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师姐！不好了！小尊上从裕幽龙手里救的那个丫鬟快要死了！”传音里，女声急切的尖叫。

说话的女修平时是个很冷静的人，甚至因为名门出身，颇有些淡漠高傲，但此时，她的声音慌到发抖，甚至带上了哭腔：

“我们已经给她用了凡人能用的最好的灵药，可她身体底子太差了，裕幽龙下手又残忍，她体内多处脏腑受损，精神也崩溃没有求生欲，我们实在是救不了……！求晴师姐快过来帮帮我们，救救她！”

“这就来！”霁挽晴当即撑起精神，火速赶到那女修所说的地点。

***

平时专供这些修士侍从们疗伤的，舒适豪华的房间里，名叫芹菜的凡人小丫鬟躺在绣着层层法阵符文的鲛纱床垫上。

芹菜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好的床。

但她进来前就没有感觉了。

——她的意识早已无存，魂魄都开始溃散，不过是高等法器还强行吊着最后一点心跳和呼吸。这种状况，任何救治都没有意义。

霁挽晴关掉了法阵。

芹菜伤痕累累的瘦小身体不再被光纹牵扯着抽搐。她的眼帘落下，吐出最后一口气，死了。

床边照看的几个修士立刻都围过去。刚才发传音的少女流着泪，颤抖的想伸手续上法阵，见霁挽晴不同意，又转而抓住她的手：“晴师姐，真的不能救了吗……？”

霁挽晴郑重点头，轻柔的拉起被单，盖住芹菜的脸。

少女抹泪：“是，我们都听师姐的。”

同时，旁边另一个女修恐惧的腿一软，跪倒在地：“晴师姐，我怕……！芹菜死了，小尊上会不会怪罪我们……”

两个男同事目光切切的望着霁挽晴，连连拱手：“晴师姐，我们一屋子人，都仰仗你给我们做主了！请你快向小尊上汇报，求她不要降罪！小尊上向来宠爱你，只有你能求得动她，晚了就来不及了……！”

其实早该撤去法器，让芹菜安息了。

但侍从们偏不，非要枉费大量灵石吊着她，只等霁挽晴来。

让人死于霁挽晴之手。

这样，死人的责任就从原先看护的众人，转嫁许多到霁挽晴头上。

钟游星可是专程的，亲手救了芹菜。大家都分析，她万一在意她。

于是，被想向钟游星邀功的总管捉来看护芹菜的这批侍从们，破格给这个卑贱的凡人奴婢用下众多好药。

就怕芹菜不好，会惹小尊上不高兴。

哪怕只是万一的猜测，众人都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眼下芹菜救不活，这事就得找人担。

霁挽晴温和善良，乐于助人，还很敢跟小尊上坚持己见，一直是个担事的好人选。

就交给她了！

而且，关不关法阵她是可以自己选的，大家又不强迫。她若不关，也就是以后别再称善良呗。

——也没欺负了她，不是吗？

***

刚进门看到床上运转的法阵时，霁挽晴就猜到了众人的图谋。

但她如他们所愿，当即亲手关掉了法阵，卷入了事中。

霁挽晴不怪这些人。

大家太害怕钟游星，为自保才不得不吊着芹菜，算计她，她虽然反对，却也理解，怜悯。

而且最重要的，霁挽晴自信，她确实在钟游星跟前说得上话，有能力担事。

那她当然就该站出来担事。

见众人脸上还是忐忑，霁挽晴温言安慰道：“大家莫慌，好好收殓芹菜姑娘。这事我来跟小尊上交待。”

走出门时，霁挽晴看到众人传召的，专门收尸的苦力小厮到了。

小厮抬起尸体出发，走路时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侍从的衣角。

侍从顿时嫌恶的惊呼一声。明明小厮的仪表很干净，这位来自修仙世家的大小姐还是本能的觉得，衣服被“下等人”触碰就脏了。她施法唤风，用力掸着自己的衣摆。

力量之大，甚至把正在惶恐道歉的小厮推得一个踉跄，担架上的尸体撞歪了，摇摇欲坠。

见状，霁挽晴猛一蹙眉，斥道：“好好收殓芹菜姑娘！你们听不见吗！”

