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不知峰,穉桑楼。

邬念青端着烛台,一步步顺着阶梯往上走。

微凉的湖风从窗外吹来,夹带着纯净的荷香。顺着香气向外看去,唯见乌压压夜空中悬着一轮孤月。

穉桑楼是裴游鱼的住处,共十八层,中间六层是储物室,储藏各式各样的珍贵法器。楼顶建有莲池,栽种着从崔氏移植的九重莲。九重莲是崔氏至宝,能够滋养神魂、加快灵气吸收。

然而对于裴游鱼来说,即便有了法器与稀世珍宝的辅助,修炼速度也只有普通人的千百分之一。

她大部分的修为,并非来源于修炼,而是来源于灵果灵药。

邬念青目光划过室内的法器,在第十二层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来到最顶上的第十八层。

银白月光在屋内散了一地霜雪,使朝霞般明媚的粉色也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清冷。

太安静了,甚至让人感到有点孤寂。

亮金色竖瞳里映出晃荡的烛火。

邬念青坐在裴游鱼的梳妆台前,将烛台放在桌上的莲花台罩里,橙黄色的灯火不再摇晃,成为屋内唯一的、温暖的、稳定的、看起来有点热闹的东西。

可惜只有小小一圈。

他上半张脸笼罩在阴影内,看向镜面时,见到镜中的自己在微笑。

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微笑,唇角微微勾起,面部线条流畅,即便没有夸张到将牙齿露出来,也依旧真诚自然。

然而这微笑没有保持多久。

因为烛蜡烛燃尽了。

烛火熄灭了。

唯一让邬念青感到热闹的东西没有了。

室内重新陷入静悄悄、黑漆漆、空荡荡。

邬念青嘴角的笑意随着烛光一起消失。

裴游鱼的生命注定如蜡烛一样短暂,这是早已定好的结局。

妖族想要飞升,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他探求千年,最后从异世者口中得知,这个世界中能够飞升的妖,只有所谓的女主。而女主死后,天道的眷顾会落到同样作为主角的男主身上。

