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高二下,他们的周末已经被改成单休了,单休就算了还是大小周,一周休周日一整天,下一周休周日一个下午。
明天周日是休的一整天。
思悦趴在桌上,满脸疲惫:“我只想在家里睡觉。”
她趁着齐光去走廊透气也可能是去上厕所的时间,冲闺蜜撇了撇嘴:“这个人太恐怖了,逼着我做作业啊。”
闺蜜憋笑:“还可以嘛,作业还是要做的。”
“我好难,你知道我做不感兴趣的事是一点动力也没有的。”
“那能有什么办法呢?你又改变不了,旁边供着一尊大佛就先忍忍哈。去上厕所么?”
“不去,我看书。”
“去嘛去嘛。”说着闺蜜拉着思悦的手,拖着她过去。
两人穿过走廊,齐光站在走廊上透气,身旁一个人踮脚,手臂搭在他脖子上,笑嘻嘻地不知在跟他讲些什么。
阳光穿破云层直射在走廊上,为走廊蒙上一层温柔的滤镜。
想到明天休息,闺蜜心情愉悦,走路也有些跳脱。她回头,笑眯眯地说:“咱们要不明天去看电影?”
连屋檐上的飞鸟都被这开心的气氛感染,啾叽唱起了春之声。
“我想休息,在家看会儿书,齐光整天盯着我做作业,我都没空看书了。”
“不行,你得陪我去看,不能我一个人去吧。对了,他那么灭绝人性,说不定你回家也会打电话来盯着你做作业,这样还不如陪我去看电影呢。把手机静音,嘿,电影院需要保持安静。”
“拉倒吧,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些,逻辑合理么?”
“嗯?虽然百分之99点99不可能打电话给你,但是万一他就这么变态呢?”
“我是说我在家里手机不能静音?”
“诶,你默认他会打电话给你啊?”
“不是,人家真是闲的,巴不得看不到我眼不见心不烦呢。”
经过闺蜜的软磨硬泡,思悦还是答应了陪她去看电影。
但思悦想去看一部科幻片,闺蜜要看喜剧。两人为此又争执了很久,结果思悦败下阵来,实在顶不住她撒娇。
从厕所回教室的路上还遇到了一个白净的漂亮女生站在齐光面前,三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开心。
齐光含着浅笑,似这穿破云层的阳光一般,常年生冷的面庞也变得温柔。
他不经意间和思悦对视了一眼,点了下头,身后有飞鸟掠过苍穹。
思悦眨了眨眼,难得遇上这位煞神心情不错,居然有了人气。
那个女生顺着一撇头看过来,还对着闺蜜打了个招呼。
闺蜜点头,开心地冲她招了招手:“舒遥,我上次还看了学校装订的优秀作文里你的那篇呢,写的好棒。”
“还好啦,还需要润色,你还在追那对cp么?”
“不要,cp都是骗人的,我看上了别的帅哥,回头给你安利呀。”
思悦看见齐光身旁的那个男生听见“帅哥”两个字的时候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她抿唇偷偷笑了一下。
第二天,思悦和闺蜜先约了午饭,电影三点开场,便在商场周围逛了逛,随意逛进了一家精品店。
店里摆满了精巧可爱的物品,思悦抱着一个玉桂狗的本子不撒手,本子是异形,沿着玉桂狗的轮廓裁切,封面玉桂狗抱着一瓶彩色星星,眼睛圆圆,十分可爱。
闺蜜拉着她去另一边买发卡,转角却是冤家路窄。
思悦瞪了闺蜜一眼,真是出门不幸。她昨天念着要自己陪她看电影以躲避齐光,结果却是去电影院的路上又撞见了他,这是什么悲惨故事。
彼时,齐光正背对着她们,伸长手臂替身旁女生取最顶层货架上的东西。那女生只到他胸口,抬头顺着他的手臂看向货架顶,纤细小巧,像只依偎的小鸟。
他将东西交给女生,转身便看见了牵着手站在对面货架旁的两人。
思悦看着身影有些像,本想扭头躲一下,却被闺蜜拉着:“那人有点像齐光诶,旁边的女生是谁啊,来看看嘛?”
这一拉扯,没走掉,便撞上他转身的脸。
思悦纠结是否要打招呼,算了,还是当没看见吧,非礼勿视。立马把眼光转向旁边货架,假装货架上有喜欢的东西,神色自若。
闺蜜啧了一声,扯了扯她,向齐光友好挥手:“嘿,齐光!好巧呀,你也是和女朋友在这儿等电影开场的?”
思悦无奈回头,装成刚发现他的样子,也挥了挥手:“hi。”
齐光回头看了眼身旁女生:“朋友,陪她逛逛。”
闺蜜点头:“嗯,那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啦,拜拜。”
“好。”
两人走到摆满了发卡的货架上,闺蜜吐槽:“又不会吃了你,你躲啥?”
