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蔺望尘一愣，看着小妖怪别别扭扭的小模样，他哑然失笑，应了好，从榻上起身，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妖怪小脑袋上点了点，出门走了。

等房门关上，小梨花摸摸自己小脑袋，“殿下真是个好人呀。”

她走回屏风内，两只小手搬着屏风合拢，拆掉梨花发簪放在桌上，小手一挥，身上的小花裙小绣花鞋消失不见，跨进碗里，被温热的水包裹，舒服得直叹气。

靠在玉碗边上，小梨花感叹：“真没想到，我竟有一天是用碗来洗澡的。”

想着想着觉得还挺好笑，眼睛弯了起来，两只小脚在水里踢腾了两下。

蔺望尘想着小妖怪那么小一只，洗个澡应该也用不了多久，出门之后就没往远走，背手站在院中，抬头望天。

方竹睡在房顶值夜，听到动静飞身下来，走过来站到太子身侧，神色严肃，也仰着脖子往天上瞅。

瞅了半天，没瞅出什么玄机，虚心求教：“殿下，可是有何异象？”

蔺望尘依旧看天：“无。”

方竹不大理解：“那夜已深，殿下您为何不歇息？”

蔺望尘：“出来透口气。”

想必殿下是为了这天灾担忧得难以入睡，方竹深有同感：“一想到那些饿死的百姓，属下也睡不着，属下陪您。”

怕小梨花洗完喊人，蔺望尘拒绝了，“不必，孤自己待会。”

方竹应好，飞身上了房顶。

小梨花本想多泡一会儿，可想着殿下还在外头等着，她东搓搓西搓搓，又在碗里来回翻身打了两个滚，很快就洗好了。

从玉碗里出来，拿太子备在一旁的帕子擦干身体，擦掉头发上的水，小手一挥，那身白绿相间缀满细碎梨花的小花裙就出现在了身上。

配套的小鞋子也变了出来，不过想着很快要睡觉了，她把小鞋子脱掉，放在一旁。

之前在太子府时候，她惊惶未定，也就没想起来脱鞋子，就那么穿着鞋子在太子殿下床上、被上、枕头上、胸口上踩来踩去。

现在想想，十分没有礼貌。

她把屏风推开，走到桌边，朝着门口方向，用手拢着嘴，小小声喊了句：“殿下，我好了。”

蔺望尘闻声回屋，随手关门，走到榻边坐下，就见小妖怪头发湿漉漉的，两只白皙的小脚丫还光着，好奇问，“怎的不穿鞋？”

小梨花拎起裙摆，踢了踢小脚，“要睡觉了呀。”

蔺望尘看着那只还没他指头宽的小小脚丫，忍不住莞尔，伸手拿起桌上的帕子，将她头发包起，手上催动灵力，热气从帕子上升腾，很快，小梨花那一头湿发就干了。

小梨花感受着头上的温暖，惊奇不已，“殿下，你好厉害呀。”

蔺望尘没说话，帕子拿开，用手小心给她捋了捋头发，又拿起小小的梨花发簪，“可要戴上？”

“明早再戴吧。”小梨花伸出小手接过。

蔺望尘说好，伸手把小梨花拿起来，往床那走，“去歇息。”

小梨花伸着小手，指了指屏风和水碗：“桌上还没收拾。”

“你先睡，我来。”蔺望尘把小梨花放在床上，走回去，把小屏风挪开，拿起玉碗就要往外走。

“殿下，不要浪费了，倒在花盆里吧。”小梨花指了指窗前的花盆。

盆里原先也不知种了什么植物，攀在窗棱上的藤蔓已经干枯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干成这样，浇了水也救不活。”蔺望尘这般说，可还是走过去，将水倒进花盆。

小梨花也没打算救活，只是在这缺水的地方，一碗水就那么泼了，总觉得怪可惜的。

干涸已久的泥土，贪婪地吸收着水分，发出细微的呲呲声，紧贴泥土的一片枯叶吸足了水分，竟悄悄支楞起来。

蔺望尘把水倒掉，把碗放回桌上：“这个碗就留着给你洗澡用。”

“好呀。”小梨花乖巧地应，她洗过澡的，殿下也不能再用来吃饭，正好给她当浴桶。

她指着桌上，“殿下，你帮我把鞋子拿过来好吗？”