他对异世者的话半信半疑,抱着尝试的态度夺舍邬念青,并从裴家带走裴游鱼,想直接杀死她,然后借邬念青的身体飞升。

他轻易地毁灭了裴游鱼的躯体,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毁灭裴游鱼的神魂。

在修者界,神魂不灭,便算不上真正的死亡。

正如那个异世者所言——作为女主的裴游鱼不会死。

除非男主在极度怨恨女主的情况下杀死她。

男主怀恨杀死女主后,这个世界的规则崩塌。

规则崩塌,所谓的男女主也就消失了,其他人才能拥有飞升的机会。

然而男女主以近乎双生的姿态存在着,有令人嫉妒的羁绊,两人之间极易产生深厚爱恋之情。

在正常情况下,无论两人间有多少误会,男主都不会杀死女主。

因此,他选择继续代替邬念青,同时重塑裴游鱼的躯体,抹去她原本的记忆,编造出虚假故事,让她忘记自己是谁,偏离原书人生轨迹。

裴游鱼在他的诱导下,已经成为了邬念青最讨厌的模样。

马上就到了该抽身离去的时候,届时他将这副躯体还给邬念青,只要在旁稍加推波助澜,就能看到他想要的结果。

裴游鱼将从云端跌落,沦为任人磋磨蹂-躏的存在,或许她会痛苦,或许她会绝望、或许会堕落。

但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旁观者罢了。

男女主自相残杀,关他这个配角什么事。

裴游鱼不认床,围着雪奴软乎乎的大尾巴,一夜好梦。第二日清晨洗漱完,便满怀期待去练剑场寻元璇。今早元璇传讯给她,说要将上课地点定在了练剑场。

元璇虽然讨厌,但这不影响裴游鱼渴慕他的力量与修为。

邬念青与元璇都是当世的用剑好手,只是邬念青教给她的招式柔美飘逸,而元璇教给明生的招式锋芒毕露。

从前裴游鱼更喜爱邬念青柔美飘逸的招式,而如今却更喜欢元璇带着浓重威压的招式。

当高踞云端时,她可以恣意展示自己的美丽,底下丑恶的嫉妒、贪婪、欲-望藏只能如老鼠般藏在暗处。

但裴游鱼知道,这一世即便没有云朝星的陷害,在不久的未来她也将离开茫茫宗,彻底与邬念青断绝关系,失去所有庇护,从九天之上狠狠坠落。

渊宣喜欢她的面容,她可以暂时投靠渊宣,但不能一辈子靠着渊宣。

因此她需要震慑他人的招式,而非那种没有任何实战意义、只能博长辈一笑的、舞蹈似的招式。

元璇在练剑场旁的醉霞停内等她。

老杏树倚亭而生,烟霞般绚丽靡艳的杏花拥着半座亭子。

亭中摆着一张小桌,粉色软垫摆在桌旁,亭子四面有鹅黄色的轻纱。

元璇盘腿而坐,腰背笔直,在柔媚的鹅黄与淡粉的映衬下,他冷肃的眉眼显出从未有过的柔美。

裴游鱼快步上前,杏眸清澈宛如春日林间的溪流。她对元璇恭敬地行了个礼,仿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吃过早饭了吗?”元璇问道,声音平静无波澜。

裴游鱼本想练过剑后再吃早饭,如今被元璇这么一问,下意识答道:“还没。”

“嗯。”元璇道,目光从裴游鱼身上移到桌面。

裴游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方桌上摆着一缸活鱼活虾、一碟子鱼饲料、还有一小碗水煮肉。

裴游鱼:……

明生能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虽然她是红尾巴大鲤鱼,但化形比较早,除非迫不得已,还是比较喜欢吃人吃的东西。

裴游鱼嘴角抽了抽,最后为了不拂长辈面子,无奈地端起水煮肉,准备略微吃一点。

她最近狠狠得罪了元璇,在没有绝对实力之前,还是装一装乖乖师侄吧。

不料甫一端起碗,便见那双墨珠似的眸子动了动,青年峰眉微蹙:

“这是给你的猫吃的。”

裴游鱼:……

改天得让邬念青给明生做点东西补补,他没辟谷前真是受苦了。

邬念青出自桃都邬家。

邬家是桃都大族,邬念青作为家主的儿子,自小锦衣玉食,看起来是个十指不沾春阳水的主儿,实际上厨艺极佳,会做很多家常小菜,即便是毫不起眼的野菜,在他手里也能成为令人垂涎三尺的佳肴。

裴游鱼面上的僵硬终于引起元璇的注意,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收进储物袋,转头对裴游鱼道:“走吧,练剑。”

元璇在练剑场上演试了几个基础动作,裴游鱼目不转睛地看着,基础动作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觉得将动作记住了,便尝试跟着元璇一起舞剑。

元璇看似轻松的一退一刺依旧透着杀意,而裴游鱼即便用尽全身力气,刺出的剑仍是软绵绵的,仿佛她挥舞得不是剑,而是春日的柳枝。

至于剑意这种东西,她根本感觉不到。

动作大体不差,但气势截然相反。

是剑的问题吗?

大概不是。

但她确实要换一把剑。

裴游鱼看了看自己的缠着彩带的“碧波静客”,又悄悄抬眼,看了看元璇的简单锋利的“千霜万雪”,舞剑的动作慢了下来,心里思考着换一把更有气势的剑。

从前,剑对她来说是配饰,如同朱钗玉珰一般的配饰。重要的不是实际作用,而是它们美丽精致的外表,因为她既没有用剑的能力,也没有用剑的必要。

但如今,她想要找一把固定的佩剑。脱离邬念青与渊宣后,她将有许多需要用剑的日子。

一把熟悉、惯用、不那么招摇的剑,对以后的她至关重要。

元璇一直注意着裴游鱼。

少女略显慕艳的目光停留在“千霜万雪”上,旋即又移开,盯着自己的剑,若有所思。

元璇停下动作,用灵力包裹着“千霜万雪”,将它送到裴游鱼面前。

裴游鱼一愣,看着浮在身前的“千霜万雪”,不清楚元璇是什么意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疑惑地回望着元璇。

