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什么叫做上升定性?这就是了。
其实康熙虽然下过这样的旨意,但老实遵守的人极少。毕竟能时常出入宫中的基本都是各个府里的宗室命妇,回家以后私下讨论几句,只要不摆到明面上的话,谁都无从追究。
以前原主跟顾嬷嬷就是如此。但现在不一样了,一来她已经确定了顾嬷嬷包藏祸心,二来便是不想再听顾嬷嬷又提起三从四德那一套,多脏啊,只要听上一遍,她能不高兴一个月的!
干脆就从源头上堵住顾嬷嬷的嘴。
吴婉瑜心想她都这么说了,顾嬷嬷总不会还没有眼力见的继续追问吧?
果然,局促坐在小板凳上的顾嬷嬷见她面色不虞,顿时也讷讷地不敢再提,只是眉头稍微蹙了蹙,眼里也飞快地划过一丝不满。
算了,总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估计是入宫以后又被德妃说了一顿,要不然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顾嬷嬷脑子飞快转了转。
她就这么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顿,才勉强重新扬起笑脸,“福晋言重了,老奴如何敢这么想呢?”
“但愿如此。”
把顾嬷嬷的一切反应看在眼里,吴婉瑜冷冷扯了一下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很快她又反问:“嬷嬷刚刚说有重要的事要与我讲,是何事?”
“是关于西侧殿李格格的,同二格格也有些关系。”
顾嬷嬷说到李氏的时候,吴婉瑜还有些兴致缺缺,但一听到“二格格”,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不一样了。
“二格格?”
“对的,二格格不是快要满六岁了吗?月前贝勒爷还提起过,说是想给二格格请个女夫子来教她读书习字,不知福晋可还记得?”
吴婉瑜“嗯”了一声,“是有些印象。”
不过当时胤禛一提,李氏就满脸紧张兮兮地表示她已经做好了安排和准备,无需打扰到福晋。
而胤禛念及她是二格格的生母,必为之计深远,就将挑选女夫子的一应事宜都全权交到了李氏手里,还言明请夫子的费用全从府里账上走。
是以她这个福晋只用管报销的事,便没怎么上心。
如今听到顾嬷嬷忽然提起此事,吴婉瑜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色,“我记得这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吧?李氏那边还没有挑好人吗?”
顾嬷嬷摇了摇头,“没呢。”
“为何?是银钱给的少了?还是说京城里的女夫子们学识不够,她没看上?”
顾嬷嬷:“老奴也奇怪呢,这不就去打听了么?老奴听说啊……”
顾嬷嬷说着,左右看了一眼,从小板凳上悄悄挪起身子,就要往吴婉瑜耳边凑。
吴婉瑜不动声色地躲开,“这里无人,嬷嬷直说就是了。”
“呃,好、好吧。”顾嬷嬷看着也有些尴尬,但很快也顾不上了,她兴奋地压低了嗓音,显得神神秘秘的,“老奴听说,李格格其实早就挑好人了,但就是请不来。”
“请不来?”
“对,李格格派人去请了好几次,但是都被拒绝了,再后来,就听说那位夫子被年家给请了去。”
年家?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姓氏,吴婉瑜瞬间愣住。
满脑子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她很快把这股胡思乱想压了下去。
然后就听得顾嬷嬷语带讥笑,“那位夫子姓季,于年前才来到京城,没过多久就名声大噪,引得好多人家都抢着去请呢。可惜却没什么人能请得动,最后还是被那位年二小姐拔得了头筹。”
顾嬷嬷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话锋一转,又说道:“但其实要老奴来说,李格格请不到那位季夫子,也是挺好的。”
“好?怎么个好法?”吴婉瑜疑惑。
顾嬷嬷:“福晋您想,那季夫子是女儿之身,还未嫁人呢,就名声远扬,传得京城内外到处都是了,这不是不安分是什么?”顿了顿,她继续道,“老奴还曾亲眼看见,那位季夫子在青天化日之下,与不少男子出入月明楼呢……”
月明楼是京城里喝茶唱戏的正经风雅场所,吸引了许多文人墨客常在此吟诗作对,以文会友。
吴婉瑜想那位季夫子要真是学富五车的话,受邀参加诗会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这不就跟现代学生参加演讲比赛差不多?
怎么顾嬷嬷说起来一股子鄙夷味道?
她拧了拧眉,迟疑着开口:“所以呢?这跟二格格有什么关系?”
顾嬷嬷见她不懂,顿时有些着急了:“哎哟,福晋呀,您仔细想,这季夫子如此不安于室,要是真把她请来教导二格格,岂不是容易把咱们二格格教坏?”
吴婉瑜听着她的用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教坏?”
“是呀!”顾嬷嬷重重点了一下头,然后又似想起来什么,“还有呀……老奴也担心,要是她肚子里真有点墨水要怎么办?”
