儿不是善人，她以后做恶的！我们必须立刻杀了她啊…”

爹爹将她护在身后，大声斥责娘亲，“你疯了！她是你的女儿，就算预言石上说的是真她也是你的女儿……月凌……我们一起好好教育女儿……她一定不会变成那样的。”

“不，她从出生的时候心就是黑的，患有暴躁之症，就注定了她未来必将做恶！”

她躲在父亲身后看着二人吵架。

后来的日子里，沈如婳再也没见过娘亲，她被抱在父亲的霖重殿养。

直到九岁那年，沈如婳看见一向嬉皮笑脸的爹爹半头白发神色憔悴的回来。

三日后，宗门便宣布了她的娘亲除魔身死的消息。

沈如婳当时没多大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娘亲的她早就对林月凌没有感情了。

有人骂她无情，母亲身死却神色自若，沈如婳将那人打的浑身是伤。

不久后，有关她性格暴力，目中无人的形象传遍了宗门。

儿时的记忆重现，沈如婳看着面前女人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剧烈的窒息感让她恐惧不敢反抗。

可是……她真的不想死。

沈如婳猛然睁开眼，一拳狠狠打在了面前女人的脸上。

哗地一声，脖子上的梓浩消失，面前的女人也被她打散。

眼前的画面像一道烟雾一样散去。

可画面一转，她竟又出现在了一个森林。

这是她第二次近距离接触死亡的记忆。

十五岁时，她和爹爹下山买东西，山下的镇子突发了妖物。

爹爹急于制服妖物来不及看着她，沈如婳跟随慌乱的人群走散了。

她误入一片树林之中，那时十五岁的她还未曾学会仙法，被一只突然出现的狼妖追逐。

她疯狂地跑，摔在了泥泞的水坑里，看着龇着一口狼牙的狼妖朝自己靠近，沈如婳被吓哭了。

在她即将被狼妖咬断脖子的时候，一个少年出现了。

那少年一袭黑色布袍，面容被斗笠遮掩，少年如风般出现，一只手直接贯穿了狼妖的肚子。

他丝毫不嫌弃脏兮兮的沈如婳，将她从水坑中拉了出来。

少年未留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沈如婳从惊恐中回过神才想起忘记问他的名字。

她试图朝前追，却再找不到他的身影，不过幸好，沈如婳捡到了他掉落的木镯子。

那木镯子上面刻了“应迟”两字。

那天之后，她将这个名字永远地记在了心底。

直到多年后，她重新在宗门报名弟子名册中，发现了谢应迟的名字，从此之后，她的目光便再也离不开大师兄了。

幻镜之中，沈如婳再次经历了被狼妖追杀的场面，当狼妖即将朝她扑过来的时候，那个身影再次出现。

即使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梦境，沈如婳还是无法控制地伸出手。

这一次，她好想看看那黑纱下的脸。

她掀开了斗笠，入目的果然是大师兄。

大师兄温柔地朝她笑着，“师妹，师兄带你出去。”

沈如婳鬼使神差地点头，伸出的手正要抓住谢应迟的肩膀时，眼前的少年忽然脸色一变，清如水的双目迸发出冷意。

谢应迟用剑刺中了她的腹部。

梦境之中受伤虽不会伤及肉身，但却会大大损伤魂魄。

沈如婳疼得骤然回神，她惊恐地对上谢应迟的双眼，颤声道：“师兄…你……”

“你的师兄不要你了，他把你丢在雪地里，早就想你死。”眼前的谢应迟残忍地笑着。

耳边回荡着无数鬼魅一样的声音，他们在说：“你的大师兄其实一点不喜欢你！”

“大师兄要杀了你！”

“所有人都不喜欢你！”

“不如就顺从师兄的心愿去死了吧……”

沈如婳脸色苍白，她向后退去，惊恐地看着拔剑朝她逼近的少年。

“大师兄要杀我……不要…不……”

沈如婳绝望地望着少年抬起的长剑，恐惧蔓延心头，她不敢再看。

可这时，识海内熟悉的声音响起，试图拼命唤醒她。

【小婳清醒点！都是假的这只是你的梦魇……你不能害怕……会真的被它杀的！】

假的…对都是假的……

沈如婳骤然睁开双目，大脑恢复一丝清醒，“对……都是假的……大师兄没有杀了我，他不会杀我的！我也还有人爱！”

爹爹是爱她的……金回也一直在帮助她……

沈如婳按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剧烈的痛感让她壮了胆子，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抽掉头发上的发簪，朝眼前魔物所化的大师兄刺了过去。

一刹那，耳边无数声音消失，面前的画面也一点点消失。

沈如婳擦了擦眼泪，好险，她差一点就被梦魇困住了。

“金回……谢谢你。”

她话音刚落，金回的声音十分急促【如婳，快去找嬴浮水，他现在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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