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另外一头,西侧殿。
李氏看着桌上宫女送来的菜,娇美秀丽的脸庞上又是难堪又是恼怒,“她什么意思?”
“平白无故送一道爷最喜欢吃的菜过来,是错觉得我不懂爷的喜好,敲打我吗?还是因为爷今天去她那里用膳,示威来了?”
她越说越过分,音量也越来越高。旁边的宫女想拦不敢拦,急得直跺脚,“哎呀,格格,您快别说了,当心给人听见去。”
侧殿与主殿距离不远,且院中伺候的大多是福晋的人,要是被人听见,再跑到福晋面前嚼两句舌根,后果简直不敢想。
宫女赶紧拿起公筷给李格格夹了一筷子菜,“格格快用膳吧,小阿哥那边已经喝完了奶,正在到处找您呢。”
听到“小阿哥”几个字,李格格游走在震怒边缘的神智稍稍被拉回来一点。但依旧还是气不过,于是拿起筷子在碗里使劲捣了几下,把菜捣得稀烂以后,又把筷子一丢,“还吃什么吃,气都要给气饱了。”
她坐在椅子上鼓着脸生起了闷气,宫女正不知怎么办才好时,眼角敏锐地瞥见一抹小小的影子恰好跨入门槛走来。
“诶,二格格来了,格格您快看。”
“奴婢给二格格请安。”宫女笑着迎上去,给小大人模样的二格格行了个礼。
二格格今日穿了一身嫩黄色绣花纹的旗装,脚踩软靴,一头乌黑的长发规规整整地梳理整齐,挽到脑后,没用簪子,只采了几朵鲜花插在发髻上用以点缀。
她面容与李格格有五、六分相似,眉毛细长,眼眸微亮,鼻子小巧秀气,嘴唇粉嫩而微抿,看起来好似很容易害羞。
但言谈举止却与之相反,端的是落落大方,从容自若。
只见她对那宫女浅笑了一下,嘴角梨涡乍现,声音软糯微甜:“蓝姐姐快起来吧,我来给额娘请安。”
宫女蓝盈遂听话地起身,又抬手虚扶了一把,小声道:“格格来得正是时候。”
两人说话间已经绕过屏风,走到了李格格面前。
一映入眼帘的,便是李格格那张姣好柔媚,却又颊腮微鼓的脸。
二格格心下微动,眼眸一转,待看清桌上被捣得稀烂的菜肴后,也知自家额娘怕是又跟嫡额娘置起了气来。
她暗叹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扬起一抹明媚微笑,上前去对着李格格服了服身子,须臾又被李格格伸手一把拽起,“你好容易来一趟额娘这里,还行什么礼呢?”
二格格嫣然含笑:“礼不可废嘛。”
说着她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向桌子,“额娘今儿让人做了什么好吃的?”
她这么一说,李格格含笑的眉眼顿时淡了下来,她睨了一眼桌上的菜,“没什么。”
然后又似想起什么来,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肚子,“你用过早膳了吗?都吃什么了?”
“要是没吃的话,额娘让人去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绿豆糕。”
二格格摇了摇头:“我吃过早膳才来的,额娘放心就是,不用忙活了。”
她说着,从李格格腿上起身,拉着她朝外走,“额娘,我想弟弟了,你带我过去看看她好不好?”
李格格听她说起幼子,清亮眼眸逐渐浮上一层暖意,她嘴角噙着一抹笑,“好好好,额娘这就带你去。”
蓝盈落在她们身后,眼看李格格心情转晴,暗自又松了一口气,她冲屋子外守候的人扬了扬手,让她们先把早膳撤了,等下李格格回来,还要跟二格格说话呢。
而一切也如蓝盈预测那般,宫人才刚撤走菜肴没多久,屋子里的熏香才刚点上,李格格就牵着二格格的手走了回来。
“格格,二格格,茶水和点心都备好了,屋子里可要留人伺候?”
李格格摆摆手,“不用了,把人都撤出去吧。”
“是。”蓝盈屈了屈膝盖,先把人都带出去,然后细心地关好门,又嘱咐外面守候的人走远一些,免得李格格一时情绪激动,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再叫人听见了去。
屋内,雕琢精致的锡制香炉中朦胧香烟袅袅升起,清新淡雅的馥香随之而弥漫入屋中每一处角落。
李格格和二格格分坐于榻上两端。
李格格先抬手摸了摸茶盏外侧,见温度不凉不烫以后,才把茶盏往二格格手边推了推,“喝吧,你打小最爱喝的百合菊花茶。”
二格格笑着接过,浅呷了一口。
而后抬眼看向李格格,“额娘刚才是为何而生气?”
李格格听她说起此事,顿时又是一阵没好气。
她本不欲让女儿知晓自己与福晋之间的嫌隙,可脑子里转念一想,如今她都六岁了,自己也留不得她几年。现在一味瞒着,不让她知晓后院惯用的阴私手段,来日吃亏了不还得怪她?
