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梦
苏弦锦是不大看小说的,她的业余爱好不是很丰富,大多时间都去图书馆了,大四的室友们有两个已经出去实习了,她还没想好,计划按爸妈的意思考本校研究生继续读书。
于是,当大学室友陈晴赌咒发誓反复安利她一本名为《长月有时》的小说第十一遍时,她才终于答应会腾出时间看一看。
这本小说的男主名叫“秦时”,这个名字总让她想到“秦时明月汉时关”。
他出身名门,才华横溢,是天之骄子,本该在朝廷大放异彩,却因这个朝代的弊病——昏君无能,奸臣当道,少时就被抄家流放,家破人亡。
一颗璀璨的星辰才刚放出光芒就陨落在了尘埃里,不免令人可惜。
小说就是从遍体鳞伤的秦时立志为亲复仇,斩奸臣,匡扶正义开始的。
这是一个并不让人意外的开端,即便像苏弦锦这样没怎么小说的人,也能猜出大致走向。
但直到通宵看完她才觉得与她所想的不太一样。
造成男主秦时这一切悲剧的最大奸臣是个很年轻的首辅——程筠,他与男主相比,拥有的是完全相反的人生。
程筠进入官场之前,他的人生都处于灰暗中,这世间一切的苦难仿佛都加诸到他一人身上,命运打断他的骨头,碾碎他的血肉,让他只能从泥地里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再继续在这毫无色彩的世界苟延残喘。
而这样从没有感受过温暖的人一旦权柄在握,自然是件极其可怕的事。
他一步步登上最高的位置,将他所受的所有痛苦以百倍千倍的还给这个时代,蛊惑昏君,阻塞言路,斩杀忠臣,将天下搅弄成一锅支离破碎的残渣。
但反派注定是反派,最终是要被男主消灭的,这才是邪不胜正的道理。
苏弦锦的目光停顿在程筠被杀的前一天,那天晚上他与秦时隔着诏狱铁门促膝长谈,直到鸡鸣之时,秦时才离开。
也是这一晚的文字,作者揭开了她的“别有用心”。
原来程筠并非奸臣,恰恰相反,他在用另一种方式毁灭这个没救的朝代,企图还百姓一个清明盛世,他走的那条路看起来荒无人烟,荆棘丛生,却与男主殊途同归,只是他自己却死在曙光到来的前夕。
这段文字只有一章,寥寥几千字,交代了程筠的动机,像是作者施舍这个角色的一丝丝怜爱,却没有怎么描写程筠当时的心理活动。
他从容的好似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纵然被万人唾骂也无动于衷。
一个地狱修罗骤然化身度人佛陀,总让人觉得好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般的戏剧性。
苏弦锦停顿的片刻是在想,这样一个殉道者,是如何在黑暗中秉烛的呢,从暗无天日到另一种暗无天日,从未曾见过光的人,真的不会怕黑吗?
她全部看完的时候已晨光熹微,她躺在京都大学的宿舍里,阖上酸胀的眼,仿佛听见耳边传来了鸡鸣声。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却又回到了黑夜,她手里正提着一盏灯,静立在一间四面无窗的屋子里。
烛光轻晃,她看见了一扇石门,石门后面是浇筑在黑暗里的长长的石阶,石阶朝下,通往更深邃的黑暗中。
如果她第一次就知道这是一场穿越而非做梦,她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时她只是低头看了眼灯,便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那扇门。
北朝十三年,才刚入冬的时节,就连下了两场大雪,雪能没过人的脚踝。底下的雪还没化完,又被上头的雪覆盖着结了冰,滑的人不能走路。
钉了蹄铁的两匹良驹拉着一辆马车自诏狱方向飞快驶来,稳稳停在一座落地上万平府邸门口,喷吐着白汽。
“大人。”
侍卫执伞恭立在马车下边,马车上挂着的琉璃灯笼晃了下,一个身着黑色鹤氅的男人就走了下来。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男人淡淡扫了眼府邸西侧,侍卫立即低声道:“已经处理过了,是两个探子。”
“嗯。”平静的声音。
进了内宅里屋,程筠将冰冷的双手放入备好的铜盆中,温水没过手背,发白的指节逐渐变红。
他盯着手背上的一道划痕怔了片刻,直到水变冷,他都没有任何动作,像一只孤立在光下的影子。
侍卫景林在外面敲了下门。
“大人,明日继续吗?”