她跑回来，伸手一把扶回了尸体，同时温言安慰小厮：“对不住，让你受惊了。”

因为还求着人担事，更因为钟游星确实对霁挽晴青眼有加，众人虽委屈，却都不敢顶嘴，一个个抿唇低头，任她斥责。

霁挽晴冷冷的看着他们：“小尊上的教诲，你们都不听的吗？皇帝的儿子打不得，农民的女儿就打得了？小厮和你们都是爹生娘养的人！没有谁比谁高贵！——别再让我看到有下次！”

说完，霁挽晴拂袖而去。

身后一群人低头听训，然后委屈的面面相觑：

这说的什么？

名门和贱籍能一样的？

就像小尊上和晴师姐你，能一样的？

***

这世道真是。出了院子，年轻的大丫鬟重重的叹气。

——尊卑森严，层层相压。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就连她自己，再看不惯同事的作为，都没立场按着对方给小厮道歉。要出言教训，必须抬出尊贵的主人的名头。

……还是钟游星这个主人好。

霁挽晴想象着钟游星为芹菜出头，说出那些振聋发聩之言那天，该是何等英姿。

会像……藤壶仙君那样吗？

她记得藤壶君曾提过，好几个异世界中平等的实现，是从“天赋人权”开始的。

……也许。

霁挽晴动容的想。

伟大的历史转折已在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天眷小女孩手中破土，萌芽。

遐想中，霁挽晴拿出玉简，对钟游星发出了传音，处理芹菜之事。

——虽反感同事歧视底层，但她对事不对人，能帮，该帮的忙，她还是帮。

玉简另一头，钟游星立刻接传音了。

“晴晴！你回来啦！”清脆的童声跳跃，满溢着亲近之意。

霁挽晴柔声道：“我回来了。小尊上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好呀~”钟游星说话间还是带着虚弱的轻喘，但声音是比以前扎实了一点点：“我长高了呢！”

霁挽晴笑：“我们小尊上长高啦。让我看看。我这就来。”

钟游星声音里的温度立刻降低了：“不行。你刚回府，应休半天的整备假，等酉时整休假结束，你再来见我。”

霁挽晴一噎。

钟游星还是那样非人的刻板，瘆人的情绪瞬变，在她那“小尊上终于长大了”的热望上扫上了一层阴影。

敛了笑容，霁挽晴答道：“……好吧。我酉时一到就来。”

但芹菜的事必须立刻说。因为这事不止要报钟游星，按流程还要报侍从们的总管。

总管很会用权整人。派侍从看护必死的芹菜，在小尊上面前的殷勤他已献着了，事没成的锅，却是经手人背。这班被他“精选”出的侍从，显然个个都是被整的对象。众人求霁挽晴帮忙时说“晚了就来不及了”，就是忌惮总管借机挑事。

于是，霁挽晴要抢在总管得报之前，拿到钟游星的定论“谁也不怪罪”。

听声音，钟游星身体状况还可以，霁挽晴就开始谈：“小尊上，只是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现在向您请示，用传音说可以吗？”

钟游星：“你说。”

霁挽晴：“小尊上，您救下的那位叫芹菜的丫鬟，您后来可有探望过？”

若钟游星回答“探望过”，那她肯定知道芹菜的状况谁也救不了，她不会怪罪，这事平安揭过。

若钟游星回答“没探望过”，那她要是接下来怪罪侍从没看护好芹菜，霁挽晴就要直言不讳的说她：“您自己不对她上心，还怪那些为她尽力了的人？”

——霁挽晴知道钟游星性子虽冷，却极讲道理。只要有理，哪怕跟她当面争执起来，甚至辩输了，都不会有什么后果。霁挽晴争辩过好几次。

然而钟游星的回答，完全穿出了她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