蔺望尘应好，伸手去拿那双小鞋子，可小鞋子实在是小得不成样子，他不好下手，最后只得用两根手指捏了起来，拿到床边，摆在枕头边上。

小梨花把自己的梨花簪子也挨着小鞋子放下去，随后爬到枕头上躺好，又用小手拍拍枕头：“殿下，你也睡吧。”

蔺望尘脱衣脱鞋，穿着里衣躺到床上，一挥手，熄了烛火。

几日奔波，一大一小都有些疲惫，二人合上眼睛，困意袭来。

周遭静谧无声，突然不知哪里飞来一只怪鸟，嘎嘎叫了两声飞跑了。

到这陌生的环境，小梨花心中本就有些不安，被鸟叫声吓了一个激灵，更加怕。

她起身往前爬了爬，爬到太子殿下肩上，抱住他一缕头发，窝在那不动了。

蔺望尘伸手把小妖怪往脸边拢了拢，不多时，也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蔺望尘醒来，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小梨花还在睡。

想着今日要去紫云山，他把睡得软绵绵的小妖怪拿起，放在手心，轻声唤她：“阿梨，起来了。”

小梨花睡眼惺忪看了一眼太子殿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又闭上眼睛。

见她还没醒透，蔺望尘伸手轻轻摸摸她的小脑袋，“阿梨，醒醒。”

此地灵气稀薄，小梨花精神不济，困得很，翻了个身，拱了拱找个舒服姿势，继续睡。

见小妖怪在自己手心里翻滚，蔺望尘觉得有趣，又轻轻捏捏她的小脚丫：“阿梨。”

小梨花脚心最怕痒，还没睁眼，就咯咯咯笑出声，踢蹬着脚丫不让他捏。

随后伸着两只小手，抻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坐起来，哈欠连连：“殿下，要走了吗？”

蔺望尘说是，拿过她的小鞋子，递到她面前，“大家在吃早饭，吃过就走。”

小梨花接过小鞋子，麻利穿上，又给自己盘了个简单的发髻，蔺望尘拿起那枚梨花发簪小心给她戴好。

蔺望尘托着小妖怪走到榻边，把她放在桌上，用茶杯给她倒了水，让她洗脸洗手。

等小梨花收拾妥当，他去端了一碗面来，用筷子挑了一根面条喂到小梨花嘴边：“此地大旱，集市上没有卖菜的，只能将就着吃几天。”

这么大个人了，还被喂，小梨花有些不好意思，想说我自己吃，可带了汤的面条，她也不好直接用手抓，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咬了一口。

蔺望尘看着面条上缺了那小小一块，嘴角微勾。

小梨花人小饭量少，吃了大半根手擀面就够了，“殿下我饱了。”

“喝口汤。”蔺望尘用勺子舀起一点面汤，喂到小梨花嘴边，等她喝了几口，他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小梨花抱着帕子擦了嘴，就跪坐在桌上，看着太子吃。

看着看着小手一指，提醒：“殿下，这筷子是我用过的。”那半根面也是她啃过的。

“无妨。”蔺望尘不以为意，接着吃。

殿下一点不嫌弃她的，小梨花很开心，膝行着往前挪了挪，趴在他碗前，看着他吃，越看越觉得殿下真好看，连吃东西都那么好看，可真真是心地善良的大美人。

小东西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蔺望尘哭笑不得，伸手把她拿远一些，端起碗快速把面吃完，放下碗擦了嘴，将那一身黑色斗篷穿好，带子一系，帽兜一戴，“出发。”

小梨花站起来，伸出两只小手等着抱。

蔺望尘把小妖怪拿起来，往怀里一揣，抬脚出门。

方竹带着大家伙已经牵着马等候在院外，蔺望尘走过去，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众人紧随其后，打马出城，朝着紫云山方向疾驰。

出了城，小梨花把小脑袋从太子怀里钻出来，四下里看。

还是清晨，就已烈日炎炎，烤得人心头发燥。

一眼望去，田地干裂，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路边的树木也早已干枯，人手可及的高度，树皮已被全部扒掉，处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也不知是太热，还是灵气稀薄的缘故，小梨花有些呼吸不畅。她觉着，要不是前阵子殿下给她渡的那些灵气和修为，她这会儿怕是都得晕倒。