程筠回过神,神情自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若无其事地擦干手。
“继续。”
景林应了声,雪夜归于寂静。
程筠住的宅院是整做府邸最严守之处,寻常除了景林与几个侍卫,其他人不得擅闯一步,书房则更是府上禁入之地。
程筠走进书房,伸手打开了暗道的开关,轻微的响动下,屏风后的墙壁变成了一扇向里开的石门。
他走进去,石门自动合上,严丝无缝。
石门后是一间密室,密室无窗,只有一盏亮着微弱光芒的烛台,豆大的焰火被人走进来形成的风扰动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被烛光照亮,在烛台上轻轻旋转了一下,黑暗中又打开了一扇石门,黑暗向黑暗拓展开。
石门后是朝下一节一节的阶梯,幽幽烛光照不见那里,乍一见好似什么也没有,仿佛两三节石阶之后,是无底的深渊。
程筠没有任何犹豫,迎着黑暗信步走了进去,好似已走过千万遍。
烛光只在霎那间照亮了他高大的背影。片刻后那微弱的烛光跳跃了下,燃到了尽头,黑暗潮水般吞没了一切。
苏弦锦觉得这大概是间密室,又或者说囚牢。
她已将这里转了个遍,这里只有一间不大的石室,放着一张冰冷的石床,甚至石床上连稻草也没铺,真不知道这床有什么意义,这跟直接睡在地面上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有人被关在这里,那也挺惨的。
石床上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口残留着血迹,已凝固成了黑色。她提了提灯笼,光扫过的地面还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黑点,大约都是血。
除此之外,角落里还有几个罐子,她也看了,是烈酒。
这里着实压抑,苏弦锦也不知道怎么做了一个如此真实的噩梦,甚至掐自己还会疼。
正当她坐在石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听见了脚步声。
她梦里还有别人吗?
她立即提了灯站起来,蝶翼般的光扫了过去,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他有一半隐藏在黑暗里,苏弦锦只看清了他的眼睛,让她下意识吓了一跳。
眼前人身着玄色鹤氅,乌发半束半散,只露着一张玉白的脸,剑眉浓墨画就似的,眸子却像雪地里的枯井。
只是犹豫了刹那,男人便闪了过来,将她逼在墙角,扼住喉管,冷冽的目光像刀。
苏弦锦重重地撞在石壁上,一阵头晕目眩,吃痛地几乎拿不稳手上的灯笼。
怎么在梦里还会有这么真实的痛感,这科学吗?
冰冷刺骨的手指扣在纤细的脖子上,让苏弦锦打了个冷颤,稍微清醒了点,在晦暗不清的室光中勉强望着眼前男人的脸。
“怎么进来的?”
程筠一手压着她的肩,一手掐着她脖颈,仿佛他稍一用力,她的脖子就会在他手中断掉。
苏弦锦丢掉灯笼,双手握住掐她脖子的那只手腕,企图挣脱:“……你放开!”她无暇去听他在说什么,自然也回答不了。
她被“梦里竟然有怎么真实的痛感”这个点困惑住了。
程筠盯着她,微眯了下眼,他的眼眸变得狭长,眼尾有细小上扬的弧度,不过瞬间,神情就恢复了冷漠,仿佛什么情绪都不曾存在过。
罢了,他也无需知道。
指骨收缩,关节的力道不过差片刻就抵达苏弦锦脆弱的颈椎时,忽然落到了空气里。
程筠忽然愣住,盯着眼前的墙壁。
人,竟在他面前凭空消失了?
他收回手,指尖尚残留一丝余温,视线循着密室里的一丝烛光瞥见地面上孤零零掉落的灯笼。
这不是梦。
那这是什么?
鬼神?邪术?……
苏弦锦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脸上还残存方才的惊惶。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好的,这让她松了口气,做了个噩梦罢了。
已经快中午了,她打算起床洗漱,陈晴拎着午饭开门进来:“起来了?给你从食堂带了饭。”
“谢谢。”
“怎么了?”陈晴看她,“还没睡醒?看通宵了?”
“嗯。”
“你不会看完了吧!”
“看完了。”苏弦锦清了清嗓子,“没剩多少了,干脆一口气看完了。”
室友绽开笑容,嘻嘻凑过去,坐在她床边:“是不是特好看?”
苏弦锦摸了摸隐隐有些疼痛的后脑勺,这个噩梦也太真实了点。
“早知道不看了。”
“怎么啦,做噩梦了?”陈晴眉飞色舞,“不会梦见男主了吧?”
“什么男主啊……”
苏弦锦回忆起那间漆黑的密室,男人冷冽的眉眼仿佛就在眼前。
“密室?黑衣?那不是程筠的人设吗?”陈晴听完挑了挑眉,笑道,“看不出来你喜欢反派啊?”
“程筠不算反派吧。”苏弦锦穿好衣服,随手挽了头发走进洗手间洗漱。
陈晴倚在洗手间门口:“做了那么多坏事不是反派是什么,只不过最后被作者洗白了呗。”
苏弦锦洗漱好,用一条发带扎好头发出来吃饭。
“你就说好不好看,我给你推荐的小说还可以吧。”
“还……不错。”苏弦锦想了想,如实回答。
至少剧情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简单,人物也都立体,程筠这个角色尤其是她意想不到的。
陈晴边化妆边问她:“你下午有课没?”
“没,我去图书馆。”
陈晴凑近镜子,用眼线笔在眼下点了颗小痣:“那我出去约会了,下午有个快递你帮我拿一下。”
“行。”苏弦锦一抬头,便见室友明媚的笑凑到眼前,“怎么样,今天这个妆画得还不错吧?”
