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也是那个拒不驰援,导致齐国覆灭,皇宫被屠,携二十万大军投敌的江煦。
姜婉卿记得最后见到江煦是在栖凰宫的紫藤花架下,边境告急,他即将随父出征,少年将军一袭银色铠甲,高束长发,身后红色的披风随风飞扬,意气风发。
为他那清秀干净的眉眼平添了几分英气,他抬手拂落她肩上的落花,嘴角漾着温和的笑意,“殿下,等我回来。”
他将祖传的玉佩给了她,“昨夜父亲对陛下提了我和殿下的事,陛下也已经答应。”
少女脸颊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却不去接那块玉佩,娇羞地转过身去,“煦哥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煦双手轻握住她的双肩,让她转过身来,“殿下还记得这个吗?”
他从胸口摸出一块红色绸布,这些年他一直贴身带着,他还记得那个梳着双丫髻,带着银色铃铛发簪的少女,少女眉眼含笑,将这块红色绸布盖在头顶,“煦哥哥,我扮新娘,你来扮新郎,好不好?”
“你还一直留着啊?”
江煦笑道:“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梦想。”
姜婉卿还记得那日,紫色花瓣如纷纷而落的花雨,江煦站在光里,身后笼着一层柔光,让他本就柔和的面部轮廓散发着灼灼耀眼的光芒。
他握着她的手,将那块被握得温润的玉佩放于她的掌心,“等我。”
那个站在光的男子与眼前男子的眉眼重合,江煦见姜婉卿怔在原地不动,以为她并未认出自己。
他对姜婉卿伸出手,“婉儿,我是煦哥哥。”
姜婉卿盯着那熟悉的眉眼,他是江煦,是那个五岁进宫作太子伴读,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是玩伴,亦是最亲密的挚友。
可江城父子叛国,齐国灭亡,她的父皇母后和太子兄长都死了,江煦成了那个害死父母兄长的凶手。
姜婉卿用力甩开江煦的触碰,毫不犹豫地提起裙摆朝身后追来的宣瑾瑜跑去。
她跌跌撞撞跑向宣瑾瑜,中途被人撞了好几次,发髻歪了,头发乱了,金莲花步摇也不知遗落在何处,她扑进宣瑾瑜的怀中,眼中似有泪,“殿下怎么才来?”
她指向人群中的江煦,“殿下,方才有贼人要劫持我,我怕会对殿下不利。”
宣瑾瑜将她扶起身来,感觉到她在浑身发抖,以为她受了惊吓,他接过刘焯手里的弓箭,拈弓搭箭,对准了姜婉卿手指的方向。
只听“嗖”的一声,箭离弦而发,飞速刺向江煦。
“将军,小心。”何骁见江煦怔在原地发愣,也不躲避,眼看着箭就要正中他的心口,抵挡已经来不及了,他用力地拉了江煦一把,滚落马背,那支箭也刺进江煦右肩。
而江煦则盯着宣瑾瑜怀中的姜婉卿,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不敢相信姜婉卿不会跟他走,更不敢相信她会对魏太子投怀送抱。
他拾起地上碎成两半的玉佩,这块玉佩是从姜婉卿身上掉下来的,也是他临行的前一天,他送给姜婉卿的信物,还有那句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等我回来娶你。”
他攥紧了玉佩,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碎玉割伤了手掌,陷进皮肉,他却浑然不觉得疼。
何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将军变成了这般深受打击,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眼见着魏太子的人已经攻过来了,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着急提醒道:“将军,咱们得走了。”
“公主殿下还在魏太子手上,我要救她。”
何骁用力地将江煦拽上马背,“公主没有危险,魏太子一路护送,她很安全,但若将军出事,再没有人能救公主了。”
江煦总算回过神来,“对,我要活着,我要将殿下救出来。”
方才那支箭已经射出去,江煦却没有躲,箭刺进他的右肩,他跌下马背,眼神中满是忧伤和疑惑不解。
姜婉卿整个人都在颤抖,几乎就要跌倒,宣瑾瑜揽住她的后腰,见她脸色苍白,面上甚至还有些许冷汗,
“你怎么了?”
