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怪火蔓延
两人刚踏出程府大门一步,门口小厮就凑上来殷切道:“二位小姐请留步,公子方才吩咐了,已备好马车,可直达旭日酒楼。”
旭日酒楼也就是这次诗会的举办场所。原名玉香酒楼,程照灼嫌这名字太不正经,上任第一天就给换了。
褚岑心里愧疚更深了。
人家生着气都不忘给她们备车。
她在小厮搀扶下先上了车,帘子一掀开,谢云祁那张古雕刻画的脸就闯入了视线。
他对上褚岑圆溜溜的杏眼,反应极快地招了招手。
果不其然,下一秒褚岑就把帘子刷地合上了,好像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她低头对着褚月道:“阿姐我们还是走着去吧,反正旭日酒楼也不远。”
“褚小姐放心,我不吃人。”谢云祁含笑的声音从帘子里传来:“听说你不想以真实身份出现在诗会上,怕公子哥们求娶的步伐踏破程府门槛。恰巧我们白泽一族在民间威望不错,不如你来做我妹妹?”
你们白泽一族?你明明是只狐狸!
褚岑皱眉思索,本来昨晚谢云祁的示弱已经很奇怪了,现在甚至雪中送炭。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想的出神,下方褚月好似说了什么,她没留意听就随口应了句。
帘中人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只是单纯想帮褚小姐,不想褚小姐为难而已。”
哦,一个射穿她肩膀捅她心脏的人给她说单纯。
褚岑脑袋给车轱辘压了才会信。
她二话不说准备下车,刚有动作手腕处就传来一阵猛力,下一秒人就被拉近了车厢中。
光影瞬间昏暗了,阵阵药香氤氲在空中,下巴磕到了某人的胸膛痛的她差点飙泪。
大庭广众下,阿姐就在不远处他就敢把自己拉进来,真是半点尊重都不给。
头顶男人嗓音低沉:“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话,但骗人的术法我至少知道一些,助你潇洒度过今日总是没问题。”
褚岑杏眸深处暗藏讽刺:“你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吧?”
“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谢云祁面色不变,直直对上褚岑眼底,好似全是真诚:“之前是我不对,总让你受伤。”
女孩扯出个假笑,“你做梦。”说完,低下头隔着衣服狠狠咬上对方肩膀,用力到口鼻间隐隐浮现血腥味。
谢云祁措手不及,剧烈的疼痛从肩膀处传来,浑身都颤抖了两下,哪怕他灵力护得再快也感受了片刻那钻心的疼。
他下意识想动手把褚岑推开,却被理智硬生生压住了。
等到褚岑咬够了他才开口,尾音微抖:“如果这样做你能泄气的话,再咬几口也可以。”
反正他灵力准备好了,伤口而已,治愈不过眨眼的事。
褚岑一把推开谢云祁,利落地走了出去,心间毫无波澜。
都这样了谢云祁也没动手,看来她身上的确有对谢云祁很重要的东西。
但那又怎样?谢云祁嘴里的话她不会信半个字。
车厢里人看着褚岑离去,原本诚恳的眼瞬间冷若寒霜,他面无表情地脱去半边衣服,肩头齿痕深到发紫,四角虎牙硬生生给咬出血丝来。
他挥手给自己疗愈了伤,缓慢地眨着眼皮,复盘自己刚才是哪里做错了,惹得褚岑生这么大气。
装的不够可怜吗?
小厮见褚岑下车时眼里满到快溢出来的恨,很懂事地开口:“褚小姐,程公子还给你们备了辆马车。”
他家主子真有先见之明啊。
褚岑环视四周,却不见褚月身影,询问:“阿姐呢?”
小厮:“片刻前回府说落了东西,让褚二小姐先在车上等。”
褚岑应了声,扭头上了另一辆马车。
褚月不多时便从程府出来了,她掀开帘子瞅见车厢里的人后动作迟疑了一瞬。
里面的小姑娘穿着鹅黄衣衫,双手置于膝盖,梳着可爱的垂挂髻,两颊软肉在圆润小脸上衬得格外可爱,不过精致的眉头却突兀地皱着。
总之是一张看了就让人忍不住放软声音与之对话的甜美小脸。
虽然自家小妹幼时也是这般可爱,但她不过回去换个发簪的功夫她家小妹就还童了?
怎么想怎么诡异。
褚月迟疑问:“你是我小妹......吗?”
褚岑还不知道自己的变化,闻言忽闪的大眼里充满了疑惑:“阿姐,回去拿了躺东西莫不是给你拿傻了?”
现下没有铜镜没法证明,褚月迈步入座,慢慢道:“你现在的模样大抵只有六岁。”
六岁???
褚岑先前想的入神,以至于现在才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腿短了,视线高度变矮了,连手也变短小了。
回想不久前某只狐狸嘴里的——“不如你来做我妹妹?”
褚岑猜测:难道他把化形术用到自己身上了?