“那不是很好吗?四爷花大价钱给二格格请女夫子,又不是为了做做样子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吴婉瑜心里已经是满满的不耐烦了。
她其实已经听明白了顾嬷嬷的意思,说到底还是封建迷信那一套。对季夫子,她是既看不起,又舍不得。
看不起季夫子在京城中受欢迎,又眼馋人家的名望,说不得还有些别的心思……
吴婉瑜脑子转了转,觉得自己也是闲过了头,用这点时间干些什么不好?非要听顾嬷嬷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她作势要从榻上下来,谁知身子才微微倾斜,就被顾嬷嬷按住了膝盖。
此时顾嬷嬷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正绽放着惊人的光芒,她直勾勾地盯着吴婉瑜的眼睛,“福晋,您不得不当心呀!”
“说来您是二格格的嫡母,将来二格格的婚事可是您说了算的。如今二格格年纪还小,见过的世面还不多,但要是将来读了书,习了字,心变野了怎么办?现在正是拿捏她的好时机,所以您看这个夫子的人选……我们是不是要琢磨一下?”
琢磨什么?拿捏什么?
洗脑还差不多!
还是对一个不满六岁的女孩子,顾嬷嬷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吴婉瑜生气地抬脚轻轻踢了顾嬷嬷一下,好叫她的手能从自己膝盖上挪开。
“嬷嬷不必再说了。”
“福晋!”
“嬷嬷可知自己说的是什么?”
“可老奴都是为了福晋好啊……”
“你不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吴婉瑜冷声说道,“还有,今日的话要是传到四爷耳朵里,你自己知晓会是个什么下场。”
顾嬷嬷谄媚地笑了一下,“只要福晋不说……”
“嬷嬷为什么笃定我不会说?”吴婉瑜斜睨了她一眼,“正好,我刚刚也说过,有事要与嬷嬷商议。”
顾嬷嬷精神一震,“福晋您说便是。”
“你这两天收拾收拾,出府回家颐养天年去吧。”
顾嬷嬷:!!!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脸上的愤懑和震惊顷刻间就掩藏不住了,“敢问福晋,老奴做错了什么?”
她一心为了福晋打算。
福晋这样对她,就不怕外人说闲话吗?
还有,福晋可是喝着她的奶长大的!想就这样把她逐出府,未免也太没良心了些!
正在顾嬷嬷心里哔哔赖赖时,吴婉瑜端坐在榻上深呼了口气,然后好整以暇地开了口,“我记得嬷嬷在府外有个儿子吧?”
“……是。”
“听说你那个儿子近日出入赌坊,欠了人一千三百两银子?”
顾嬷嬷听她说起这个,心下就松了口气,“是,他……他不太争气,老奴这几日会生病也都是被他给气的。”
“但是福晋,他在外面欠的银子,老奴都已经帮他还清了,用的是老奴这些年来的积蓄,从没有以权谋私过半枚铜钱!”
这一点吴婉瑜信,顾嬷嬷虽然小心思很多,但还算有底线,掌管她的库房多年,从未丢过东西。
她敛下眼皮,好像对自己的指甲产生了什么兴趣,连声音里的寒意也减轻了许多,“这些我都知道。”
“但嬷嬷不知的是,短短几天,他又欠下了一千两。”
顾嬷嬷:……
“以及……你那个正在上学堂的孙子,偷了同窗一枚价值五百两的玉佩,失主已经上报了衙门,想来这两天就会查到你孙子身上去了。”
顾嬷嬷的面皮瞬间剧烈抖动了几下,但她还是咬着牙,“一千……一千五百两,老奴也还能拿得出来。”
吴婉瑜笑了,“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嬷嬷掏空自己的体己。嬷嬷伺候我多年,我心中自是很感激,但如今嬷嬷的家人需要嬷嬷,我又如何能霸占着嬷嬷不放呢?”
“嬷嬷可要想清楚,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你那个孙子如今已经沾染上了不好的习性,您就不想着给他掰过来吗?我记得之前还听嬷嬷夸过他,说他聪明伶俐,一本三字经,不过两天就能背下来了。”
“好好培养的话,将来说不定还能考取个功名,但若是就这么放任不管……”
顾嬷嬷还是没开口。
但吴婉瑜也只把话说到了这里,“嬷嬷先回房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再来与我说。”
“…………是。”
顾嬷嬷说完,又在小板凳上坐了一会儿,才神情不属的出去了。
因为顾嬷嬷的打岔,吴婉瑜没能休息多久。
白灵在门口徘徊犹豫一会儿后,才探了个脑袋进来,“福晋,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您要过来看看吗?”
吴婉瑜想了想,点头,“这就来。”
吃饭的桌子摆在另一个房间。吴婉瑜一踏进去,就被桌子上玲琅满目的早膳惊了一惊,“好像……有点儿多。”
白灵:“多吗,不多吧?以前……”
她还想说什么,就被旁边的白蝶微微扯了一下袖子,还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停止在了嗓子眼里。
吴婉瑜只顾着看桌上的菜色,一时倒也没注意两人之间的小动作。
桌上大多都是她爱吃的菜,还有几道看着颜色寡淡的,估计是给胤禛准备的。
她不好去动给胤禛准备的那些,只能从自己喜欢的菜色里挑了四盘出来,“这几盘给几位格格送过去吧,就当给她们加菜了。”
白灵屈膝应了,转身叫来几个小宫女,把菜装到四个食盒里,提着就走。
“四爷还有多久才到?”
