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这一天，赵晏河从朋友那借了辆吉普车，趁着帮忙送货的时候，将陆月乔和于奶奶接到镇上。

这次去省城医院，祖孙俩带的行李并不多，换洗衣裳只收拾了两套，饭盒毛巾水瓶这些生活用品是一定要带的，不然在医院里没得用。

于奶奶是觉着行李多会给赵晏河添麻烦，尽量装少些，赵晏河是想缺什么到了省城再添置，一老一少想到一起去了。

黑省这边，一个小镇面积就很大，得亏陆家所在公社离镇上并不算远，吉普车晃悠半个小时就到了。

赵晏河先拿着介绍信给祖孙俩买车票，这时候已经买不到卧铺票，只能买硬座。

陆月乔和陆丰陪着于奶奶在候车室坐着，这个时候的车站还很简陋，镇上的火车站是个小站，候车室里只有八排座椅，屋顶很高，大门对面的墙上正中央贴着大大一张列车时刻表，上面的表格密密麻麻的写着字，陆月乔得仔细看才能看清。

角落是一张路线图，线路交叉穿错，像一张铺开的线圈网。

陆月乔乖乖贴着奶奶坐，眼睛却止不住好奇地打量周围。

“乔乔是第一次出远门？”陆丰坐在于奶奶另一边，伸过头来问。

“嗯。”陆月乔点头，又抬眸望向于奶奶，“奶奶也是。”

于奶奶笑了，慈祥的一张脸挤出笑纹，摸了摸陆月乔的发，说道：“奶奶去过的地儿多了去了，你当奶奶跟你一样，天天窝在屋里不出门？”

在陆月乔的记忆中，于奶奶确实没离开过那个小村庄，她就问：“奶奶去过哪里？什么时候去的？”

于奶奶道：“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那时候乱啊，我就跟着大伙，全国四处的转，最后到这儿才有口饭吃。”

这话一听就有故事，陆月乔想要奶奶多说几句，于奶奶却不肯再说，开始咳，费了好久才止住。于奶奶好一会儿后，赵晏河拿着车票过来。

“奶奶，快到时间了，咱们上车。”赵晏河一手拎起两个大包裹，一手扶住于奶奶，往站台的方向走。

陆丰拎着自己的行李袋，和陆月乔并肩跟上，嘴上说道：“你们这儿人少，一点不挤。之前和晏哥从京市过来的时候，上车的人把我鞋都差点挤掉了，就剩根鞋带挂在脚脖子上。”

陆月乔禁不起逗，一下笑出声。

走在前面的赵晏河听到声音，忍不住回头，刚好捕捉到小姑娘脸颊上未消的笑意。

陆月乔发现赵晏河回头，笑容滞在脸上，眼睛瞬间移开，过了两秒偷偷移回来，观察赵晏河有没有在看她。

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小兔子似的充满警惕，赵晏河面上不显，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过头来。

心想小姑娘还是胆小，好像特别怕他。

这个时代的绿皮火车带着厚重的年代气息，陆月乔还没上去，先听到车厢里吵吵嚷嚷的交谈声，还有人从窗户外往里塞东西。

赵晏河先扶着于奶奶上去，再伸手接陆月乔。

陆月乔看了下台阶高度，想着还是得让赵晏河帮忙，刚小心翼翼伸过去，就被面前这人双手握住左右肩膀往上一提，整个人就跟个小孩子似的被拎进车厢。

“当心点，别摔着了。”赵晏河低沉的声音在陆月乔头顶盘旋，陆月乔还懵着呢，只看见这人军装上的胶木纽扣在眼前一晃而过。

赵晏河说完这句话就讲小姑娘放开，走到于奶奶前面开路，至于最后面的陆丰，用不着他费心。

陆月乔瞧人往前走，立即醒过神来，抬腿跟上。

一行人穿过两节车厢，才找到卧铺开间。赵晏河买的两张相对的下铺，一张给于奶奶和陆月乔，一张留给陆丰和自己。

到省城要坐八个小时的火车，赵晏河站着过去都不碍事，陆家一老一小肯定受不了。

赵晏河安排人坐下，叮嘱陆丰仔细看着，自己拿了两个茶缸去餐车接热水。

他一走，陆丰就欢呼一声，往后一倒，躺到卧铺上，嘴里喊着：“今天起个大早，走这么久，累死我了。”

于奶奶看向陆月乔：“乔乔也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陆月乔摇头，她一路上也没拎东西，又有出远门的兴头撑着，这时候还很精神。

