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苏式园林风格的高级会所中,苏瓷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一路穿花木、过曲廊、绕亭阁,最后来到一间临水的屋舍前。
服务人员将苏瓷领至门前便自行离去,苏瓷看着面前两扇古香古色的木门,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门环。
几瞬之后,门内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随着声音的临近,两扇木门被人从里向两侧拉开,一张容色姣好但已染岁月痕迹的贵妇脸露出来。
看到这张脸,苏瓷虚垂于身侧的指尖不由陷进掌心,用力攥了攥才不着痕迹地松开。
“苏瓷来啦。”贵妇扬起一抹优雅矜持的笑。
苏瓷直直望着她,口中低低“嗯”了一声。
贵妇也不在意,直接扭身往里走,“快进来吧,你爸已经等你有一会儿了。”
苏瓷在原地看了片刻贵妇的背影,才跟在后面,一步步向室内走去。
方才一路移步换景走来已觉此处别具一格、奢雅至极,而今这一间简简单单的屋舍,内里又别有一番洞天。
中式风格的设计,厚重、雅致、深韵,每一处都透着古典低调的高级感。
越往里走,苏瓷的脚步越沉重。
昨天下午在名鼎的仓库中,被宋廷晏的表妹、苏笑涵的好友许晨心撞见后,父亲苏程的电话当晚就打到她的手机上。
电话里,苏程先是斥责她回南市后为什么不主动联系家里,又直接命令她今天来这处会所碰面。
多有隔阂的父女分别多年后再次相见,就算不方便在家里招待,也不必选在这样一处从里到外都透着金钱味道的所在。
“这么多年过去,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瞧瞧你穿的是什么!”
坐在中式沙发上品茶的苏程,一看见苏瓷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挑剔。
苏瓷低头看一眼身上的休闲长裤和款式简洁的纯色大衣,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得体。
她绷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来到苏程面前,声调无甚起伏地唤了一身,“爸。”
苏程拧眉,抬眼仔细打量起这个已有八、九年未见的女儿。
看了几眼后,许是觉得这样一直仰着脖子很累,便摆摆手道:“行了,坐吧。”
苏瓷也不推迟,选了一张侧位的单人沙发,与苏程斜对而坐。
苏程在苏瓷坐下后便不再说话,一口一口沉闷地喝起茶。
在这个对她寡恩的父亲面前,苏瓷从来都不会没话找话。
她轻抿着唇,微垂下眼睫,出神地盯着茶海上方袅娜蜿蜒的水雾,仿佛沉浸在其中。
沉默在室内蔓延,渐生出紧张与尴尬。
坐在苏程旁边始终观察着父女二人的许琳茵,见状勾起唇角,打破僵局。
“苏瓷,听说你如今在廷晏的公司工作,这次回南市是打算以后都要在这里生活吗?”
“不知道,看情况。”苏瓷语调平平,又言简意赅,透着一股“不想多说”的敷衍。
“你也老大不小了,总在外面飘着像什么话!”苏程一开口就免不了一股火药味。
他直接粗暴地决定:“今晚你就搬回苏家,我会派人过去帮你收拾。”
苏瓷简直要被苏程这番话气笑,以前也不见这个父亲如何管教她,现在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一副想负起家长责任的样子。
“我不会搬。”苏瓷冷淡地拒绝。
“说吧,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她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
苏程与许琳茵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琳茵转向苏瓷,脸上堆起笑,“你爸也是关心你,别家女儿像你这般大时都已经结婚生子,这么多年来,你从来也不回苏家一次,你爸就是想帮你张罗也使不上劲儿。不过现在好了,你回了南市,这些事情都可以重新安排起来。”
说完,她又仔仔细细打量起苏瓷那张脂粉不施的脸,“这些年你镇日跟瓷器打交道,都不晓得保养自己,女人这张脸可宝贵着呢,改天我领你去办张卡。”
苏程轻咳一声,接过许琳茵的话头,“正好,今日京晟的大公子蒋语迟也在这家会所,你们是高中同学,见一面叙叙旧也好。”
苏瓷越听心越冷,原来这夫妻俩今日兴师动众将见面地点安排在此处,是抱着把她卖掉的目的。
怪不得苏程一见面就挑剔她的穿着,一向对她伪善的继母甚至破天荒要领她去做保养,这是生怕她无法取悦人家!
苏瓷腾地站起,转身,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她自觉再停留一秒,都是对自己的羞辱。
“站住!你今天敢走出这道门试试!”
身后的苏程“啪”地一声将茶杯撂到几案上,带来令人心颤的震慑力。
然而苏瓷脚步不停,连顿都没有顿一下。
眼看即将拉开那扇以绢帛做窗纱的雕花木门,苏程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不想让你外公在南市治疗了吗?”