“呵呵,今天看到我闲逛,明天就要问我怎么没交作业,还要报给老师,然后让老师来把我生吞活剥了,有啥区别?”
闺蜜捂嘴发出爆笑:“哈哈哈哈哈,怎么能叫闲逛,我们这是因为学习太累了放松一下,为的是效率。懂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啊。”
思悦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算是完蛋了,算了,不管了。你挑好了么?电影快开场了。”
“你看哪个好看?”
“都挺好看的。”
“只选一个呢?”
“我感觉都一样啊。”
“只能选你最喜欢的那个!”
思悦作为严重选择障碍,只能默默点兵点将。
“这个吧。”
“好的,这个送你啦,我们一人一个,闺蜜款!”
她憋着笑拉着闺蜜去柜台:“走啦,再不走赶不上了。”
两人在前台结账的时候,齐光已经走了,然后互相讨论起来,会不会在电影院遇到他们。
然而并没有再遇。
第二天,果如思悦所言,齐光要收她的作业。
思悦双手护住英语试卷:“周末都要休息,谁做得了作业啊,别要啦,别要啦。”
“这不是周六晚上就能做完的么?”他皱着眉,有些不悦,“五点半就提前放学了,你周六不做,周日还出去玩?”
思悦眨眼:“放个水嘛,好不好,哥哥,给我放个水?”
齐光脸下颌绷紧,眼神冷冽:“没救了。我不收了,老师会点数量,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不再理她,把试卷交给课代表。
思悦求饶地目送他一步步走过去,悲伤的眼神如潮水汹涌,连低头算题的林章都感受到了那种悲痛。
他从题海中抬起头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眉头微微拧起:“怎么了?”
“我,英语试卷还没交。”
“那交给他呗?不对,你是没写?”
“嗯,我还没写。”
“没事,第四节才是英语课,你补完上课前给老师都OK。”他露出安抚的笑容。
“好吧。”
虽然这么说,思悦却还是有点失落。
徐畅凑过来,手臂搭上林章的肩膀:“这是咋了,委屈巴巴的?”
思悦咬唇不知道怎么解释,潜意识并不想太多人知道这种丢人的事。
林章却道:“人家有些题不会,难受着呢,别凑热闹。”
徐畅闻言咧开嘴笑了起来,双眼弯弯:“哦呦,没事没事,妹子我跟你说,题目不会很正常,不要总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弄懂了就行了。”
齐光回到座位,气场冷漠。
徐畅又拍着他的肩膀说:“诶,旁边不是有尊大神?你请教他嘛。你别看这家伙好像生人勿近,一看就没耐心,其实还挺乐于助人的。”
齐光被拍的肩膀沉了两下,回头,一脸疑问地看着徐畅。
林章忙把徐畅按下:“没事没事,问我就行了。畅弟弟你可别说了,越说越让人生气。我都听不下去了。”
“诶?有么?妹子,我这人说话直,你别生气,有什么问题找我们都行哈。”
齐光不想管他们吹牛打趣,冷着脸:“问题大着呢。”又掉回头做自己的练习题去了。
思悦忙对徐畅说:“谢谢,谢谢。”也尴尬地转了回去。
她整堂课都很难过,心不在焉地补着英语试卷。
齐光却在一旁幽幽来了一句:“下堂数学课,老师要讲随堂练习,我知道你没做,提醒一下,会检查的。”
思悦闻言,失去了奋斗的动力,直接趴在桌子上:“补不完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要是海燕像你这样,早就被海水淹了,还能等到暴风雨?”
“哼。”思悦拒绝和他沟通。
思前想后,先把随堂练习拿出来挑着简单的题写了上去,剩下留着空白权当不会,书上有字就能蒙混过去。
写完没多久,就下课了。她英语极差,想选择题全瞎选就糊弄交上去,但这正确率怕是会被老师叫去谈心。
她挠了挠头,不想问齐光,又不能瞎选交上去,要不要赌老师不点数呢?但是英语老师是个很较真的人,不可能不查数的。
要不问林章?但又有些尴尬,于是她做了半天的思想准备,捧着试卷回头:“那个,我能问一下,就是,你……”
林章终于不是伏在桌面补觉,而是在整理错题,见她捧着试卷,停下手中的笔:“嗯?哪题有问题么?”
“额,不是,说来有些尴尬,我都不太会。”
“这就有些麻烦了,我看看。”
思悦捧着将近空白的试卷给他看。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她的试卷,垂眸仔细看了看。
思悦闻见他身上好闻的清爽香气,有些梅花的幽冷。
他看了两眼才开口,声线清润,像大提琴在轻吟。
“诶,你这都不太对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嘴:“嗯,我英语底子太差了。但下下节课老师就来了,我就想问问你能记得选择题答案么?”
