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在这世上,没有比死亡更令我感到费解的事。
死掉了,变成了肉块。
被祭拜,被悼念;被烧成灰,被虫子分解。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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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的大晴天。
画室里阳光灿烂。
“人死以后,究竟会到哪里去呢?”
问出这个问题时,我正站在巨大的画布前,狱寺君在我对面。他是我的模特,所以坐在画室里唯一的一张高脚凳上。
“谁知道啊。被虫子吃掉吧。”
“日本这边大多是火化哦。”
“那就是烧成灰。”他说,“都一样。”
我望着面容冷漠的狱寺君,觉得他散发出一种烧过一百个人的成熟气质。
“就没有浪漫点的说法吗?比方说…”我边说边拿起画笔比划,“死后的世界,‘地狱’、‘黄泉’什么的,在故事里不是很常见嘛?”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地方啊。”他嗤之以鼻。
然而,这份嗤之以鼻毕竟是来自一个相信赫勒拿海牛登上陆地的家伙。我不由报以怀疑。
“那不如我送你去亲身验证一下。”狱寺君阴恻恻地提议。看那诚恳而迫不及待的表情,我觉得他多半不会给我留全尸,说不定连火化费都打算替我省了。
“…还是算了。”我耸耸肩,“再把腿分开点吧,狱寺君。”
“……”
对面瞬间一片寂静。我忙于颜料的调配,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只见狱寺君秀气的眉毛紧紧纠结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小山状的阴影。他非但没有照做,脸色也是青一片紫一片的,比我手上的颜料盘还要精彩纷呈。
“你到底想画什么啊!?”——狱寺君嘴上是这么说的,但眼睛里传达的信息分明是——“你这大变/态!”
我一愣,老老实实回答。
“美术课的补考作业。”我说。看他一脸不相信,就又补充,“班上只有我一个人不及格,老师勒令我重画,超过分的。”
“哈?我才不关心这些!”狱寺君像尾巴被触碰的猫咪一样弓起了背。
我:“……”他好难搞哦。好想拿什么东西把他的嘴巴堵住哦。
“再把腿分开一点嘛,”我稍微放软一点声音,连哄带骗地说,“你现在这个拧成麻花的姿势很难画的。是怕保持不住平衡吗?那可以把手撑在凳子中间——”
狱寺君一脚就把高脚凳踹翻了。
“你这家伙,耍我很开心是吧!?”他恶声恶气地收回腿,眼看就要冲上来理论。我掏出沢田娃娃,幽幽地叹了口气。
“要补考就已经够难过的了,模特还不配合。沢田同学,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轻轻点着娃娃的脑袋。对面瞬间重回安静,连渗过来的空气都是阴森森黑漆漆的。
我继续和娃娃说着话,“如果凳子能回到原位就好了。”
对面传来了凳腿重重撞击地面的声音。
“如果模特能坐回去就好了。”
对面又是“哐当”一声响;氛围让人想到漆黑的海浪猛猛拍打海岸。
我默数了3秒,抬起头,正好看到正慢慢□□的狱寺君。他跨坐在椅子上,原本一脸羞耻,和我对视后立即变得面沉如墨杀气四溢,螳螂看到他都得绕道走。
借助这一气势,狱寺君摆好了姿势。
“这样就好画多啦!多谢啦,狱寺君!”我对他竖起大拇指。他视而不见,嘴巴里低声咒骂着什么,仿佛已进入了另一个次元。
我在画布上画了个倒T,顶部加个圆圈当头,底部两端加两撇八字当腿,撑在中间的手就用倒三角来表示,这下连肩膀都有了。唯一麻烦的是充当支撑的凳子,要想表现出来实在是太困难了,所以我大笔一挥,为画中的生物加上了翅膀。
就当作是靠自己的力量悬浮在半空中吧!
打好了基底,我开始在画布上尽情涂抹,时不时学着影视作品里画家的样子,貌似认真地掐着画笔,遥遥对着狱寺君测量比例。
实际这个动作对我完成画作毫无助益,只是显得我非常专业,顺便可以尽情欣赏狱寺君的伟大容颜。因此我做得乐此不疲。
或许是我打量的目光过于放肆,狱寺君忽然拧眉:“喂,还要多久?”