遂将今日福晋赐菜的事说了。
末了又道,“福晋之前也不是没有赐过菜,但哪次都没有这次来得叫人生气。”
“以前赐的好歹都是我爱吃的,可这次呢?这次赐的是你阿玛平日最爱的那道红烧素丸子……还是在新人入府的当天,让人送来这么一道菜。你说,她这不是敲打,不是示威是什么?”
“我这心里啊,实在是怎么想都不舒服。”
令李格格感到不舒服的其实不是菜肴本身,而是赐菜这件事背后所隐藏的含义。
叫她不得不思虑,一向偏安一隅,岁月静好不问世事的福晋是不是开始看不惯她,要对她出手了?
于是说罢,她已经难受得捂住了胸口,眉睫紧蹙,眼尾泛红,眸子里更是水波盈盈,泫然欲泣。
“额娘!”二格格稚嫩的声音霎时严厉了半瞬,很快又低落下来,“额娘你说什么话呢,嫡额娘不是这样的人。”
“您想,若嫡额娘当真心思狭隘,又怎会允许你住到这西侧殿来?”
李格格现在还不是侧福晋,即便孕育过三个皇嗣,也没有资格住到只有侧福晋才能居住的侧殿来。
是以嫡额娘若是真看不惯她,只需将此事往宫里一报,那边自会降下责罚,完全不需要脏了她的手。
这样的道理李格格何尝不懂?
但她还是被刺激难受得不行,听完女儿的话,眼里泛滥的水光一丝减轻的趋势都没有,唇瓣紧抿着就是不说话。
二格格见状,只能咽下那些道理和规劝,从榻上探过小小的身子,拍了拍李格格的手,“额娘莫要多想了。”
“女儿说句不好听的,额娘可知晓,我大清历来没有侧室扶正的规矩?”
李格格怔了怔。
二格格继续道:“您看大伯母就知道了。”
她口中说的大伯母,指的是直郡王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康熙三十七年,伊尔根觉罗氏因病离世后,郡王府从此没了女主人。不少人还在猜测直郡王会不会为府中格格请封侧福晋,好管理郡王府中的一应事务呢,就从宫中乍然传出来消息,说是惠妃已经在为直郡王相看继福晋了。
众人这才恍然领悟过来,直郡王为何一直没有请封侧福晋,原来是怕继福晋入了门后,发现府中已有一个执掌中馈的侧福晋的话,会有损颜面。
二格格看她神色怔然,明白刚刚的话已经说到了她心里,于是又紧接着说道,“所以额娘……嫡额娘是真的没有必要针对您,您就不要想太多了。”
哪怕阿玛此时此刻被封为郡王,又为额娘请来了侧福晋之位,想必……嫡额娘也不会如何放在心上。
这话说来有些残忍,但事实就是如此。
李格格转瞬也想明白了,她低头拭去眼角泪花,转头仔仔细细地重新审视起了自己这个女儿,半晌,才浅浅笑了。
“额娘不如你看得通透,也不如你心思玲珑。你这样……额娘就放心多了。”
二格格明白她的意思:“女儿长大了便该为阿玛额娘分忧,若总是反过来,叫阿玛和额娘时时为我操心,那才是不孝呢。”
她看李格格脸上神情已经趋于平静,这才慢慢缩回了身子,重新端坐于榻上,捡起桌上糕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李格格一脸怜爱地看着她,须臾心下微微一动,“你说……若是让福晋出面去请那位季夫子来教你读书,你看如何?”
二格格闻言,霎时加快咀嚼的速度,待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她端起茶盏喝了两口,等到温热的茶水涤清唇齿间的碎屑以后,她才重新抬头看向李格格,“女儿觉得不如何。”
“那季夫子既已多次拒绝,我们便不该多做打扰。再者阿玛常说‘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我现在年龄还小,读书习字当从基础练起,一般的夫子就已经够用了。而若换做学识过于高深的夫子,女儿也怕听不懂呢。”
她劝了几句,见李格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知她心里头还未放弃这个想法,于是皱了皱眉,“而且额娘,嫡额娘不一定会愿意帮我。”
“她是嫡福晋,你和弘昀都要管她喊一声嫡额娘,照拂府中子嗣本就是她份内的责任,她凭什么拒绝我?”
“可是……”
二格格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格格扬手打断,“行了行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额娘下午就去跟她提一下此事,你放心,若她不答应,额娘也拿她没辙,不可能为难得了她不是?”
“额娘只是想再试一试。”
她都如此说了,二格格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抿了抿唇,有些羞愧和无措,“要不额娘……下午我同你一起过去吧,我也好久没有给嫡额娘请安了呢。”
李格格看了她几眼,心道这也行,当着孩子的面,她总不好拒绝吧?
当下笑眯眯地答应了,转身便让人给福晋传了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