“哦哦,记得,我告诉你哈。”
林章把选择题和填空题答案都告诉了她,只剩下作文要她亲自动笔了。
她憋了一篇小学水平的作文写上去,还把林章的答案改了不少,这张卷子看起来就像是认真做但是能力有限的样子,然后自己拿着卷子跑去找课代表。
课代表刚从办公室回来,看着她无奈地笑了:“你这不早一点呀,刚刚我还问有谁没交呢。”
“真不好意思。”
“没事,你回去吧,快上课了,我下节课给老师送去。”
思悦点头,回到座位,遭到齐光嘲讽:“又抄出来了?”
思悦皱眉,没有理他。
齐光低头在本子上来回画了一会儿,心情有些烦躁,最后抬起头,很郑重地看着她:“其实你挺聪明的,但都是小聪明,所以学习不能精通,从来不曾登顶。为什么不肯努力呢?”
这话听着是不好听,但思悦确实被他的问题问住了,低头思考了半天,浅笑着:“我也不太清楚,我们努力好像是为了上个好大学选个好专业,但这却不能提起我的兴趣,成为我的动力。其实,我是个没有兴趣就无法行动的人。你呢?你为什么努力呢?”
齐光敛眸,看不清情绪:“若我用周总理那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可能你会觉得空泛,你读过《热风》吧,‘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你能理解么?”
思悦睁大眼睛,有些惊异地看着面前的人,像是第一天认识一般,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个人会这般郑重地谈着这样的话题。
齐光又说:“我前几天无意间瞥到你在看《女神》,却只标了些辞藻华丽的词句。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我的心情,但如果你是这样看书,其实没必要读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癖好吧,难道你是觉得那本诗集不好么?有许多人会说《女神》有些名过其实。”
“并非如此,文学作品都是时代的产儿,不能脱离时代背景去评价。作品与时代相互成就,它从任何角度看都是部优秀的作品。
我所说的是:你画的都是‘白云叆叇,与天色相含混’这些句子,怎么说呢,你不画《天狗》那篇是因为觉得用词不具有‘美感’吧。”
“这要细说,确实如此,我随心罢了。作品欣赏角度不同,评价的结果自然也不同。我觉得天狗吞月也很好,并不觉得太粗太白。就像我们吃炸鸡或烧烤,并不是嫌弃维生素或膳食纤维。
只是人不能每顿饭都想着是否健康,有多少营养成分吧。我这个人花间派也看得,豪放派也看得。东坡稼轩也爱着,梦窗白石也爱着。”
“说的也是,我不应该随意评价你的行为,这是我的问题,我向你道歉。只是光阴易逝,我担忧当你发现走偏时,已无法回头了。”
她一时间不知怎么答话,其实很少有人和她探讨过这个问题,大多是为她扼腕叹息的老师们会用教育的方式和她讲些道理。
她垂着眸,无奈地剖析自身,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在他面前:“嗯,我有时也很痛苦于自制力极差,我这个人不知怎么,总在火烧眉毛时才开始着急,一旦退到鼻尖就会放松下来。我试过很多方法解决这个问题,但效果不大。”
“你有什么目标么?或者说梦想?”
“大概是我想做个天文学家?”
思悦自嘲地笑起来:“我知道这很不现实。
其实我很没有规划的,对我来说成为为世界做出卓越贡献的天文学家或物理学家,然后流芳百世是个很美好的愿望。
但如果我躺平,无所事事最终成了一名流浪的乞丐,我觉得也还好,可以走遍四方。
你可以问吃不饱穿不暖,人生的意义在哪儿?我又能忍受那样的穷苦么?
我确实不知道人活着有什么意义,但我是不太在意外部环境的。是生是死,也不过如此。
可能我忍受得了苦痛,也可能忍受不了。这大约就是虚无主义?
但在我没亲身经历之前,苦痛都没有实感,也无法让我畏惧。
如果生命要早逝便早逝,如果注定苦痛便苦痛,绚如烟花也罢,静如昙花也罢,人生有千百种道路,我每种都想走一趟。
但这不现实啊,所以我就只顾眼前,看看命运的巨轮会把我推到哪一条道上,未知的冒险与短暂的欢愉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如果说这世上有真正能让我产生动力的事,就是我感兴趣却无法解决的疑惑,以及填平人世间令我无法忍受的道德洼地。”
齐光静静地凝视着她:“头顶的星空,心中的道德。”
“是,我甚至想过要做个哲学家,像康德那样。”
齐光沉思了很久,想了很多解答的话,但知晓不必多说,他已明白问题的根本,她差的落于实地:“没有行动的哲学家只能是空想家,你需要问自己的心。”
产生动力需要她自己剖析内心,找到本心能认同的最深的需求,而这需求,只有她自己能知,只是她现在仍不知。
“你读过《毛选》么?”
思悦摇头。
齐光浅笑,他找到了能令她脚踏实地的方法。
这笑容如春水初生,他的面容也变得生动起来。阳光破窗而出,尘埃浮动,能看见他脸上的细小绒毛:“那你可以试试,或许能解你疑惑。但现在可没有这个时间哦。”
思悦点头:“好的,我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