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早的饭桌上，还是昨天的位置，封老爷子坐在长桌的主位，张悬和封序并排坐在一侧，对面依旧空荡荡。

和昨天不一样的是，不仅没人说话，不知从哪来飘来的冷气，吹的张悬凉飕飕。她偷偷瞥了眼封序，那男人身穿白色衬衫，神情舒展，很是悠然自得，优雅又认真地在品尝早餐，她又看向封老爷子，老爷子刚喝了口粥，轻轻抿着，嘴角抿出两个小窝，神情自然。

挺好，吃不言饭不语，都很认真。张悬心里默默开始盘算要去探探s市的太极拳馆，正想的起劲，老爷子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的美好。

封老爷子放下勺子，看着张悬，语气随意，笑着问：“我这老家伙没机会出去玩，你们昨天上哪玩了啊？说来我听听？”

这可问到她心坎上了，她昨天玩的不要太开心。张悬索性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冲老爷子微微一笑，刚要开口，老爷子眼风一转，看向封序，声音也冷了几度：“封序你来说。”

？

看着封老爷子一张被冷气萦绕的脸，张悬终于了然那股冷意从何而来，敢情是老爷子蓄着力呢。

封序哪里知道她昨天干嘛了。张悬侧着身子去看封序，对着他轻轻咧了下嘴唇，又收拢，再收拢，用嘴型拼了个“迪斯尼”。昨晚回来时，封爷爷问她怎么没见封序一起，她灵机一动，说口路堵车，她就先下车让封序回去了。当时封爷爷没再多问，甚至都没看向路口，说肯定玩的累，就让她早点上楼休息了。

张悬看着他，期盼他能看懂自己的意思，她没出卖他，她昨天可什么都没说，但也全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袒护他，明明那男人把她扔下了。封序也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她，足足看了一分多钟，就在她以为他没看懂，准备再拼一次时，男人收回清冷的目光，坦白道：“不知道，我没陪她。”

空气有一瞬凝固。

张悬：……

我就说吧，没默契，要被骂了。

就在张悬以为封爷爷要血压飙升时，旁边传来老爷子平静的声音：“孩子，你不用帮着他，他不值得。”

张悬：……

有这样说自己孙子的么？

一旁的封序点了点头，很认同老爷子的话，不以为然道：“我确实没陪你，不用包庇我。”

当事人不领情，自己的小动作也被看穿，张悬有点小尴尬，但还是看着封爷爷绽开一个无所谓的笑。封爷爷笑过，冷笑一声，揶揄道：“你还知道悬悬在包庇你？阴奉阳违，是认为坦白能从宽？”

昨天和今天早饭都是为同一件事吵架，饶是张悬再没心眼，也品出了几分，加上封序这两天对她冷淡拒绝的态度，她也能判断封序对婚事很不情愿。不愿意就不结嘛，为何要做自己讨厌的事呢？张悬不懂。

“没想从宽，昨天公司有很重要事，骗了爷爷是我不对，所以我今天留出了时间，准备带她出去转转。”封序语速不紧不慢，像是准备好的，在老爷子发火之前一盆水浇灭了火焰。

浇的太突然，张悬和老爷子一时懵了。张悬怔怔地看着封序，或许她猜错了，封序没有不情愿？封老爷子则是沉默，他昨晚就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硬生生被瞥了回去，半晌，老爷子开口：“看在你认错和补救态度还不错的份上，我也不说什么了，但你不是要跟我道歉，是跟悬悬，她原谅你就行。”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张悬。

“对不起。”封序看着张悬，光速道歉，还很真诚地躬了躬身。

呃……可是好累啊，为什么她吃个早饭要对面这些？会消化不良吧。张悬有种被两道视线困绑在空中的感觉，笑的勉强：“我也没怪你，”又看向封老爷子，说：“封爷爷，封序他公司有事没时间陪我，其实没关系的，我昨天玩的很开心。”想到昨天的快乐，她勉强的笑容终于缓和了几分。

这种快乐可是男人不可能带来的。

封老爷子一听，当即认为这是张悬体贴和大度，猝然开口，又喷了封序一脸：“听到没？这是悬悬大度，不跟你计较，这样好的女孩你要上哪找？”

这话生生将她拉到了一个高度，张悬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想说自己没有，却已经不想再开口。一旁的封序倒极其配合，偏头定定地看着她，极绅士地说了句：“谢谢理解。”

只是那眼神中似藏着一种别样意味，她看不懂。张悬盯着封序的眼睛，那丝异样很快就消失了，她只好大方地笑了下，回道：“不用谢。”

封老爷子看两人能够相互理解很是满意，欣慰地笑起来，语气心长道：“这样才对，你们知道婚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就是相互理解和支持。”老爷子感觉自己将两人的感情推进了一步，高兴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他欢喜地看着两人，嘴巴不停地嗫嚅着“好，好”，好了好一会，又说：“封序你今天带悬悬好好玩。”