“千霜万雪”是元璇的本命剑,作为一个剑修,本命剑连接心脏,旁人轻易碰不得。

“你可以试试我的剑。”

裴游鱼感到错愕,但随即反应过来,欢欢喜喜地点了点头,脆生生道:“谢谢师叔!”

少女面颊微红,粉腻纤颈上浮着薄汗,此刻昂首而笑,红润的上唇下露出两颗小巧虎牙,既娇憨动人,又带着一些妩媚。

元璇眸色微暗。

作为交换,裴游鱼学着元璇,用灵力包裹着“碧波静客”,将它送到元璇面前,继续道:“师叔不妨试试我的剑。”

“碧波静客”也是一把名剑,是鱼妖中一位大能的遗物,是裴游鱼亲生母亲留给她的东西。

从前裴游鱼认为,这把剑是原主母亲的遗物,便小心翼翼地将它保存在储物袋内,从不拿出来使用。

如今从系统那里得知自己就是原主,便没了任何顾忌。

见元璇接下“碧波静客”,裴游鱼迫不及待地尝试“千霜万雪”。

令她意外的是,给人浓重威压的“千霜万雪”,实际上既轻,拿在手里甚至还没有“碧波静客”重。

回忆着元璇的身姿,裴游鱼谨慎舞动“千霜万雪”,开始练习基础剑法。

她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千霜万雪”上,没有看到远处元璇略显不自然的神色。

青年身躯僵硬,吐息急促。他面色苍白,眼尾却染上妩媚的绯红,节骨分明的大掌捂在胸口,五指深深嵌入衣襟之中,胸口整齐的衣襟被扯得有些散乱。

在高高束起的领口之下,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

剑修的本命剑连接心脏。

本命剑被折断,剑修也会死亡。

元璇解除“千霜万雪”上的一切禁咒,将这把剑交给裴游鱼,任由她将灵气注入,无异于将生命交到裴游鱼手里。

只要她愿意,操纵灵气将剑炸开,元璇就会死亡。

可惜裴游鱼不知道这一切,她只觉得剑上的禁咒极为高明,她不是剑的主人,但用剑时,竟然一点滞涩感都没有。

少女紧握着剑柄,冷白色长剑完全处于她的掌握之下,被压迫、被控制、被操纵的在心脏上溢开,诡异的快感直冲头顶。

老杏树的花瓣飘落,有一瓣恰巧黏在裴游鱼的后颈上,但她将全部精力灌注于剑术上,没有理睬后颈凸起脊骨上的桃瓣。

和风将那片桃瓣带走,并推着它继续向前。桃瓣混着少女身上的暖香,晃晃悠悠地轻拂青年的唇瓣。

青年乌漆漆的猫儿眼盯着裴游鱼,薄唇微张,红艳的舌头将桃瓣卷入嘴中。

红舌缓缓舔舐杏瓣,杏瓣柔软细腻,宛若少女的肌肤。锋利的后齿碾磨过桃瓣,清甜的花汁溢入喉中。最终,桃瓣被咀嚼成破碎的一小块一小块,混着黏腻肮脏的唾液,被青年吞吃入腹。

忽然,裴游鱼轻盈一跃,脱手将剑推出,又用灵力操纵着剑回来。

心脏倏地一松,随后又被巨大的压迫感包围。

青年颤抖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喘息着似乎吐出了两个字。

然而太轻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听到。

裴游鱼感到有些疲惫,挽了个剑花,结束这场练习,抬眼看元璇时,元璇依旧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眸光淡漠似雪山冰湖。

只是面色有些红。

或许是晒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璇同学是有点子变态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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