褚岑突然有一种自己被戏耍的感觉,但也只怒了一瞬。
反正她身上还有谢云祁需要的东西,总不至于对她再下杀手。
褚月面容布上一层焦虑:“小妹,你这样还童会有危险吗?”
“不会。”语气笃定。
褚月放心了,伸手去捏褚岑两颊软肉,手感果然极好。
褚岑声音含糊,被捏的话都快说不清:“阿姐!!”
原本的玉香楼主打一个雅致,每间包厢都设计的精致又有格调,但待久了总是让人觉得憋闷。
现在的旭日酒楼在大门口上方直接被程照灼砸了个大凹槽,制成了雅间,平日都是以不透光的帘子作遮挡。
今日帘子被拉开,程照灼红衣如波,折扇轻晃,懒懒地倚在围栏边,垂眸出神地盯着不远处,正在缓缓驶来的马车。
下方来往千金小姐众多,总是装作不经意地往上一瞥,对上程照灼漠然的眼神不过片刻便飘红了面颊。
现在的程照灼可是京都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手段狠厉,来到京都不过几日名下产业便布满京都,赚的盆满钵满,更别提人还是一等一的俊。
现在人人都想接触程照灼,男的想接一把他手中漏下的金粉,女的想得他青眼,成为程府女主人。
因此,有无数道视线落在程照灼身上,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中也不禁好奇起马车上的人是谁。
车马未停,褚岑就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如刀般落在自己身上,“阿姐,我先走,等人少了你再出去。”
她刚掀开帘子迈步出去就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这是谁家小千金,生的这般可爱!”
“她的脸肉嘟嘟的,我好想捏一把!”
褚岑还没被那么多人用这么......渴望的眼神看过,一时间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扶着小厮的手准备下车,旁边却传来熟悉的,令她生气的声音:“我来吧。”
谢云祁一袭白衫立于人群,干净出尘,桃花眼里含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褚家什么时候添了位这么可爱的千金?”
褚岑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还不都是你害的?
谢云祁笑意更深,他也没想到随手一使的化形术的形象会这么贴合褚岑,“为了不必要的解释,还是跟着我比较方便吧,你觉得呢?妹妹。”
白泽一族在民间民声好,且他贵为国师,所以即使真身是异兽,世家公子小姐们也不敢对他不敬。
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
褚岑小手狠狠垂在谢云祁掌心,对方顺从的整只包住,扶着女孩慢慢地下了车。
众人见状也悟了:“我还是第一次在宫外看到国师大人呢,今日真是来值了!”
“小千金原来是国师的妹妹,哥哥俊俏妹妹可爱,这一家也太养眼了。”
“国师叫云祁,妹妹叫什么?”
谢云祁听到这个问题,垂眸看着褚岑发顶,回复道:“谢云杆。”
谢云祁谢云杆,合起来不就是“旗”杆吗?
重点是!谁家姑娘叫这名?!
“你才叫谢云杆!”褚岑恼羞成怒,狠狠甩开他的手,怒气腾腾地进去了。
反正她现在年龄小,做什么事都像是小孩闹脾气。
谢云祁自然要跟着“妹妹”的步子走,程照灼见乐子消失,也拉上了帘子,屏蔽了众人视线。
想看的人都不在了,于是人群渐散,外面声音小了,褚月这才下来进入酒馆内。
脚还没进雅间,靡靡琴音就已入耳,其实所谓诗会无非就是各家千金公子的文化交流。
平日里的诗会褚月只需起个头,剩下的句子让其他人自己想,也就没她事了,独自在角落品品茶,旁人的挖苦嘲讽对她而言并造不起多大伤害。
但今天不一样,褚月开完头后褚岑就一直黏着她替她挡住那些刺耳的言论,褚月看在眼里,心里暖暖的。
自家妹妹这么关心自己,她哪能不高兴?
如果妹妹身边没有这个野男人她就更高兴了。
褚月低头品了口茶,入口醇香,回味悠长,梅花饼馅甜而不腻,配上一口茶还真是舒服。
雅间门口突然爆发巨喝,见来人是程照灼,各种恭维声更是络绎不绝。
但也有突兀的讽刺声,且一字更比一字重:“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注释一】
这首诗念完后场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大家神色各异,大多数都不好看。
这是在讽刺他们势利眼,只知道恭维权势呢。
而小部分则暗暗嗤笑,那些人大部分是寒门书人,此次诗会的位置也站在外圈。
他们心中早已对这些以权势定位,以财帛吸引人注意力的人不满已久。
有人开头,他们自诩腹有诗书气自华,更是变着花样地嘲讽程照灼。
程照灼神色不变地立于中央,依旧是笑晏晏的,对他们的暗讽全部收下。
文人墨客见程照灼不发一言,诗句里更是夹枪带棒,直接把他贬成一个胸无点墨、一身铜臭的商人。
褚岑听的不舒服:“他们这不就是仇富吗?程照灼交税的银子都能在他们脑壳上砸个窟窿出来吧?”
谢云祁点头:“他们自视才华不凡,只是缺少机遇。长此以往,怨气自然大了。”
趁他们喘气间褚月淡淡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如坠烟雾。”【注释二】
褚岑海豹鼓掌,立马应和:“褚姐姐好文采!!”