苏瓷的背影猛地僵住,她带着震惊转身望向不远处的那对夫妻,眼里清清楚楚写着“卑鄙”。
苏程已经点起烟,凶狠地吸了一大口,须臾之后,吐出浓白的烟雾。
缭绕的烟雾中,他侧着脸,慢条斯理敲掉猩红的烟灰,并不与自己的女儿对视,像是心虚,又像是保持着某种压迫性的高姿态。
“京晟这几年市值越来越高,反观苏家却在走下坡路。蒋语迟是蒋家独苗,也是京晟板上钉钉的接班人,他从学生时代起就对你有意,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念念不忘,和他见一面,成不成还在于你们自己。”
“如果不成呢?”苏瓷站在玄关前反问。
“不成,也还有别人,南市这么多青年才俊,总有能拉苏家一把的,但你外公的病能等得起么。”
苏瓷听着苏程冷酷的分析和威胁,心一寸寸地变寒,由始至终苏程都没有把她当做女儿,只是把她当成一件可以利益互换的商品。
“和蒋语迟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和他好好聊聊,我说过,成不成在于你们自己。”
“不管成不成,我都会找南市最好的医生为你外公进行靶向治疗,毕竟他也曾是我岳父。”
苏程冠冕堂皇地说完,将指尖的半截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许琳茵拿来外套,他起身接过、穿上,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苏笑涵呢?她用不用像我这样被你当成联姻的棋子。”在苏程即与她擦肩而过时,苏瓷问出了心中所想。
苏程的脚步没做停留,仅留下一句:“她姓苏,自然也一样。”
走在后面的许琳茵反而在苏瓷身旁站定,她嘴角噙着一丝讥诮,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她和你自然是不一样的,她联姻的对象会是宋家。宋家于她,和蒋家于你,自然也是天差地别的。”
随着雕花木门的关闭,古朴典雅的房舍内仅剩苏瓷一人。
没有人守在外面,如果她随时想离要开,也无人前来阻拦。
但“靶向治疗”像一块磁石般,牢牢吸紧了苏瓷的脚。
她想起了医生向她普及的信息——如果病程到了一定阶段,无法再依靠手术剔除病灶,那么相比于放化疗,靶向治疗是痛苦和副作用较小的一种治疗方式。
只是靶向治疗所需的费用并非普通家庭所能承担,她就是因为囊中羞涩,但又不想放弃治疗,才不得不让外公进行放化疗。
风雅颂会所中,宋廷晏和好友祁谨谦在服务员恭敬的引领下,并排走在一段水上连廊中。
廊下奇石错落、芦苇丛生,藕紫的睡莲浮满清池,莲下隐有色彩各异的锦鲤在悠游来去,端得一处别致的所在。
这番景致却并不入二人的眼,祁谨谦耷拉着眼皮,兴致缺缺道:“这蒋语迟是不是有毛病,怎么总想拉踩你。前脚刚知道你港岛分公司那幅书画出了问题,后脚就在这里显摆他那些不知真假的破烂儿,还自封雅集。他学人搞附庸风雅那一套时,有没有记得把自己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藏仔细!”
一路上听着祁谨谦满口刻毒的吐槽,宋廷晏俊挺的眉目间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
穿过连廊,便到了蒋语迟举办雅集的地方——兰亭阁。
蒋语迟那所谓的雅集,就是把一些他在小型拍卖会上拍来的书画作品展示出来,重头戏则是请了一群学书画的大学生现场挥毫泼墨,完成作品后当场叫价拍卖。
参与进来的大多是圈子里的二代,纨绔子弟居多,平日里精通吃喝玩乐,又哪里懂得品鉴书画,叫价时自然是看谁的长得更漂亮,谁的作品叫价便越高。
于是,现场中便出现了诸多尴尬的场面,男学生的作品几乎无人问津,几个长相清纯的女学生,其作品被频频争拍,最终拍得者还会收获其他人暧昧的起哄。
在场的学生无不感觉羞囧、难堪,却不敢明显表现在脸上,他们深知这是一群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本来就不如何雅正的雅集,被搞得乌烟瘴气。
偏偏蒋语迟还不无得意地对宋廷晏道:“怎么样?我这雅集拍卖搞得有创意吧?有观赏性,也有娱乐性,更重要的是绝不会出现鉴定出错,面子钱财两失的情况,咱都是现场创作,就图个保真、轻松、快乐!”
祁谨谦闻言嗤笑一声,刚要发作,宋廷晏眼尾凉凉掀起,冲蒋语迟漫不经心道:“你玩得高兴就好,毕竟这过家家的游戏玩一年就少一年,再过几年,大家就都成家了,应该不会再有谁把零花钱花在陪你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上。”
“你!”蒋语迟干瞪眼,半天反驳不出一个字。
他的狐朋狗友都同情地看着他,谁也不想当出头鸟帮他。
在他们这群人中,宋廷晏一直是属于令他们仰望的存在,当他们只会花父辈的钱寻欢作乐时,宋廷晏已经在拍卖市场上动辄成交过亿的资金。
就算这次书画拍卖出现了失误,但那个失误所带来的经济损失,也不足以影响整个港岛秋拍的成交额。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蒋语迟就非要跟宋廷晏死磕,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时,一个帮蒋语迟看管手机的狐朋突然叫道:“迟哥,苏家来消息了,您准岳父说,苏大小姐这会儿正在染香居等您呐!”
一句话,蒋语迟笑了。
宋廷晏深冷的眉目倏然凛起,眼底翻涌出漆黑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