“特别好看,性感小野猫。”她调侃道。
陈晴满意地扬了下头:“走了,看我男朋友今天能不能看出我的区别来。”
寝室门被带上,就剩下苏弦锦一个人。她快速吃完饭,把手机关了,收拾好书包去图书馆,等从图书馆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半落,染了西边天空一整片晚霞,她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打开手机看陈晴发来的取件码。
“收件人。”
“天下第一美女子。”
“给。”
苏弦锦在快递小哥复杂的眼神里尴尬地接过快递,每次帮陈晴拿快递都是一次社死。
【快递给你拿了放寝室了。】
她发消息过去。
【嘿嘿,打开吧,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苏弦锦想起来了,下个星期二是她的生日,她刷题都快刷忘了。
打开快递的包装盒,里面是一本画册,画册包装盒上赫然四个大字“长月有时”。
苏弦锦眉心一跳,目光落在画册封面上。
黑白泾渭分明,左为白衣秦时,右为黑裳程筠。
二人呈分庭抗礼的敌对姿势,只是秦时背景是云开雾散,月照竹林,突出清冷温润的气质。
而程筠的背景则是满地枯骨的牢狱,血腥与灰暗是他的主色调。
苏弦锦盯着看了好久,画里那冷冽眉眼与平静的神情,简直就是从她梦里走出来的人,让她生出难以置信的魔幻感。
她发微信问:【真是送我的?】
陈晴秒回:【当然了,我可是有十足信心能安利成功,所以提前给你定了这本画册】顺便配了个狗头表情。
苏弦锦也分不清陈晴说的真假,只将画册收好,点了份外卖,又刷了会儿课,虽然夏天还没过完,但天却好像黑得很快。
陈晴发消息过来说今晚不回寝室,她才注意到已经快十点了。
伸了个懒腰,她关掉手机与笔记本,去洗个了澡躺在床上。
迷迷糊糊之间仿佛又想起程筠那张脸。
又是这里?
苏弦锦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石门,以及石门背后通往深渊的台阶。这次她手里没有提灯,石室里有一盏燃烧的烛火。
虽然很古怪,但不过是梦而已。
她取下烛火旁的火折子,吹了吹,火折子如她所想那般开了焰花。
她手执幽幽烛火,抬脚走下了石梯。
烛火微弱,每次只能照亮下方一节台阶,她走得很小心,直到踏上地面,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次不会又被人掐脖子吧?
苏弦锦站在石室外悄悄探头,黑暗的密室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她手执明火,反倒成了最显眼的。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不流通的空气里,苏弦锦皱了皱眉,不是说梦里闻不到味道吗?原来是假的啊。
既然是梦,她就提了胆子走进石室,却意外见一人躺在石床上,无声无息,不知死活。
她轻咳了声,那人却毫无反应,她才借着烛光缓步来到石床前。
程筠?……
苏弦锦怔然,怎么又梦见他?难道是白天看了那副画,所以夜有所梦吗?那在收到那副画册之前的梦又是怎么回事呢?
程筠的眼皮轻微颤动了下,意识恍惚间,见一束光漂浮在石室的黑暗中,有人站在光下,却看不清面容。
他费力地抬起手,企图去触碰那束光,却什么也没碰到,指尖只有微凉的空气。
眼皮发沉,他的身躯仿佛朝着深渊坠落,不停地坠落着。
就在他即将坠入地狱的刹那,忽然有人抓住了他。
“程筠?”
少女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里带着好奇:“你真的是程筠吗?”
苏弦锦将火折子拿近,再一次瞧见了上次梦境里的那个男人。
上次他凶狠冰冷地掐住她的脖子,企图置她于死地。
这次他却孱弱地昏迷在自己面前,在黑暗中奄奄一息。
这岂不是局势一下逆转,她成了梦境的主宰了吗?两次如此不同的梦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梦境补偿效应?
“你真的跟画上一模一样。”
苏弦锦好奇地凑近他,目光大胆地在他眉眼间逡巡着,那双葡萄般的眸子在烛火的润泽下仿佛闪着玉石的光泽。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啦,这次是穿书题材,希望诸位宝贝阅读愉快!
放个下本预收《女官与匪》——
初宜县的县衙空了八年,自从上两任县令一个横死,一个病逝之后,朝廷再没派人来。
初宜县地处偏僻,民风剽悍,匪盗肆虐,朝廷想管也鞭长莫及。
直到今年,忽然来了位女县令。
破败的县衙门口蹲着两个不修边幅的衙役。
“女人也能做官?”
“朝廷规定几年了,也就出了几位女官,这一位派到咱这来了。”
“女人来这地方作甚?”
“来送死。”
“那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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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初宜县没救了,为她送行的友人眼神悲悯,仿佛预见她此行无归。
果然,林仪君上任第一天就遇见了大麻烦。
进县的唯一道路被山匪拦了,肩扛大刀,面露凶恶,大喝着让她交钱。
林仪君抬头看了眼天色,挽起袖子,片刻后,又重新背着行李进城了。
山匪抖若筛糠,捂裆流泪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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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初宜县来了位不好惹的女县令,看着是小白兔,其实是大老虎。
初宜县最大山匪组织灰蛇山的少山主周昭南偏偏不信这个邪。
“小爷倒要看看一个女人还能有多不好惹!”
后来少山主带着一脸淤青回来,咬牙切齿:“太过分了!打人不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