“估计快了,奴婢去瞧瞧。”白蝶说着就出去了,没等一会儿,就看见前后院相连的大门处,昂首阔步走进来一人。
那人穿着石青色的常服,身材颀长,步伐矫健。不过眨眼间功夫,就从大门走到了殿前。
他看了一眼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宫女,“福晋呢?”
“福晋在里边等您呢,贝勒这边请。”白蝶的声音里满是紧张,音调也比平时高了不少。
吴婉瑜坐在屋内,自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很快也从凳子上站起来,学着原主的模样小走两步上前,垂眸作温婉状,膝盖一弯,姿态袅袅地行了个礼,“爷回来了。”
“嗯。”胤禛应了一声,伸手握住吴婉瑜的手臂微微用力,迫使她站直身体,顺带往自己身前靠了靠。
“爷……”吴婉瑜则是怔愣了一下。
身边下人见状,纷纷退出屋子,把私密空间留给了他二人。
胤禛没去看其他人的反应,他沉着一张俊脸,大掌握在吴婉瑜的手臂上,带着她往餐桌方向走。
可没走出两步,就听得身边的人用手帕捂住唇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喷嚏。
“福晋身子不适?”胤禛侧首问道。
吴婉瑜心里默默囧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回答,“没有……”
这时胤禛的目光已经全部落到了她身上,见她面上神情虽然不太自然,但两颊红润,眼眸里水波流转,不似生了病,便下意识想到自己身上。
他松开手,退后两步,“我一路策马,回来得有些着急,想是衣服上沾染了尘土。福晋你若是饿了就先吃,我去换身衣裳再过来。”
说罢径直转身离去。
等到胤禛再回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
他不在,吴婉瑜不好自己先吃,干脆就坐在凳子上,用手托住下巴无聊地等待着。
“爷收拾好了?”
然后就把之前的行礼流程又来了一遍。
这次依旧被胤禛握住了手臂,“福晋不必多礼。”
换做原主,估计会摇摇头满脸不赞同地说一句“礼不可废”。
换做吴婉瑜就不一样了,她正求之不得呢,然而答应之前还是先谨慎地问了一句,“爷的意思是,以后我都不用再行礼了吗?无论什么场合?”
胤禛对她的反应有些惊奇,坐下来以后侧着头看了她一眼,眸光意味不明,“在宫中还是要守规矩的,府里就不必了。”
他知道他这个福晋一向循规蹈矩,不管是做任何事情都小心谨慎,生怕会行差踏错。
这样劝她“不必多礼”的话,他其实已经说过不下百遍,但每每总是会换来一句“礼不可废”。
今儿的回答……倒是不太一样了。
正在他满心好奇地打量这个福晋时,吴婉瑜这边也没闲着。
她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香喷喷的葱花鸡蛋饼,放到胤禛面前的碗里,“爷尝尝这个?”
开口抬眼的同时,正好方便她观察胤禛的长相。
嗯,皮肤很白,脑门很亮……呸!重点搞错了。
吴婉瑜敛下眼皮,努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五官上,首先是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瓣又薄又粉,看着有点儿像草莓果冻。
而下颌线线条清晰流畅,喉结明显……
看起来有点儿……欲,是怎么回事?
吴婉瑜慌忙把目光从胤禛的喉结处移开,又回到他脸上,见他不知为何朝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心下顿生不太好的预感,“爷笑什么?”
胤禛用筷子指了指她面前的小碗,“福晋喝粥吗?”声音里还有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似是已经发现了她的偷窥。
吴婉瑜低下头,这才瞧见胤禛已经帮她舀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片粥,粥上洒着一层翠绿色的葱花碎末。
她拿着公筷的手顿了顿,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口,“爷……”
胤禛:“嗯?”
“我不吃葱花。”
胤禛:……“我重新给你舀一碗,这碗你别喝了,给我。”
“好。”吴婉瑜笑笑,觉得这个未来的冷脸皇帝,还挺贴心的。
这么一打岔,吴婉瑜心头的紧张已经松懈了一大半。
她放下公筷,正欲把小碗端起送到胤禛面前,结果手还没触碰到碗壁,就从旁边突兀地伸过来一只大手,抢先把她面前的小碗端走了。
须臾,那只大手又送过来一碗崭新的,没有放过葱花的鱼片粥。
吴婉瑜挑了挑眉,细心地留意到刚刚那只手上,指腹处已经微微泛起了红。
她好奇问:“烫吗?”
胤禛的手指隐藏在袖间用力揉搓了两下,而面上神情不改,镇定得很,“不烫。”
“哦,”吴婉瑜点点头,拿起一旁的陶瓷勺子,舀了一勺粥就要往嘴里送。
然而还不等勺子入口,手腕就又被人握住。
吴婉瑜一双漆黑眼眸飞快划过一抹笑意,顷刻间又消失不见,她偏了偏脑袋,故作不解,“爷?”
此时胤禛脸上的淡定已经换作了无奈,“粥才刚盛出,有点儿烫,你喝的时候小心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