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谁让你这么演了？

张悬读懂了封序略微震惊的眼神，但她不在意，含蓄一笑，迅速朝封序父母又磕了个响头，站起身抱着花就挪到了旁边的墓前，她将花放在墓碑前，很大方地跪下又磕了几个头，然后跟奶奶打起招呼。

“奶奶，我是张悬，是您的孙媳妇，我和封序会好好照顾爷爷的，请您放心哈，您就负责好好休息。”

她说的真心实意，没有任何敷衍，封序却很不习惯，今天比平时多了一个人不说，连以往清冷悲伤的场面好像也因她的到来没那么哀伤了。以往每次来，封老爷子都会悲伤好一阵，回去一躺就是好几天，可刚才他分明看到连爷爷也在笑。封序想到这，又看了张悬一眼，也没跟她计较，走到一边拿起扫把又打扫起来。

张悬确实是明媚的。她小时候爱跟着爷爷，多少受道教文化的影响。在她的认知里，人生是一场有终点的旅途，有时会在这里停留，有时又去那里，每走完一程都就会回到来时的地方稍作休息，再开启下一段旅程。但她不认为死亡是结束，而是一段新的开始，全新的开始，而且她也不认为人一旦去世就是真的离开，去世的人会带着美好的记忆继续体验下一段旅途。也正因如此，她对死亡并非持完全悲伤的看法。

她看着封序奶奶的照片，在心里默默和奶奶又说了会话，才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一转身，就看到封老爷子怔怔地望着奶奶的照片，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模糊了眼眶。这人一老，面部松弛下来，皮就皱在一起，像布满沟壑的干涸黄土高原，眼泪盈满在沟壑里，落不下来，又渗不进去。

不悲伤死亡，不代表她不能共情，见封老爷子泪水纵横，张悬鼻子一酸，眼眶就热了。封序打扫完正好过来，就看到一老一小红着眼眶，愣了一秒，心想刚还说因为有她在，爷爷没有过与悲伤，是好事呢，这怎么还一起哭了，他眉头微微一皱，就听到了爷爷的声音。

封老爷子转动轮椅移到墓碑旁，抬起手轻轻抚摸墓碑上照片，就像她在身边一样，用已经沙哑不堪的声音小声嗫嚅：“秋之，小序结婚了，你高兴吗？我猜你一定很高兴，也肯定要夸我，是不是？”封老爷子笑了下，泪水终于溢出，在脸上拖出两条长长的泪痕，微微吸了口气，又说：“你给的任务我差不多要完成了，我也差不多咯，你在那边一定等着我，好吗？不要让我找不到家，好不好？”

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张悬在一边被感动的实在没忍住，眼泪顷刻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就往下掉。她吸了下鼻子，声音太大，自觉太丢脸，迅速抬起头，转了个方向。爷爷奶奶的爱情太让她感动了，封序爸妈的爱情也一样，张悬想着，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往外流，可她不能哭，她哭了爷爷只会更难过，她刚要抬手去擦，一道黑影闪过，一张纸巾轻飘飘地盖在了她脸上，接着就听到封序略带戏谑的声音：“哭的真丑。”

张悬：……

还不是被你爷爷奶奶的爱情感动的？张悬又吸了吸鼻子，扯掉纸巾胡乱擦掉眼泪，转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种场面封序实在看有太多了，今天是他领了证，封老爷子还算高兴，要是搁以前，老爷子那就会一直责怪自己没照顾好他，嘱咐奶奶早点把他接走，封序每次听着都无奈摇头。在这种事上，他一直觉得爷爷和他经济学家理性的形象很不符，而且他也没张悬丰富又无处释放的情感，每次也只能冷言冷语地安慰几句，毫无效果。

但是放任爷爷哭下去也不行，他走到老爷子身边，不管不顾就推动轮椅，说：“差不多了，我们要回家了，婚礼还有很多要准备。”

换到平时封老爷子是不会走的，一听封序说准备婚礼，抽出手绢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只是回去之前他还件事要做。

封老爷子摁住封序的手，看着张悬，招招手说：“孩子你过来。”接着又示意封序将他推到墓前。

张悬以为是叫她和封序再一起给爸妈和奶奶磕头，过去就要跪下，封老爷子一把将人拦下，笑着摆了摆手，从随身的包里缓缓拿出一个红色的方盒子，递了出去。

“爷爷，”张悬很诧异，看着封老爷子手掌中的盒子，惊奇地问：“这是给我的吗？”她不敢接，视线在盒子和封序间来回梭巡。

封老爷子笑的宠溺，往前送了送，说：“别怕，不是什么传家宝，就是一玫白玉戒指，是年轻时送给你奶奶的定情信物，她宝贝着呢，小序父母结婚时，她送给你妈妈了，要是你奶奶和妈妈还活着的话，肯定是要给你的，所以我今天就在这自作主张送你了，让我们一起祝福你们婚姻美满，爱情甜蜜。”封老爷子说完，侧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欣慰地笑起来。

