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锁清秋

月晚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如说,对于太皇太后来说,根本没有想过月晚会有拒绝的念头。

看见对方如此识抬举,太皇太后十分愉悦。成功把控人心的满足感不必多说,能在年幼皇帝的后宫中提前为蒙古嫔妃留一个辅佐的钉子才是令她再安心不过的。

月晚识时务、性子圆滑、会讨上位欢心,只要能在萨仁正式侍寝前有几分薄宠就还有利用的价值。一个从各方面看来都十分符合太皇太后要求的人出现,她却只觉得是苏麻喇姑贴心的缘故,当着月晚的面大赏后者,话里话外暗示月晚要记得苏麻喇姑的知遇之恩。

月晚捧着上位者赏赐的一应物品,沉默的回到慈仁宫。待其其格得到消息,步履匆忙来到后殿耳房,只见月晚已经收拾好包裹,安静跟在内务府司寝的瓜尔佳嬷嬷身后,准备一同去前殿拜别太后。

“这是怎么了?瓜尔佳嬷嬷这是要带我的大宫女去哪儿?”作为曾经的皇后,其其格自然是认得对方的。意识到司寝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其其格脑袋“嗡”的一声,怒目而视。

月晚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其其格焦急的面孔,垂首不语。

“太后娘娘容禀。”瓜尔佳嬷嬷对其其格行礼,见对方并没有叫起意思,保持姿势不变,语调平稳:“奉太皇太后旨意,奴才带宫女张氏前去学习人事礼仪,不便再居于慈仁宫。”

其其格如遭雷击,第一时间想去查看月晚的表情。奈何对方的头颅今日埋的格外低,忍无可忍之下,直接跨过瓜尔佳嬷嬷一把抓住月晚的肩膀。

月晚于是不得不与其其格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对方近几日的心事重重一下子有了合理的解释,其其格悲愤无比,一字一句咬牙问道:

“你是自愿的吗?”

“……”

月晚久久无言,并不想诓骗友人。其其格于是明白了一切,转身便要去慈宁宫求太皇太后收回旨意。

月晚直接跪下抱住了其其格的小腿,死死拖住对方不得迈出一步。

“……奴才是自愿的。”

……

月晚跟着瓜尔佳嬷嬷回到宫女训导处旁边的撷芳殿,脑海里不断闪回其其格眼眶含泪拂袖而去的画面,面上表情却是越来越冷。

“……这便是姑娘的住处了,您的课业落下不少,明日和马佳姑娘修习过后需要单独补上,今日便先好好休息吧。”

月晚回过神来,眼神瞟过局促不安的马佳姑娘,脸上恢复浅浅笑意,和对方一起行礼拜别瓜尔佳嬷嬷。

“……”

门关之后,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月晚有些走神,没有第一时间搭理对方。马佳姑娘有些腼腆,犹豫再三,还是先跟月晚搭了话:“姐姐好,我叫马佳宝璐,今年十三岁。之前咱们在慈宁宫见过一面,只是未曾打过招呼。”

她说的是赫舍里格格入宫,跟太皇太后挑明遭人算计的那天。月晚想到这位未来的皇后,思绪渐远,一时间忘了回应对方。直到感觉到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袖子,下意识望去,对上马佳宝璐湿漉漉的杏眼,这才反应过来。

显然,拽袖子一事已经用尽了马佳宝璐的胆量,瞧见月晚和自己对视,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再次发问:“……姐姐是紧张吗?”

月晚立刻挂上温和的笑容,轻声回复:“是,我确实有些紧张,一时忘了回妹妹的话,妹妹勿怪。”

马佳宝璐顿时涨红了脸,摇了摇头。

“妹妹,没有怪姐姐。……只是还不知姐姐芳名?”

冒然询问陌生女子闺名其实并不礼貌,但结合对方早早报上自己姓名的行为。月晚敏锐察觉到马佳宝璐或许只是心性单纯,便也没有遮掩。

“我名叫张月晚,今年十六岁。”

马佳宝璐眼神一亮:“那便也是张姐姐了!”说完才自觉失言,心虚地瞟向月晚。

月晚仿若并未听见一般,背着包袱笑意盈盈的去整理床铺。马佳宝璐轻呼一口气,又亲亲热热的上前,帮月晚一起收拾。

马佳宝璐天真可爱,一直围在月晚身旁碎碎念,或是撷芳殿的宫人,或是嬷嬷每日上课的内容。因着话语中的信息并不完全琐碎无用,月晚一边细心聆听,一边时不时给予微笑。马佳宝璐看见后小脸一红,越发高兴地说个不停。

直到二人洗漱完毕,远处打更声响起,困倦的不行的马佳宝璐这才嘟囔着睡着。

月晚躺在床上,愣愣的盯着门缝处透出的月光,一夜无眠。

……

淑太妃在宫门下钥前匆匆走进了慈仁宫。

其其格愣愣站在庭中看月亮,听到脚步声也没有丝毫反应。站在一边劝其其格回房的乌尤满脸无奈,抬头看见淑太妃来了才如释重负。

淑太妃是其其格的同胞妹妹,名为那木其,和其其格一同从蒙古草原来到满人皇帝的后宫。与其其格倔强爱玩的性子不同,那木其性格沉静、温婉和善,在来到后宫的第一天便彻底融入其中、如鱼得水,主动背负起满蒙联姻的重担,甚至得了顺治帝的宠爱,比起跳脱的其其格更得太皇太后青眼。