“快了,”我回答,“顺利的话还要2小时左右吧。”
“…那还真是‘大作’啊。”他咬牙切齿。
我正值灵感爆发期,所以只是简单“嗯”了一声。一时间,画室里只剩下笔刷快速摩擦画布的唰唰声响。最开始狱寺君精神抖擞杀气澎湃,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就像是失去了目标一样彻底陷入了安静。
在一段长期的专注作画期后,我偶然抬眼,发现狱寺君低垂着眼帘,透露出一股百无聊赖的忧郁与孤单;手上的戒指与腰间的银链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让人非常想要为他戴上项圈。
这么想着,我在纸上轻轻勾了一个圈。
我在颜色的运用上十分大胆,自诩有着艺术家的大胆魄力,只是缺乏相对应的才能。画布很快变得惨不忍睹。
我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即便狱寺君是如假包换的、让人想要在他身上画满鲜花的美少年,一旦让我动手,我也只能把他变成亚马逊丛林部落里会祭祀的那种怪物。
“喂,你画好没有?”狱寺君忽然又催促起来。
“时间才过了几分钟欸。”说完,我忽然发现他的手紧紧扣着凳沿,一副难以为继、拼命忍耐的样子。这个姿势做起来有那么困难吗?这样的困惑才刚产生,我就对上了狱寺君写满羞耻的翡绿色眼眸。
“……”
我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脑子里出现许多事,它们无一例外会耗费大半的放课后时间,并令狱寺君在反应过来后朝我发动墨西哥激辣酱般的袭击,从而导致美术作业无法按时完成。
“…来聊天吧。”我说。
狱寺君一言不发,并且露出了恨不得拿针线把嘴巴缝上的坚贞神情。
时至今日,我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他不配合的态度,所以自顾自开口道:
“其实我觉得原本交上去的作业很有创意的——这次的题目是《生动的》嘛,我就想着,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比龙卷风更加生动的呢?因为一直在动嘛——我还在底下画了很多被摧毁的房子和大哭的小人,结果却被老师骂了。可恶,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随着我的话,狱寺君额头上的青筋也越来越多。我觉得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因为面对的是我,所以只好拼命忍住、在心里面大声咆哮。
我说完了,就看向他,示意他开口。狱寺君用教我数学时的相似语气说:
“然后你就画我?你脑子有病吧。”
他似乎很不高兴和“生动的”这么光明的词扯上关系。
“其实这是监护人给我出的主意啦。他说——”我模仿着【不在场证明】循循善诱的口吻,煞有介事地竖起食指,“‘生动’指的也不一定是外在的表现形式,像心灵、情感这种东西,也可以是很生动的吧?这次不妨就选择最能牵动小初心灵的人或事作为主题。相信美术老师一定能够感受到!”
“这人是个骗子吧。”狱寺君评价。
“是骗子哦!大骗子!”我兴高采烈地点点头,“狱寺君是怎么知道的?真不愧是你啊!”
“……”
他再度陷入沉默,看起来更加不想说话了。
也不知道是在脑子里转了多少道弯,沉默一阵后,狱寺君忽然莫名其妙的冷冷说:“恶心死了。我三天都要吃不下饭了。”
“欸?”我忧愁地望着他,“那我喂你吃?”
狱寺君:“…………”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了类似秋天落叶摩擦地面的凄凉声音,最后不得不又把嘴闭上了。
时间过得飞快。我成功将画布上的怪物变成了“邪神”一类的玩意儿,看起来像会在深海苏醒支配风暴君临人类的霸主。
有点不知道如何向狱寺君交代,毕竟是对着他画出来的。幸好他对我的画毫无兴趣,一听说结束就立即并拢了双腿,把高脚凳扔出窗外炸成了灰烬。
“希望老师这次能感受到我的诚心。”这点我倒是很有信心——从带来的冲击力与压迫感来说,这幅作品完胜前一幅龙卷风。我觉得自己一生都画不出来第二次。
“你迟早会下地狱的。”狱寺君说。声音斩钉截铁。
我只好耸耸肩。现在他倒是相信起“地狱”的存在了啊。
“也不要迟早了。如果真的有地狱,干脆现在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带着刚刚完成一幅伟大作品的豪情,我拿起画刷,无所畏惧地宣告着。
话音刚落,就像神明也在嘎嘎坏笑着等待我遭受报应一般,一阵强烈的白光陡然亮起,深深灼烧了我的双目。
“唔啊!?”
我原本以为是狱寺君使用了什么“□□”之类的阴险招数,却发现他同样在抵挡白光,并用“见鬼了”的震惊眼神瞪着我这边。
我跟着偏过头——
只见一只奇异生物从画布中一跃而出,形状既像猫又像兔子,周身闪耀着堪称梦幻的莹白光芒。
它先是撞了我一下,随即嗖地弹开、踩着空气借力蹦跳到了半开的窗户口、轻巧地跃了出去。
…什么东西啊!?
我颤巍巍指着窗外,与同样大张着嘴巴的狱寺君四目相对。
我们都被这灵异的展开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的画!”我瞪着重回空白的画布,“我的画不见了!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才画好的——明天可就要交了啊!?”
“重点是在这里吗!?”狱寺君也错愕地大吼。
“之前好像确实是听说过霊力强大的画师会遭遇这种事的传闻啦。”我抱着脑袋哇哇大叫,“但到底是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啊!?我又不是画师,我只是个绘画白痴啊!”
“究竟在哪听说的啊!?奇幻作品里吗!?”
“怎么办怎么办……”
我边念叨边看向狱寺君——他抽搐着嘴角,眼瞳中的高光渐渐消失,似乎已经放弃了理解这一切,从一脸震惊变成了眼神死,渐渐又带上一点幸灾乐祸。
“随便你吧,”他说,“我很忙我要回去了。”
“等……”我下意识去摸口袋,表情立即从绝望变成了微妙的平静,渐渐又带上一丝隔岸观火。
“娃娃,不见了。”我说。
“%#¥&?!”
狱寺君秀气的脑门上登时冒出十八个问号。
“应该是在刚才撞到的时候,被那只神秘生物叼走了。”我解释。
狱寺君脑门上的十八个问号全部变成了惊叹号。
我看着狱寺君,狱寺君看着我。
他的表情渐渐扭曲,乃至恐惧,乃至悲惨,就像不小心倒入了红豆年糕的辣味火锅,乃至于有点搞笑。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狱寺君大声咆哮。
作者有话要说:突入第一个单元小故事欧耶!
明天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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