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噩梦
第4章
这次的月考只是校考,不像大型考试那么正规。
学校为了节省时间使效率最大化,把政史地和物化生分别三门合并在一起考,这样九门课的考试时间就压缩在了一天内。
从早上七点考到晚上九点,比平时初二学生晚自习放学时间还晚了一个小时。
但答一天题和听一天课对大脑和身体的负担明显不可同日而语。
等到晚上九点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打响,学生们各个精疲力竭目光呆滞,仿若被吸走了浑身精气变成行尸走肉。
即便是喻希,走出闷热的教学楼,感受到迎面拂来的清凉晚风时也长舒了一口气。
还没交完卷喻希就已经估算出了自己的分数。
她走在林荫路上,身边经过的学生在大声抱怨题目变态和中午饭难吃,时不时还有数学填空第四题是不是√2这类对答案的声音飘入耳。
喻希非常淡定地掏出一块泡泡糖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吹了个圆润的泡泡。
刚考完试,杭渝薇又不在家,喻希没太多继续努力的上进心。她在学校门口小吃街的路边摊买了一个肥瘦相间的肉夹馍,吃得心满意足。
等回到家把书包一丢钻进舞房,过了一个半小时才出来。
她洗漱完穿着棉质睡衣、拿着小账本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坐在电脑前,调整好摄像头,安静地等了一会儿。
23:15
视频电话准时打了进来。
视频对面,杭渝薇坐在办公桌前,依旧是一身黑色的职业装,发髻高高盘起,两手交叉放在身前。看背景似乎是在某个会议室或是办公室里。
喻希坐姿笔直,平静地以问好作为这场“汇报”的开场白。
杭渝薇点点头:“开始吧。”
喻希翻开自己的小账本,先是拍了两张照片给杭渝薇发过去,然后开始一条条念。她的声音回荡在书房里,除此之外的环境安安静静。
“等一下,”杭渝薇突然抬手打断喻希的声音,“九月三日,你花了6块钱买地瓜?”
“对的妈妈,”喻希解释道,“那个烤地瓜是3块钱一斤,我买了2斤当做晚饭。”
喻希撒谎了,烤地瓜实际上是一斤2块钱,她那天只买了一斤烤地瓜,剩下四块钱买了一袋大白兔奶糖。但杭渝薇从小就不给她买糖、不让她吃糖,若是叫她知道喻希把钱花在糖上面了,难免要不高兴。
喻希眼神清正,表情淡定自若,毫无破绽。
杭渝薇没有看出问题,只是评价道:“以后少买这种路边的东西。”
喻希点了点头,继续往下念账本。
杭渝薇偶尔会打断提出疑问,喻希就要仔细解释自己某笔钱是怎么花的,整个对账的过程持续了12分钟。
最后,喻希说:“就是这样,妈妈你之前给我的生活费还剩632.5元。”
她合上了小账本,但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只是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两手交叠在膝盖上,看着视频对面的母亲,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其它问题。
杭渝薇罕见地沉默了一会,这世界上能让杭渝薇沉默的事情其实不多。
喻希视线飞快地扫了一眼时间。
杭渝薇规定她十一点半一定要睡觉,所以无论杭渝薇能不能继续问出来,这个视频汇报最多还会持续三分钟。
果然,喻希没有等太久,杭渝薇很快再次开口:“喻斌业最近联系你了吗?”
喻希眼睫都未动,毫不迟疑道:“没有。”
杭渝薇满意了,脸上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最近表现不错。”
喻希波澜不惊:“谢谢妈妈.”
杭渝薇脸上笑意收敛:“你该去睡觉了。”
“嗯,”喻希身体微微前倾,“您也早点睡。”
说完她关掉了视频,又将电脑关掉,抱着小账本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背抵着门,喻希长舒了一口气。
尽管经过长时间的摸索,她已经能熟练应付杭渝薇,但每次面对杭渝薇时她的压力都是实打实的很重。
尤其在经历了一天高强度考试又跳了一个半小时舞,身心皆疲惫的情况下,喻希是强打精神才没露留下什么把柄。
她把小账本放进抽屉,抽了一张纸巾擦掉手心的汗,毫无形象地栽到了床上,又滚进被子把自己裹成了春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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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疲惫并没有让喻希睡个好觉。
她梦到了之前与杭渝薇的争吵。
喻希从小练舞,四岁就被送去学芭蕾,她的芭蕾基础很好,坐姿站姿都挺拔优雅得像小天鹅。
八岁开始学古典舞,四年的古典舞学习里她参加了很多省市级少儿组舞蹈比赛,并且捧回了很多奖杯,无聊的时候甚至去旁听过几节基础拉丁课。
杭渝薇对舞蹈有些喻希不明白的执念。
她不在乎喻希的成绩,不在乎喻希的心情,但只要喻希在一场舞蹈大赛中脱颖而出,她都会赞许地摸摸喻希的头,嘴上夸两句。
久而久之,跳舞也从杭渝薇的执念变成了喻希的执念。
直到小学毕业时,也就是一年前那个夏天。
杭渝薇、喻斌业和喻希进行了一场耗时很短,但在喻希记忆中很长的谈话。
厅内明晃晃的灯光照下,餐桌中间摆着一个精致的蛋糕,喻希难得地换上了漂亮的公主裙坐在桌边,乖巧地等着开饭。
开饭前杭渝薇清了清嗓子,说难得一家三口都在,她有事情要告知喻希。
喻斌业很慌张,试图拦着杭渝薇开口,但被她以眼神制止,他只能很愧疚地看着喻希。
喻希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她模糊意识到了什么,如杭渝薇期待的那样放下手里的筷子,收起脸上的笑意安静地看着她的父母。
之后的五分钟,喻希听杭渝薇讲述她和喻斌业已经离婚多年,之前顾忌着喻希还小,喻斌业一直拦着不让她说,但现在……
“你已经长大了,该学会成熟稳重了。”
如杭渝薇所料,喻希坐得笔直,小脸雪白,但没有任何要哭闹的迹象。
她只是平静地听完了她的讲述,平静地注视着桌子中间那个蛋糕上漂亮的“13”形状的蜡烛半晌,然后平静地说:
“我知道了,爸爸妈妈。”
杭渝薇满意地笑了笑,对喻斌业说:“你还说她接受不了会哭,我的女儿怎么可能连这种事都接受不了。”
喻斌业也擦了擦汗笑:“是我想多了,小希一直都这么让人省心。来,爸爸给你切一块蛋糕。祝小希生日快乐!”