只是……

那木其瞧着姐姐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声开口:“是我不好,竟一丝风声也没听到。”

纵然她的性子在草原上过的并不顺心,但也十分清楚,后宫不是什么好地方。

听到妹妹的话,其其格眨了眨瞪得发酸的眼睛,低下头冷静开口。

“不,跟你没有关系……从一开始,那个女人做下的决定就不是任何人能够更改的。”

“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的避其锋芒,到底是不是错了?”其其格陷入了极大的自我怀疑之中。

太皇太后在后宫被侵染多年,对于后宫里的地位沉浮人情冷暖十分了解,作为上位者手握生杀予夺大权,面对任何可能夺取她手中权柄的人一向心狠手辣,由此逐渐变得不在乎地位比她低下的所有人。

纵使其其格知道对方向来我行我素、独断专行,但仍旧无法接受好友被她就这么丢进后宫。

“姐姐没错。”那木其担忧的上前一步,捧住其其格的脸看着自己:“姐姐作为皇后却不恋权柄,是为了不被太皇太后和先帝之间的母子置气所波及,并没有做错什么;作为母后皇太后,不与新帝的生母争一时意气,更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

那木其说到这里,忽地顿住,回头看向院子里,乌尤早将一干人等清出内庭,远远站在回廊里。当下呼出一口气,回过头来想要继续安慰其其格,却听对方一字一句开口,语气中满是冰冷恨意。

“错的是她布木布泰。”其其格叫了太皇太后的大名,那木其却并没有拦着对方,只静静看着她发泄。

“她出尔反尔,独断专行,明明答应过我会把你送回蒙古,但转头就把你推到福临怀里,还跟我说是你一心攀龙附凤,想要离间你我;她不管不顾萨仁是否适应这深宫,逼迫她去讨好赫舍里格格,反过来骂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更是趁我不注意直接把月晚送去当侍寝宫女,想趁着宫门下钥前把月晚的妹妹丢出宫门——她怎么如此不顾她人死活?!我,你,萨仁,月晚,所有人在她眼里不过是一颗棋子!偏生她高高在上,觉得所有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恩赐!”其其格说着,眼泪终于落下来:“月晚还和我说,她是自愿的……”

那木其轻声安慰:“她只是怕你得罪了太皇太后,日后在宫里处境艰难。”

“我知道。”其其格抬头死死盯着月亮,任由眼泪越发汹涌:“所以我让人盯着不让萨仁知道,她的脾气可比我暴多了,说不定会拿着鞭子把慈宁宫抽个稀巴烂。”

其其格说着说着笑出了声,情绪再次低落下来:“自从和月晚成为朋友,她在这宫里便没有跪过了……”

“但是今天为了拦住我,她直接扑在了地上,膝盖肯定磕青了。”其其格说着,低头与那木其四目相对:“我想,但凡今日在她眼中看出一丝求救的意味,我肯定会去慈宁宫和那个女人争得头破血流。”

“……可是她没有。”其其格眼神发愣,恍惚中似乎看到当年福临捞起浑身湿透的那木其的画面。

“就和你当初一样。”

那木其再也绷不住情绪,上前抱住其其格,语气哽咽:“姐姐,别想了,都过去了。已经全都过去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多年以来,其其格对于轻信太皇太后导致妹妹被算计留在宫中一事一直耿耿于怀,那木其一直能够隐约察觉到姐姐的心情,但并没有加以干涉,担心提起之后会加重姐姐的愧疚。

可今日,太皇太后如出一辙的手段再度勾出了其其格刻意遗忘的痛苦往事。

“保不住妹妹,也保不住朋友,我到底能够保住什么?”其其格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能保住的,今日姐姐没有去找太皇太后,便能保住我们所有人。我,萨仁,月晚,我们所有人日后都需要姐姐保护,姐姐不是说月晚的腿肯定青了吗?姐姐明日起床便可以送药过去。还有月晚的妹妹,今日送出宫不成,太皇太后那边肯定会趁明早把人送走,姐姐得赶紧派人看着,不能让她被狼狈的丢出宫去。还有萨仁,她最迟明天肯定会知道月晚的事情,你得趁着有人告诉她之前把她安抚好,免得遭太皇太后厌弃……”

“姐姐,你快振作起来,我不能没有你。”那木其紧紧揪住其其格的衣领,泣不成声。

许是将那木其的话听了进去,又或许是被那木其的眼泪唤回了理智,其其格轻轻将妹妹抱在怀里。

“别怕,姐姐在呢。”

“你说得对,以后我来保护你们所有人。”

……

秋风寒凉,月晚披着衣服走到庭院中赏月,内心异常平静。

自今夜起,她将被彻底锁在这深宫。

作者有话要说:康熙及后宫妃嫔正在坐马车来的路上……感谢在2023-06-18 09:29:40~2023-06-19 19:5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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