姜婉卿没有说话,双手从他的腰间环过,紧紧地抱住了他侧腰,“我好冷,殿下能不能抱着我。”
她的确双手冰凉,但还在冒冷汗,忽而她呕出了一口血,宣瑾瑜脸色骤然一冷,赶紧将她抱上马车。
原来她竟然这样轻。
风扬起她层层叠叠的裙摆,她轻得像是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
“去最近的医馆。”
姜婉卿即便是昏睡着,也紧紧地抓住宣瑾瑜的衣摆,“你别走,不要离开我。”
那双潋滟眼眸中满是忧伤和惧怕。
这一次宣瑾瑜没有掰开她的手指,任由她紧抓住他的衣角。
她的脸色很苍白,没有半分血色,唇也是浅浅淡淡的粉色,自从那夜之后,他便下令不许她靠近,不许她再接近自己,这十多日,他们一直没再见面,尽管他们前后只隔了一辆马车。
她清瘦了不少,脸只有巴掌大小,白得过分,像是漂亮易碎的瓷器,好像一碰就会碎。
他们乘坐的马车突然停下,街头乱成一团,不少百姓受了伤,幽州刺史调派了人手,拦住花车,杀了发疯的马,疏散了街头拥挤的百姓,正在沿路盘查造成混乱的可疑人员。
宣瑾瑜手里翻着书,却连半个字都没看进去,始终蹙着眉,前面几辆马车造成了拥堵,去往医馆的路也被堵死了。
“还堵着吗?”
“是。”郝昭道。
半条街都被马车堵住了,刺史又要盘查,想必一时半刻,他们的马车无法通过。
宣瑾瑜从腰间取下那块象征着身份的龙纹玉佩交给郝昭,“让刺史府的郎中过来一趟。”
幽州刺史王大人听说太子来了幽州城,吓得差点从马上跌下来,幸好肥胖的身体被郝昭一把扶住,他才堪堪站稳,连忙对郝昭鞠躬行礼,“多谢郝大人。”
他捋了捋八字须,胖胖的脸颊上堆着笑,眼睛都快要眯成一条缝。“下官这就去请最好的郎中来。”
“有劳大人。”
一刻钟后,王大人带着郎中匆忙赶到,太子只宣了郎中进马车,王刺史侯在马车外,等郎中诊治后,太子宣他觐见。
郎中为姜婉卿诊脉,“这位娘子是悲痛过度,气血上涌,这才吐血。”
悲伤过度?
姜婉卿为何会悲痛过度?他快速回想当时的情景,姜婉卿指着黑衣人说要劫持她,他便对着那黑衣人射出一箭,她却是浑身发抖,直冒冷汗,他以为她是受了惊吓的缘故。
但她素来狡猾,若说黑衣人要劫持她只是故意误导他的话,其实那黑衣人制造混乱,拦着他的人,并非是为了行刺。
“殿下放心,这位娘子适才病了一场,如今将郁结在胸口的淤血吐出来,反而对她的身体有好处。只需仔细将养着,过几日就没事了。”
“有劳郎中。”
王刺史见郎中下了马车,预备太子召见,却只等到了郝昭的一句,“王大人,慢走不送。”
王刺史心中忐忑不安,太子亲眼目睹街头混乱,贼人突袭,他担心给储君留下了糟糕的印象,影响自己的仕途,而太子连召见都不肯,定是对他印象极差了,他低声下气地恳求道:“大人,是下官失职,让贼人有了可趁之机,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宣瑾瑜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及时疏散了人群,盘查可疑之人。你并未失职,相反你做的很好。”
王刺史抚去额上的冷汗,“谢殿下,下官一定仔细盘查,揪出贼人,给殿下一个交代。”
宣瑾瑜又道:“孤问你,在幽州,除了你,谁还有调兵遣将的权利?”
王刺史直接吓得跌跪在地上,若无兵部诏令,无故调遣军队,那可是谋反的死罪。他是幽州刺史,幽州地处边境,若遇敌兵来犯,他可上书兵部,调遣幽州守兵迎战。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回禀太子殿下,只有下官能奉命调遣幽州守军,但下官忠于皇上,忠于大魏,绝无二心,请殿下明鉴啊!”
朝臣都是如此,尽管他是储君,在没有坐上那个位置之前,都不会明确表示是他的人,可况皇帝最忌讳党争,忌讳太子拉拢朝臣。这位王刺史也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精明人。
“孤建议王大人可查一查近两个月来幽州之人,尤其是暗中有势力的军中之人。”
今夜同郝昭交手之人不像是一般的杀手和暗卫,倒像是战场上拼杀的将士,一刀一剑都落在实处,且使用重剑,用他们的招式来看,像是出身行伍。
既然不是幽州军,这股能操纵军队的暗中势力,又是冲着姜婉卿而来,宣瑾瑜的脑中快速闪过一个人。
齐国的降将江煦。
数月前,江城父子不战而败,率二十万大军投降,卫无恙原本要下令杀了江城父子和齐国二十万降兵,是魏王亲自下旨,接受江城父子带兵投降。
如果那人是江煦,那他并非是为了挟持姜婉,而是来救她的。
这时,姜婉卿睁开眼睛,轻咳了一声,“殿下怎会在这里?”
宣瑾瑜忽而笑了,“郎中为何会说公主殿下悲痛过度?是方才江煦对公主说了什么?”
听到江煦的名字,姜婉卿欣喜万分,明眸亮若星辰,“殿下说,他是煦哥哥……真的是煦哥哥吗?”