这车厢里味道不太好闻，哪怕是卧铺，也是一股烟味汗味脚臭味混合的味儿，陆月乔有点受不了。

“奶奶，我开点窗。”陆月乔伸手，把窗户往上推了个小缝。

这样也没什么用，陆月乔又拿出随身的手帕，叠了几道压成半指宽，垫在鼻子下，绕到脑后系个结。

陆月乔的手帕是自己洗的，一直贴身放着，家里为数不多的香皂票都给她用，这手帕上也沾染了淡淡的香味，能把车厢里的杂味冲淡。

这造型一般人扛不住，看起来像做坏事的小贼。

但陆月乔生得好，白手帕衬得她肤色更加雪嫩，纤眉蹙着，似有淡淡的忧愁。

陆丰瞧见了，也从兜里摸出个帕子，学着陆月乔的样子给自己系上，可是他头太大，帕子死活系不到一起，陆丰就把给它搭在耳后，勉强完成了自己的新造型。

赵晏河回来看见，一把给他扯了，嘴上训斥：“作什么丑！给我好好坐着。”

转头看到陆月乔，赵晏河才明白过来，陆丰这是瞧人家弄得好看，自己也跟着学。

也不想想他那张长着两颗青春痘的大脸，哪里能经得住这样的打扮，瞧着滑稽又可乐。

赵晏河把帕子掷回给陆丰，陆丰敢怒不敢言，把手帕仔细叠好，塞回兜里。

对面的陆月乔将整个经过收入眼底，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小脸躲在奶奶肩膀后轻轻笑，只露出一双清亮温玉般的笑眸。

赵晏河再次看到小姑娘的笑容，一时觉得陆丰这个活宝也有些用处，至少能把乔乔逗乐。

火车开出一小半路程，到了午饭时间。车厢里面的大部分人从包里拿出干粮，只有少部分会去餐车买饭。

赵晏河准备起身，于奶奶立即道：“小河啊，你别去，花那个钱不值当。奶奶做了吃的。瞧瞧你们喜不喜欢？”

于奶奶从挎包里拿出两个饭盒，打开盖子放到桌上。一个饭盒里装着满满的千层肉饼，表皮焦香，里面的肉末加了葱花，尽管有些凉了，还是香味扑鼻。另一个饭盒里放着煮好的三个鸡蛋和酱菜白馍，白馍用的是精细白面，带着微微的黄。

陆月乔也拿出自己的饼干和点心，一同放在桌上。

这一次离家久，于奶奶把家里剩的那点细粮和猪肉全做了，昨晚趁着天黑，把家里的三只鸡和攒的鸡蛋拿去村长家换了钱，不然等回来的时候，那些鸡也没了。

陆月乔也把自己的零食罐子都带上，虽然这些零嘴在她看来不太好吃，但路上用来填肚子正好。

于奶奶准备的午饭看起来特别香，陆丰已经等不及分筷子了，擦擦手就拿起一块肉饼，把嘴塞得鼓鼓囊囊的，边吃边竖手指：“奶奶，您这手艺真绝了，香死我了。”

老人家都喜欢会吃饭的孩子，于奶奶见陆丰这反应，也挺高兴，招呼赵晏河：“河啊，你也吃，多吃点。”

这肉饼和白馍啊，都是赵晏河和陆丰准备的，于奶奶知道自家孙女的饭量，那就是小鸟胃，吃两口就饱了。

于奶奶也愁啊，这不吃东西长不了肉啊，她就想自家孙女多吃点。

陆月乔不知道奶奶的想法，慢腾腾地拿水湿了帕子，把手指一一擦净后，才拿起个鸡蛋吃。

干吃鸡蛋对她来说有点噎，陆月乔还得就着水咽下去。

她吃完一个鸡蛋的工夫，陆丰已经下去三块肉饼了。

陆月乔和奶奶分了一块肉饼，就着酱菜吃下去半块白馍，就很饱了。

陆月乔现在食量小，一方面是因为原身不爱吃饭，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前世吃的都是专门制定的营养餐，久而久之对吃饭这件事没有半点兴趣。

奶奶做的饭很好吃，陆月乔想着自己得慢慢把食量撑大一点，吃得太少不健康，营养均衡，身体才会好。

下午陆月乔趴在奶奶怀里，祖孙俩一起睡了个午觉，等陆月乔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有云霞了。

“起来醒会神，半个小时后就到站了。”赵晏河背脊笔直地坐在床沿，注视着陆月乔说道。

陆月乔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现奶奶已经起了，整个车厢只有她睡到现在。

陆月乔脸上有点烫，坐起身来，麻花辫睡得都松了。

她把头发拆了，重编成一个松散的单麻花，手头没有镜子，陆月乔就对着窗户照，玻璃上的倒影很模糊，勉强能看个形状。

陆月乔觉得自己梳这种发型也挺好看，不由得抿唇笑了笑，转过头来，发现赵晏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笑容一顿。

刚才照玻璃傻笑自恋的样子肯定被他看见了！

陆月乔想瞪他，但又没那个胆子，只能鼓着嘴移开目光，想着赵晏河一准是在心里笑话自己呢。

赵晏河当然不会笑话她，反而是从这个小动作中想到，小姑娘是个爱美的，等到了京市，领她去百货商场买头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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