他们说:“祝小希生日快乐。”
但是喻希一点都不快乐。
三人客客气气地吃了一顿美满的散伙饭,之后喻斌业再也没踏进过这个房子的门槛。
那之后的所有假日和放学后的空闲时间,喻希都泡在了舞蹈班的练舞房里。
杭渝薇管天管地唯独不会管她练舞。
每日七八个小时、甚至持续到深夜的高强度练习让老师们察觉出了不对劲,但她们联系不到杭渝薇,只要喻希不想说就没人能知道。
也是在那段时间,喻希接触到了jazz等现代舞种,她开始瞒着杭渝薇跟着爵士舞的老师班级上课。
事情刚开始很顺利。喻希很喜欢爵士,这种舞蹈中蕴含的感情热烈又奔放,她跳的时候能感觉到其中的潇洒活力,观赏起来也很帅气,处处都和她心意。
但事情显然没法永远隐瞒下去。不久杭渝薇出差回来,在家里等到晚上九点依旧不见喻希回家,赶到舞室的时候看到喻希正在和一个男孩子一起练习jazz。
喻希永远也忘不了那时站在练舞室外的杭渝薇的脸色。
她气得给了喻希一个巴掌。喻希一声不吭地跟她回了家,然后跟她说:“妈,我想学爵士。”
杭渝薇又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嗓音嘶哑:“跪下。”
杭渝薇坐在沙发上,喻希跪在她脚边,两边脸颊上的指印清晰明显,红肿甚至发青。
喻希垂着眼,嘴里有些血腥味,用舌尖轻轻顶了顶酸麻的腮帮子。
她听杭渝薇质问:“谁让你跳那种不三不四的舞蹈的?是刚才跟你一起跳舞那个男生?!”
喻希抿紧苍白的唇。知道杭渝薇在等自己回答,没有什么时间犹豫,她轻轻说:“我自己想学的,没有不三不四。”
“你自己想学??”杭渝薇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
“你想学那种搔首弄姿的舞蹈去勾引谁?你看上谁了?喻希你才13岁!你要不要脸?有没有点廉耻心?!”
喻希喉头骤然哽住,她感到身体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反胃感,想要呕吐。
杭渝薇情绪激动地伸手去揪喻希的头发,面容近乎扭曲:“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喻希一声不吭地被她揪着头发抬起头,从凌乱的发丝缝隙沉默地看着她。
这种沉默显然再次激怒了杭渝薇。
喻希眼角余光瞥见杭渝薇再次扬起的手。她看着杭渝薇,没有闪避的念头,只是慢慢地笑了一下,无波无澜甚至有些温吞地说:“妈妈,你要是再打我,我就报警。”
两人距离太近,喻希能看到那一瞬间杭渝薇收缩的瞳孔,写满了难以置信。
“妈妈,”她再次重复一遍肯定了杭渝薇的听力,语调毫无起伏,“你再打我,我就报警。我说到做到。”
喻希安分守己了13年,从未如此激烈地反抗杭渝薇。
杭渝薇歇斯底里,不理解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去联系舞蹈班老师,去质问那个无辜的男生的家长,去询问练舞室的其他同学,喻希和那个男生或者别的人,有没有过密交往。
喻希三天没踏出房门,一口饭没吃,只喝了几口水。
黑夜降临的时候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用手肘抵着腹部,忍受像是被捣碎碾压一样灼烫沸腾的饥饿感,这种饥饿感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幻化成难以辨别的疼痛感,漫长又难捱。
她艰难呼吸着等待自己被黑暗一点点吞没,又在晨曦划破黑夜的时候顶着青黑的眼圈看着天边发呆。
这三天,杭渝薇又来与喻希吵了几次。她执着于找出喻希忤逆自己的缘由:“你怎么可以不听妈妈的话呢?你连妈妈的话都不听,说出去别人都笑话你猪狗不如。”
喻希只是苍白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发火。
杭渝薇无法理解喻希,就像喻希无法理解杭渝薇一样。
喻希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不知道自己顽固的坚持有没有用。她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有点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有点喜欢的东西。
有点自己坚持的东西。
像杭渝薇说的那样,她已经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芥子是绿码,亮码贴贴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