“煦哥哥他是来接我的吗?”
宣瑾瑜见她那激动得笑靥如花的模样,突然觉得心情烦躁,她眸光流转,脸颊如红云,一口一个煦哥哥,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还在装。”
她用力想要挣脱宣瑾瑜的触碰,“煦哥哥中箭了,我要去找他。”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宣瑾瑜彻底恼怒了,死死嵌住她的手腕,“你为什么会悲痛过度?回答孤?”
“疼……”姜婉卿不住地扭着手腕,腕上已经红了大片了,“你弄疼我了。”
“说,莫要挑战孤的耐心!”
“因为你。”姜婉卿蹙着眉头,眼尾微微泛红,她快要被捏碎了。
“你不喜欢我,你要将我送给你的父皇。”
她眼睛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泪水又被她强行忍了回去,“你不是讨厌我吗?你不见我,也不许我接近你,为何又要抓着我不放手。”
宣瑾瑜像是被灼痛似的,突然松开手。
姜婉卿一把推开了他,“煦哥哥来接我了,定是父皇改变心意,不让我和亲了,我要去找他。快停下,放我下去。”
宣瑾瑜一掌打晕了她,她的身子似轻盈的蝶儿,倒在宣瑾瑜的怀中。
郝昭听闻动静,准备上车查看,却见宣瑾瑜沉着脸走下马车。
他赶紧追了上去,“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宣瑾瑜突然回头,问了郝昭一句,“你说孤真要将她送进宫吗?”
郝昭吓了一跳,知太子心中犹豫,只怕是对公主动了恻隐之心,他突然跪在宣瑾瑜的面前,“殿下请三思啊,宸王颇受陛下器重,陛下已经属意让宸王掌管刑部,静贵妃这些年在宫里深受陛下宠爱,因宸王,您处处备受打压,若是再惹怒了陛下,您的处境会越来越被动。”
宣瑾瑜抿唇不语,翻身上马。
雪已经小了很多,寒风却依然刺骨,风卷残雪,直往人脖颈里钻。
他快速策马前行,脑子里却满是姜婉卿吐血后苍白虚弱的脸色,以及她的那句“因为你要将我送给你的父皇。”
十日后,总算到了京城,进城之后,马车径直前往繁华的朱雀大街,直抵皇宫,最后缓缓停在宫门处,接受守卫例行检查。
京城的天气虽凉,但不似在幽州时那般冷得刺骨,上元节过后,天气也渐渐变暖。
姜婉卿推开窗子,一缕阳光照了进来,她眯着双眼,感受阳光带来的暖意,这个时节的阳光是最舒服的,不刺眼,也不会太过灼热,四肢百骸都像是注入了一阵暖流。
突然她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她寻着那道刺眼的光看过去。
只见那人着一件绣金线龙纹的蟒袍,华丽的锦袍长及拖地,这样的穿着,只有身量高挑的男子才能驾驭,男子身披孤毛大氅,头戴金莲花冠,簪莲花簪。
晃人眼的便是那一身的绣金线龙纹的云锦衣裳,同样是贵不可言,但眼前的男子生得俊美,却与宣瑾瑜清冷疏离的气质不同。
男子大步走向宣瑾瑜,只见他眉眼含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亲近感。
待那男子走近,姜婉卿才看清,男子的五官和宣瑾瑜有三分相似,只是笑时,凤眸微挑,流露出几分风流温柔,面部轮廓偏柔和俊美,相比宣瑾瑜少了几分凌厉之感,眼下一点泪痣,更显温柔多情。
“皇兄怎的不派人只会臣弟一声,得知皇兄今日回京,臣弟应当亲自去城门迎接才是。”来的人正是宸王宣祈玉,众皇子中排行第三,他对宣瑾瑜关怀备至,言语关切。
半点也看不出,半月前,宸王曾派出死士想要取宣瑾瑜的性命。
宣瑾瑜冷笑道:“倒是让宸王失望了,孤竟然能安然回京。”
宣祁玉大笑道:“怎么会呢?皇兄此行路途遥远,臣弟日夜为皇兄忧心,彻夜难眠。对皇兄思念得紧啊!”
他那含笑的凤眼不时看向往宣瑾瑜身后的马车。
“对了,太子皇兄。马车里的便是那位齐国公主吗?”
宣祁玉见车窗开着,便往里张望,想要看看那传闻中那位齐国第一美人到底长了一张怎样惊艳绝色的脸。
宣瑾瑜挡在他的面前,面露不悦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宣祁玉笑道:“看美人啊!听闻齐国公主生得美丽动人,身带异香,臣弟也想见见到底是怎样的倾城绝色佳人,竟连皇兄也……”
作者有话要说:宣瑾瑜:你这花孔雀开屏的样子给谁看呢?
宣祈玉:自然是给嫂嫂看的。
宣瑾瑜:都来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