“好。”封序抢在张悬前头回答。

张悬：……

当封序将汽车停在与昨天相同的地方时，张悬终于品出他眼中的那一抹诡异。她当下就很庆幸出门前问李叔要了手机号，也庆幸自己记下了封家别墅的地址。

这男人果然就是诡计多端，阴奉阳违！和他小时候一样！

“你跟爷爷说要带我玩的。”张悬其实也没多想和他一起玩，但连续两天都傻傻地被做工具人，早上还陪演一出戏，心中多少有些不悦，总要表达点自己的态度。她双眸紧盯着封序，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然而封序只是看着前方，说话还是那般不紧不慢，拿捏的正好：“对不起，的确是我的问题，也是很不巧，这两天有个重要客户从国外来，昨天才签了合同，按道理今天应该是有时间的，但是那边早上突发点事，我得赶过去处理。但是我要是不答应陪你，爷爷也会生气，他身体不好，气不得，所以出了这个下下策，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话说的比早上饭桌上的要诚恳多了，真让人挑不出毛病，张悬差点就信了，可他都说下下策了，干嘛还用？张悬逻辑严谨，轻轻摆了摆头，拿封爷爷的话堵他：“爷爷说你是老板。”

潜台词就是哪有老板还这么忙的。

封序侧头，看着张悬，也不否认，很耐心解释：“我是老板，同时也是项目的研发人员。”

他忽然侧头，窗外的阳光落进车里，点亮了他的眼睛，张悬怔了一秒。

他们有八年未见，上次见面还是封家上山为父母做法事。那次她才知道封序在美国学的是数学专业，自己创业，在做人工智能芯片，她不懂，只知道是超前沿的技术，核心技术是他和小伙伴们一起开发的。所以封序说他也是开发人员，张悬自然是相信的。

封序也是两年前才将国外的部分事业移回来，还是做着同样的事情。张悬不认为封序需要编这个理由来骗她，真要说，那也应该是不喜欢她才不想陪她吧？

这理由就略有些苦涩呢。

张悬接受了，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而且她今天本也有自己的打算，算了。她看了眼窗外，确定警察还没来，一手推开车门，说：“二分钟到了，我走了。”

封序看着她下车，蓦然生出一丝扑朔迷离的感觉，但很快他就把那丝异样感压了下去，赶紧叫住她：“等一下。”

张悬动作停住，笑容绽开，一转身，就看到修长好看的手指捏着一张银行卡，朝她伸过来。张悬笑容卡住，还没等她开口问，男人说：“这卡没有密码，喜欢什么就买。”

张悬不解地看着他，也没抬手，又听到男人解释：“你没工作，没收入，要买什么就用这个。”然后，那张银行卡又往她跟前送了送。

我没工作？没收入？好像是的呢。好吧，那就接下。张悬也不跟他客套，大方地接过，转身就要下车，刚一动又被叫住，还没转身就听到男人的声音，“等我电话，有事跟你商量。”

有事跟她商量？商量什么？难道要说不喜欢她，让她卷铺盖回去么？张悬下车时还有些迷惑，一下车就被外面的景致吸引，瞬间把疑虑甩到了九霄云外。

原来昨天她都没有好好欣赏。初夏的林萌道过份的美丽，整个街道散发着树木的清香，沁人心脾。清早的阳光从茂密的树叶落到水泥地上，似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起的辜碎光。

狭窄的道路旁，各具特色的咖啡小馆和葱油饼小铺和谐融合，完美演绎了小资情调和市井味道的相互包容。骑着共享单车的年轻人和牵着小狗散步的行人，个个洋溢着笑脸从路旁经过，惹得张悬频频侧头，甚至望着那些背影渐渐走远，还在久久回味。

有种和她们山上相似的轻松感，张悬想。

张悬没有目的地顺着林荫道悠悠闲逛，享受着在钢筋丛林中的悠然时刻，忽然脚下一顿，双眼微眯，迈开步子就朝前方奔驰而去。

前方十字路口，厚重的梧桐树叶隐隐遮挡着一栋塔形八角楼的角楼，斑驳的阳光正好落在小楼侧边白底黑字的牌匾上，“海派太极拳拳馆”几个大字，在细碎的阳光下，在张悬的眼中，熠熠发光。

海派太极拳？哪一派？很是稀奇。

张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跑到小楼门口，看到玻璃门上挂着一副水墨画般的告示，画面纯白色打底，左边是黑色简笔勾画的一只飞鹤，右边是遒媚劲健的墨色毛笔字——如果您也热爱太极拳，请加入我们！

张悬定定地看了好一会，抬手推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