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回忆
滴——滴——
病房内的仪器突然疯狂报警,廖小月猛地醒过神来,当机立断的拍向了呼叫铃。眨眼的功夫,医生护士呼啦啦的往里冲,有个护士甚至带着了装满了药的小车子,一路飙到了跟前。
廖小月连退数步,一直避到了角落,生怕自己的存在干扰了医生的抢救。
刚毕业的菜鸟医生看到仪器上的数据,惊的原地跳起:“快!快!他那个肺大泡不能情绪太激动!”
反倒是呼叫护士经验丰富,镇定扶住麦亦芃的肩,不疾不徐的对他说道:“小麦!小麦!你听我说!我们拉长呼吸,慢慢镇定下来。慢慢的,慢慢的,来,跟着我呼吸……”
然而麦亦芃根本听不见,压抑了足足十几天的悲伤喷薄而出,哭声牵连的伤口剧痛更是夺走了他的心神。胸口那么那么痛,他却不知道,是因为肋骨入肺的重伤,还是那常人不敢碰触的心伤。
身体情况节制了他的哭泣,逼得他只能艰难的大口的喘着气,像一条被强行拖出水面的鱼,在干涸的空气里无助的挣扎。
“不行,他镇定不下来!”另一个护士道,“心率快140了!”
“T波也有异常!”菜鸡医生声音都有些抖。不是他个博士生没见识,实在是……在特需病房混,心理压力有点大!
“镇过去吧。”一片忙乱中,护士长苏元梅赶了进来,毫不迟疑的下了指令。
急救的时候,一旦有了主心骨,医护人员的效率就能起飞。没等主治医生赶过来,这些三天一小考,一周一中考,每月一大考,每十天一次的测评里存活下来的猛人们,三下五除二,麦亦芃就沉沉睡了过去。紧接着,各种仪器上那让人心脏发紧的警报混响也依次停止,病房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有角落里的廖小月的内心是崩溃的!
她最近犯太岁吗?好,前面两家她确实存着薅羊毛、不好好工作、反倒利用太子搞学习的情况,算她的锅,倒霉她认了!可今天她干什么了?啊?她干什么了啊!?她怕不是跟这个岁数的年轻男人八字犯冲吧?下回她找工作,得挑性别了是吗?
医护们再次检查过麦亦芃的身体与各项数值,确认没有问题后,留下一个护士守在病房,其余的人有序撤离。
病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
留下的那位护士,目光平静的看向廖小月,言语温和的问:“女士,您能帮忙说说患者发病前的情况吗?”
听到护士的问话,秦蓁蓁也跟着看了过来。她刚跟着医护进来后,没敢干扰医护的工作,沿墙溜到了角落里,恰好站在了廖小月身边。
廖小月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实不相瞒,她也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啊!她跟患者见面不到一小时的好吧。
但,被两双眼盯着,只得硬着头皮,憋出了一句:“他说……我像他母亲。”
病房里蓦地一静。廖小月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来。
“我愿为灯塔,照亮天下所有招娣的路。”
廖小月的眼圈忍不住泛起了红,只有自己叫这个名字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屈辱。别人都是父母期盼的小宝贝,只有她们,被父母毫不客气的昭告天下,她们是多余的,她们是赔钱货,她们不过是……父母想生儿子而不得时的替代品。她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只有招弟。
孩子的世界,天真而残忍。父母都不曾给过半分珍爱的孩子,必定要承受同龄人长达数年的嘲笑和愚弄;成人的世界,世俗且残酷。一个娣字,便能让人窥见所有的耻辱与卑贱。
廖小月永远无法忘记,罗润妹和蔡丽娟念着她名字时的戏谑。可当年一无所有的她,只能强迫自己忍,忍住自己的泪水,忍住内心汹涌的、想要反抗的欲望。
那时,是蔡业崧打的圆场,笑眯眯的叫她小月。那是第一个叫她小月的人,所以她想送他最后一程。但终究,这份隐蔽的感激,无人认可,仅仅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然而再琢磨时,又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
她竟然愿意为一个称呼,付出尽心竭力的5年。她竟然会觉得,这份交易,是划算的、合理的。
只因,一个娣字,让她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不曾想,曾经有个女人,敢于顶着招娣二字直面世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电视剧里敢作敢当的侠士们掷地有声的宣言。那么的坦荡,那么的气魄!