蔺望尘低头，见小妖怪趴在他衣襟上，蔫吧吧的，他伸手，在她额头点了点。

一股充沛的灵力直冲灵台，小梨花瞬间满血复活，蹭地坐直了，仰起小脑袋，笑着朝殿下拱了拱小拳头。

蔺望尘笑而不语，打马追上护卫们，眨眼功夫把众人甩在身后一段距离。

跑了一阵子，下了官道，进了一条小路，就见路边躺着几具尸体。

一错身的功夫，小梨花看到那几人抓着草根的手已经风干，显然已经死了好一阵子了。

小梨花看得心里难受，正想问问太子为何没人给他们收尸，就听他高声吩咐：“沿途见到尸体，就地掩埋。”

身后护卫们高声应是。

光是这一条小路跑过去，小梨花就见到十多具尸体，大人，孩子，老人都有。

小梨花心情沉重，眼泪汪汪，不住地叹气。这也太惨了。

小妖怪单纯善良，为了这些陌生人也能难过至此，蔺望尘不知该如何安慰，伸手轻轻摸摸她小脑袋，算作安抚。

小梨花抱住他一根手指，仰头看他：“殿下，这里的百姓这样惨，陛下和朝廷都不管吗？”

蔺望尘勒住缰绳，停下来，望着远处灰蒙蒙的紫云山：“圣上无能，朝廷腐朽，而今，这天下妖物横生。”

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意，小梨花沉默了一瞬，松开他的手指。

她也是妖物呢。

蔺望尘低头来看，就见小妖怪揣着小手，耷拉着小脑袋，偷偷摸摸往他怀里缩，一副想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小模样。

他反应过来，补了一句：“孤说的是那些肆虐人间，滥杀无辜的妖邪，并非说你。”

小妖怪动作一顿，仰起头来，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纯净无瑕。

蔺望尘接着说：“人亦有恶，妖亦有善，不该以种族一概论之。”

这话从一个除妖卫道的捉妖师嘴里说出来，小梨花瞬间感动得稀里哗啦，站起来，伸出两只小手，吸了吸鼻子：“英雄所见略同，殿下，我也是这么想的。”

英雄？这么小的英雄？

蔺望尘眉梢微扬，没接话，把小妖怪拿了起来。

在人族，虽说也有像住持，小沙弥，还有素嫣姐姐这样心地宽广，能够接受妖族存在的人。

但大部分人还是对妖族充满了恐惧，唯恐避之不及，恨不得杀之为快。

那些捉妖师就更不用说了，受当朝皇帝的影响，大多数都是见妖就杀的。

难得遇到像殿下这样，身为捉妖师，还如此善恶分明的。

小梨花眼泪汪汪，伸着小手够他脖子，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殿、殿下。”

他就说了这样两句话，小妖怪就又要哭了？蔺望尘有些啼笑皆非，把她提起来贴在自己脸上。

小梨花一愣，随即伸出两只小手抱了抱太子殿下的大脸。

行吧，抱脸就抱脸吧。

小梨花贴在太子脸上，晃动脑门蹭了蹭，随后抬起头来：“殿下，你真是个好人。”

蔺望尘把小妖怪拿到身前，“谈不上。”

殿下本事通天，心地善良，还这么谦虚，小梨花抱着小拳头，看他的目光直冒星星。

殿下啊，我的殿下，从今往后，你就我小梨花的偶像了。

蔺望尘看着小妖怪这痴迷的小模样，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又在胡乱想什么，伸出手指在她额头点了点，提前给她打招呼：“待会儿，兴许会遇到个作恶的大妖，你莫怕。”

小梨花瞬间变脸，晃动小脑袋，警惕地四下环顾：“什么大妖，在哪呢？”

蔺望尘：“得到了紫云山才知道，你若怕，就躲在我怀里不要出来。”

“好。”小梨花应道，从太子肩头上看到方竹他们追上来，惊呼一声，“呀，来人了。”

随后从太子手上一跳，两只小手扒住他衣襟，熟门熟路钻进去，往他怀里一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