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马车内闭目凝神的商侑安睁开眼,对上那双笑弯弯的眉眼,“沈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她嫩皙的脸上久经不消地笑意:“殿下,不是约好十日内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她要是没记错,他是要去往雁城外百里处的陵墓山,那里是他母亲,也是曾经尊宠一世的商贵妃所栖之地。
“但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妄为。”
今日的商侑安穿了件烟墨长袍,有着一股文雅之感,墨发束冠,没了往日的颓废,更加的俊朗,只是那张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漠。
“我只是想与你出来转转。”
她记得上一世,在商贵妃之陵墓前遭遇了大批杀手的行刺,她为了商侑安不受伤,替他挡下了一刀。
那疤痕自此留于一生难除。
她背后有些隐隐作痛,她不知如今这一世,到了那一刻,她还怕不怕痛,会不会退缩,毕竟人一旦尝过痛楚,心里生了恐惧,就很难做到义无反顾了。
“随你。”商侑安抬眼,冷声道。
她觉察有视线在打量她,不禁轻轻吐着气息,让自己放松点。
雁城外百里处,一座以山体为陵的陵墓,其风水之地为世人所叹,只有历代帝王的陵墓能依山所傍,故而体现帝王之浩大气魄,而这里葬着的却是永嘉皇贵妃商氏,商旖,也是商侑安的生母。
沈知珉跟在商侑安的身后,将脚步放得很轻,眼前这座陵墓她见过一次,上世的今日再见,依旧令她惊慨。
当今天子一生痴爱商贵妃,曾言生同衾死同穴,如今两人相隔天地,而这雁城又是商贵妃的故土,将此修建如此庞大的陵冢,必将是要守他们生前的诺。
而商贵妃的一生是令世人所羡慕的,世间女子无不以商贵妃的爱情为样,痴求自身也有这样一段的轰世之恋,可世间皆无一男子如同那谢康禛(天子)。
更是在登基之年,更改王朝年号:岱延(岱乃天子曾小名,延同“雁”音)。
商贵妃病逝的那年,天子下令将雁城内百姓迁出雁城,将此作为古城供奉于世,商贵妃生前猜到会如此,便留下了三条遗言,而不可驱逐雁城子民,为其中之一条。
“不问问这是哪吗?”
商侑安停下脚步,望着陵墓,不曾回头看过那跟随无言的少女。
“想必是殿下的亲近之人。”
沈知珉心底泛酸,在前世之时,她并没有去了解皇室里的因果纠痴,只闻及商贵妃逝去那年,留有一八岁之子,却在之后消失在皇宫。
传言说此子日夜颓废,不久便得了失心疯,送出宫去调养;也有人说,此子体弱命薄,难承天恩,故为不累及皇室天运而除皇姓、远避之。
闻,天子年年临陵墓而不曾入雁城。
这位应本随岱延皇帝而姓、为皇家长子之人,逐渐也被世人所忘记。
沈知珉收起思绪,想随他进入陵墓,而前面之人脚步一停,背对着她,问:“你可知你跟进来,是作何意义?”
沈知珉转想,脚步也停了下来,她不属他宗族之人,又身为女子,若是随他这般进去了,见了商贵妃,她该说些什么?
她回头看眼后面,天色将落,偶有凉风轻扫,僻静之地,不免让人心底生寒:“那殿下何时出来?”
沈知珉也怕对里面的人失了敬,故而斗着胆子留在外面,只是柔柔颤音暴露了内心胆怯。
商侑安垂眉,似有一声细微叹息,抬步向前走去,凉风裹着少年清冷嗓音:“一同进来,勿要多言。”
皇家陵墓历来都有守陵人,这里的守陵之人已是半百之年,苍发如艾,虽是腿脚如风,可仔细看去,左脚走起路来,一瘸一跛的。
见来人,便露出了满是岁月的笑容:“殿下,你来了。”
每三月,商侑安总会如期到此,与守陵的徐伯总会待上一阵子,商侑安看向平至肩头的徐伯,伸手替他弹弹陵顶飘落的尘:“徐伯可好?”
徐伯一笑,丝丝皱纹爬上眼额间:“自是好的,这些年间,能时常见着殿下的面,已然是比什么都好。”
徐伯早年间是皇室领队侍卫,后因受天子之命,调动于商贵妃旁侧,做了护风侍卫,后随皇贵妃离世而被派往陵墓,终生为其守陵。
商侑内敛地点点头,往里面走去,徐伯跛着脚,跟到了道口,便停了下来,守在了入道口,如座土雕像般与墙面融为一体。
陵墓之初道,设立于皇贵妃之墓牌,前处供火不断,整个墓堂火烛不灭,供台奢品不断,还有那当今最为兴起的异域红提子。
一看便是有人寄挂于此,不久前摆上的。
商侑安扫过供台处,敛着情绪,消瘦的身影如同嶙峋枯木般在烛火交错间站了许久,久到沈知珉觉发双脚麻木,那人才僵僵缓转,抬步朝着出口走去。
“不跟她说会话吗?”沈知珉轻声问,带着疑惑抬头,上一世那些在陵墓内失声痛哭的画面让她难忘至今,可为何在重生一世后的今日,他一言不发。
商侑安侧目看向她,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地冷漠:“说什么?”