廖小月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一束光,温柔的打在她的心田。与脑中碎裂的曲调渐渐的交缠、融合。温暖,从心底蔓延。
这个世界上,总还是有人,愿意记得我们的。
随即,泪水滑落。愿做灯塔的妈妈芳魂已逝,愿唱小曲的妈妈不知所踪。
这个世界,真的真的太孤单了……
“他说你……像招招啊……”叹息从耳边传来,带着悲伤,也带着怅然……
“是挺像的。”秦蓁蓁低笑,“她当年,也自称自己叫郑小招。”
“那时候,可流行金庸小说了。所以,大家以为她跟《倚天屠龙记》里的女侠一样,也叫小昭。超时髦的。”
“那时候,我们还跑去派出所问户籍警,能不能把名字改了,就改成郑小昭。”
“但我们两个外地人,怎么改呀。”秦蓁蓁笑着笑着,泪水涌了上来,“纯纯的俩傻逼文盲。”
“傻逼,你抛下我,抛下你儿子……”
“傻逼!”
“傻逼!”
“傻……呜……”
秦蓁蓁靠着墙,滑落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你的名字好好听哦。你家肯定是文化人吧?”
“啊?你不喜欢吗?”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桃花有什么不好的吗?对不起啊,我没文化,我不知道……”
傻逼!有什么好的。下一句就是“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跟你的招娣有个蛋的区别!你看我被丈夫打断了三根肋骨,打到流产丧失生育能力,我爹妈给我出头了吗?我跪在他们面前,求他们同意我离婚,他们松口了吗?
秦蓁蓁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时候的她们青葱岁月;那时候的她们躲在厂房的角落里分吃着5毛一包的香辣豆腐干,偷得浮生半日闲。
自从相遇,从未分离。却不想,一朝突变,天人永隔。
可她还不能痛哭,不能倒下。她还要照顾她留下的公司,她留下的儿子。
早知道你个王八蛋给我整了个这么大的烂摊子,我就……我就……
秦蓁蓁的哭声戛然而止,就……能怎么样呢?秦蓁蓁收了泪,掏出纸巾抹了把脸,而后盘腿坐在了地上。
病房里的三个女人谁也没再说话,只余仪器的低声嗡鸣在空间里反复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观察护士突然开口:“小麦的情况应该稳定了,我去配个药。”
即使是专属护士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守在病房的,秦蓁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护士便走了出去。
病房里又只剩下了两个清醒的人。秦蓁蓁洒脱的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招呼廖小月:“坐。”
廖小月从善如流的坐下,望向了秦蓁蓁。她知道,这份工作她能不能拿到,大概率是由秦蓁蓁决定的。这是李莉第二次给她介绍的工作,第一次出状况,还好说太子妈有病;但如果第二次仍旧没有好结果,她在李莉心里也就别想有任何的好印象了。
已经得罪了跟黄凯峰关系不错的工头刘国元,再得罪李莉……廖小月暗自苦笑,那可真得换个地方混了。
“你在酒店做饭的时候,我让人对你做了个背调。”秦蓁蓁也看向了廖小月,四目相对。
“没有冒犯你的意思。”秦蓁蓁冲病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位,天之骄子,今年才20岁,科大少年班本科、硕士。导师名字,你没签保密协议之前我不能说。总之,不用四舍五入,妥妥的国家栋梁。”
廖小月震惊的瞪大了双眼,她其实对这些没概念,但听着,感觉离她好遥远好遥远,完全不像一个世界的。
“你想回家吗?我是说,你真正的、自己的家。”秦蓁蓁话锋一转,“只要你愿意尽心尽力的照顾好他,我可以帮你找家人。”
廖小月不自觉的轻颤:“可、可以吗?”
“我不保证一定找到,但我会尽力。”秦蓁蓁轻轻摸了摸廖小月的辫子,目光柔和,“你是个好孩子,你把蔡老先生照顾的很好。他虽然伤得重,但底子好。长远来看,应该比照顾蔡老先生要容易。”
廖小月干笑:“那个,刚才……呃……您还愿意招我吗?”
秦蓁蓁笑:“那跟你又没关系。何况他一直压着不哭,也不是好事。我倒要谢你招得他哭出来呢。”说着,秦蓁蓁开了个玩笑,“只要你记得下回动手之前,先把医护喊上。”
廖小月不自觉的笑了,心里紧绷的弦倏地松开。只要家属讲道理,伺候病人的脏活累活,她是从来不怕的。再苦,不会有从小干农活苦,不会有在电子厂没日没夜低着头装零件那么苦。
何况秦蓁蓁还要帮她找家人。这点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哪怕是最坏的结果,她家人有了新宝宝,嫌弃她没文化没出息不要她了,至少她能理直气壮的把户口迁回来。
她有钱,所以,只要有户口,她就会有自己的家,她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不过,来我们家干活,是要签保密协议的。”秦蓁蓁不知何时敛了笑,郑重的道,“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许对任何人说,你,能做到吗?”
廖小月听见了自己清脆且坚定的回答。
“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