这样说的话……张悬就更不敢接了。

什么婚姻美满，爱情甜蜜，她和封序之间就没有爱情啊，连婚姻都是假的，做给他看的呢。而且她也无法确保封序会爱上她，万一那人就偏不喜欢她呢，她要是收下这戒指，岂不是抢了别的姑娘的了？

张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想这么多，大概是心虚吧，但是她要是不接，那又等于拒绝长辈的祝福，更要不得。就在张悬为难之际，一只长臂伸过来，她还未反应过来，盒子已经落入了她手里。

“奶奶和妈妈的心意，拿着吧。”封序说。

张悬看着封序，也就彷徨了一秒，握紧盒子，朝墓碑深深鞠了一躬，底气十足地大声道：“谢谢奶奶，有奶奶的祝福，我和封序一定会甜甜蜜蜜的！”

封序：……

“好，好，好。”封老爷子高兴的不得了，少顷，沟壑里又积满了激动的眼泪。

回去的时候，封老爷子为了不打扰小两口，还是和老李坐另一辆车走了。

张悬坐上副驾驶，一直捏着那个盒子，她还没弄明白封序那句“拿着吧”是什么意思，好奇心又跳了出来，轻轻摩挲着盒子，思虑半晌，问旁边的男人：“我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封序也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只是看着前方，开口：“又不是送我的。”

那我看一下就还给你，张悬是这么想的。她刚要打开盒子，又听到封序的声音：“我昨天说过了，爷爷给你的，你就拿着。”

我知道，这不一样，这可是要给你家媳妇传下去的，张悬心说，加上她又是个直脑子，一开口就把人噎住：“这是奶奶的。”

封序：……

有点无语。他吸了口气，无奈道：“那你看吧。”

“那我看了哈。”得到首肯，张悬有点小激动，她看了眼男人，迫不及待，“啪”地一下就将盒盖翻开了。

一只莹润剔透的白玉戒指展露出来。

戒指精致小巧，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绕是不懂首饰的张悬也发出低声的惊叹。她盯着看了许久，托起盒子，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戒指上，霎时间，她脑海里出现山间大雪后，银装素裹，山顶白雪在云海里翻腾，曙光熹微，一片圣洁，灵气逼人。

“封爷爷眼光真好。”张悬感叹。她越看这枚戒指越觉得和封序奶奶和妈妈极为相配，她们两人都是温婉型的美女，她完全可以想象出戒指戴在她们手上有多么有优雅高贵。张悬忍不住，伸手摸了下戒指，冰冰又滑滑的，很舒服，最后满意地感叹一声，合上盖子，依依不舍地将盒子放进了旁边扶手盒里。

“放这干什么？”封序余光看到，瞥了她一眼，不解地问。

张悬倒觉得封序问的奇怪，看了他一眼，说：“这是你奶奶和妈妈留下来送给你未来心爱的人的，我拿着不合适，你好好保管。”她知道封序让她拿着只是怕爷爷不开心的托词，并非真的是要送她。

她自认为已经安排的很好，却不知怎么回事，车里气温陡然下降，凉飕飕地。她以为是封序把空调调低了，倾身过去在操控台上找空调调节器，手指刚碰到屏幕，头顶传来男人更为清冷的声音，跟商务谈判似的，毫无感情：“爷爷可能随时会问，你替我收好。”

张悬动作一顿，是啊，爷爷会问啊，她怎么没想到这点，哎，协议结婚就是麻烦，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身子向后靠回椅背，手伸进扶手箱又将盒子抓了出来。

“还有，我要跟你强调一下。”男人毫无波澜的声音又响起，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张悬，迅速收回视线望向前方。他刚想了，有些事必须得提前说好。

“强调什么？”张悬坐直身子，侧头看着他。

“不要跟爷爷说些没来由的话，没有意义。”

“什么是没来由，又没有意义的话？”张悬问。

“我很爱封序哥哥，”封序说的云淡风轻，猛地侧头，盯着张悬，顿了下，启唇：“就这种？”

张悬：？？！

我不要面子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