空有文采,却一点实事都做不出来,可不就是这些人的真实写照吗?
最先出口讽刺程照灼的李公子面色涨红:“你!!褚小姐这是何意!?”
褚月眸色淡然,唇边勾勒浅笑:“字面意思。”
她看似平静无波,但熟悉她的褚岑知道:阿姐生气了。
李公子讽刺地哼笑了声:“差点忘了,褚小姐也是得了权势好处的人。算我李某看错你了。”
“自诩才华斐然,策论中却将自己置于权贵的位置,丝毫不见民间疾苦。”褚月平淡的声音却足以一针见血:“诋毁权贵,却想成为权贵。”
“李公子脚下踩着的地,可是由权贵的金子搭起的。”
李公子被怼的哑口无言,掩饰尴尬似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
程照灼原本坐在太师椅上看戏,散漫地晃着折扇,见状笑着开口:“那个什么,李公子,一口茶,五十金。”
褚岑的视线却被折扇散发出的萤光吸引住,她微微眯眼,反复看才确定自己没眼花,“你有看到吗?程照灼的扇子在发光。”
谢云祁疑惑地盯着她,摇头,表示自己没看到。
怎么可能,那光明明愈来愈亮了。
谢云祁笑着打趣:“你若对这扇子这么有兴趣,改日偷出来细看可好?”
李公子猛的把茶喷了出来。
程照灼笑嘻嘻继续道:“西域手工织的绵羊毯,价值千金。”
李公子觉得自己好似被金钱羞辱了,怒道:“你这是什么茶?这么贵?”
“不过是白毫银针。平时自然不会这么昂贵,但不巧,今日我心情不好,作为奸商的我自然要坐地起价了。”
说完后他打了个响指,无数打手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茶杯碎裂声响起——李公子被吓的。
还以为多硬气,不过是个软包子。
程照灼补刀:“唉,景德烧的瓷,一套一百金。请问李公子是准备怎么付呢?”
“不会是付不起吧?在我的地盘上过足了嘴瘾,总不能不付出代价吧?当然了,你有两个选择。”
折扇啪地一下合上,面上分明是笑着的,可声音却没有一丝起伏,冰得掉渣:
“一,让你的好朋友们凑凑钱,一块赔给我。”
“二,让我打你一顿出气,但你也知道的,我今日心情不好,下手没个轻重。”
“所以,是让我打一顿,还是付一千一百五十金呢?”
李公子冷汗涔涔,求助似的看向不久前和他一块出口讽刺程照灼的人。
谁料他们看天看地看桌子,就是不看他。
文人傲骨在这一刻被节节打碎,他赤红着双眼盯着程照灼。
明明对方富可敌国,哪会缺这么点金子?!可这些金子却是他全家做牛做马十辈子都赚不到的!
不就是会有个好胎吗有什么了不起?!
等到最后诗会结束,公子小姐们一个个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们平日里自然也少不了被这些文人挖苦,早就积怨已久,今天这场闹剧实在是精彩。
而这些文人出来时个个鼻青眼肿,腿脚都在发颤,尤其是这位李公子,出来的时候肋骨都断了三根,是用担架活生生抬出来的。
他们怯怯归家,浑身痛的龇牙咧嘴哭爹喊娘的。
然不过片刻,文人家宅竟接连起火,赤火如波,独脚毕方头也不回地就飞走了。
这事在第二天传遍了京都,但因天色昏暗,无人看到是谁作案。
但别人不知道,褚岑和谢云祁能不知道吗?
她为了证明自己没眼花,竟真的趁程照灼不在时悄悄把折扇给偷了出来,指着白光喊:“真的在发光啊!!”
谢云祁也是真的很迷茫:“我真的没看见啊。”
下一秒,折扇光芒爆裂,两人凭空消失在原处。
茶楼里的说书人对于家宅着火之事装神弄鬼地说:
“你们不知道吧?五百年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某年夏季,永州地区火灾频发,老弱之人死伤无数,百姓无处安身惶惶自危。那些家中还未遭受火灾的人啊生怕怪火烧到自家,于是便坐在屋顶上,紧盯着周围的情况。”【注释三】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一:“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郭氏族谱》。
释意:有钱人说话有人相信,贫穷人说话别人都不相信。不信你到筵席上看看,人人都会向有钱、有身份的人敬酒。
注释二:“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如坠烟雾。”——《嘲鲁儒》李白
释意:李白在东鲁时,当地有许多儒生不懂得变通,死守章句,把圣贤书背的滚瓜烂熟,不说则以,一说话就引经据典,满口的之乎者也。但问他们经国济世、治国方略时,他们如坠烟雾里,不知所云。
注释三:“唐代元和七年(812年)夏季,永州地区火灾频发,老弱之人死伤无数,百姓无处安身。即便是家中还未遭受火灾的人,也只能坐在屋顶上,紧盯着周围的情况,唯恐怪火烧及自己家。”——《观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