他走得很干脆,好似在与此地做着默然的诀别,好似那些内心软弱的场面只是沈知珉幻想出来的。
“殿下,自此一别,还望珍重。”徐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商侑安定定停住了脚步,眼里带着难以读懂的情绪:“徐伯哪里话,我还会再来的。”
徐伯知道今日一别后,这个孩子必将踏上属于自己的路程,前路危险,只希望千帆归来,还是当初的少年。
商侑安看向徐伯,此刻见,脸上竟浮现几分迷茫,让徐伯恍然回到那年宫中,初见八岁稚子之时的场景。
“路途无聊,没有徐伯在侧,总是有些害怕。”商侑安低头,像是喃喃自说。
“哈哈哈。”朗朗笑声中透着宠溺:“殿下会遇到有趣的人,比如说身后的这位姑娘,不失为一个沿途路上的知心人。”
商侑安未接话,沈知珉偷偷打量着他的脸色,又将视线对上了徐伯的视线,只觉得这位徐伯充满着善意。
“徐伯,保重。”商侑安转身往前走去,沈知珉紧紧跟上,也同徐伯挥了挥手。
出了陵外,天空铺盖一层暗雾,淅淅沥沥的雨声卷洒而来,伴着一众黑影袭来,将这天地间浑浊得犹如炼狱口。
沈知珉虽是重活一世见过这场面,可让她再经历一遭,也难免心悸不已,小脸上浮露慌乱。
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小步,扯着商侑安那被雨水湿透的衣摆,颤着音色:“怎,怎么办?”
白皙的脸庞上尽是害怕,大大的眼睛拼命眨掉睫毛悬挂的雨珠,害怕地想闭上眼却又恐惧黑暗中的危险。
商侑安瞥及那微微颤抖的肩,低沉的嗓音掺合着雨水,竟让沈知珉听出了几分柔和:“退回陵墓去,有徐伯在。”
只见他缓缓前走上两步,冷漠且平静地看着远处埋伏的杀手,留给她的是此刻觉发高大的背影。
这一场雨将他洗刷得似变了个人,让人感觉由内向外地散发出不一样的状态,犹如蒙尘的明珠,在滂沱大雨之下,显露出本该绝世不凡的模样。
沈知珉清楚,身后的陵墓里,有武功莫测的徐伯,还有那如同保命符般的皇陵禁令。
陵墓里尽数机关,一旦开启,那些刺客杀手就不敢进陵,可在此刻,沈知珉明明已经害怕的嘴唇苍白,脚下依旧未动一步,她倔强地选择跟着商侑安,害怕但莫名心安。
那队训练有素的杀手只字不言,黑布蒙面,手里握着刀,规整的队形在那一刹那间冲了上来,如炼狱的恶魔将两人围剿起来。
扑卷而来的死亡感,让沈知珉下意识地靠近了商侑安,她望向前面那高瘦的身影,面对危险不惧退一步,而是空手将其一人打倒在地。
少年夺过地上之人的刀,与之后面压上来的人厮杀,那身影如风,速度之快伴随着出刀果决,竟在其身上显露出杀伐果断之意。
沈知珉一直以为,商侑安那病弱的身体是不会武功的,可看到眼前这幕,她觉得,她对他,还是不够了解。
她惯以为他所追求的应是岁月静好与她,因为那是他上一世对她的誓言。
可转念回想,身在帝王家的他,纵使身处深渊,骨子里不屈折服的傲气也不允许他是平庸之辈,是与生俱来的宿命,世世将无法更改。
终是那躯残身难抵众人,他似力气用尽般,刀尖撑地,半跪垂眉,烟墨长袍沾染几滴血渍,像极了挣扎一息的猛虎。
“商侑安!”沈知珉重重喊向那少年,抬头望向那些黑衣之人,他们的目标好像只是他一人。
为何这么多年了,还有明里暗里的杀手来取他性命,究竟是何人这般大的恨,十年竟都不曾消褪半分!
沈知珉急急从怀中拿出一金雕竹筒般的饰件,在底端一拧,那发金色信号从金筒中窜出空中,好似烟火一般散开而来。
她原本不愿惊动爹爹派来的护卫,眼下也顾不得被爹爹知晓了。
这枚流金信号是调动暗卫之令,那些爹爹派来保护她的暗卫一直驻扎在雁城外,而从雁城外赶至此地,只需片刻功夫。
黑衣人往空中一看,眼里淬了冷光,咬牙加快了速度,手里的刀毫不犹豫的往半跪之人的身上捅去。
沈知珉呼吸一窒,来不及思虑,只觉他有危险,便踉跄踏着泥水,忙忙去替他挡那一刀,冰凉的小手刚刚环抱住商侑安的脖子,还未定神之际,她便感觉天地旋转间,满眼都是少年英俊的脸庞。
立时,少年只细微皱了下眉,不出一声痛楚,少女从惊慌未定之中反应过来,本该落在她身上的刀子却在此刻并未传来痛楚。
沈知珉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忽的,鼻子控不住地发酸,雨水和着泪,迷失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商侑安的脸了。
“商侑安?”她一时间连语气都轻了几分。
雨淅淅沥沥,还在下,少女努力睁大眼睛看向他,就连身子在此刻都不敢轻易动半分。
她不敢去确定,那刀是否落到了他身上。
商侑安紧蹙眉间,盯着她的泪,沉沉闭眼:“哭什么?你的暗卫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