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未见其人,妄论其事,此为自大。
这个道理林云熙穿书后才领悟到一二。比如她的表姐苏浅月,在原书中不过是个没头脑的傻白甜,记得当时看书时候她烦得不行,老是想着让这个笨蛋女配快些下线。
但眼下。
闺房密语,帘帐轻幔,粉影绰绰。
苏浅月递来水汪汪的紫晶葡萄,浅紫色的果皮被饱满的果肉挤胀到薄而剔透,亮莹莹宛如少女最真诚的眼眸。
“云熙,这是北域台那边贩来的果子,听说运输困难,价格不菲,是稀奇货,只单供给皇室里。还是父亲昨日去北婧王府做客时候才赏了一些,现下便宜了我们。”
“不必如此,这是姨父特地带回来给你的,就几个。你吃便好了。”
“我们一起尝!娘说了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才有滋味。”手被苏浅月不由分说地牵起,白皙如瓷的玉手包裹着未经保养还晒得些许柴黄的小手,掌心带着暖洋洋的温度。
林云熙比苏浅月小一岁,但苏浅月自幼被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林云熙与她站在一起,倒像是她是妹妹,自己是姐姐。
苏浅月看林云熙没动,以为她还在思念亡故的双亲,又晃了晃她的手安慰道:“好妹妹,你别忧心,只管在苏家住下,谁拿你当外人,我第一个帮你出气。我娘出阁前和你母亲关系可亲了,以后我们也做亲姐妹。”
林云熙穿越来的身份是系统安插在书中本不存在的一个人,永宁侯的嫡女。
永宁侯是收复失地、以少胜多、力退匈奴,保大启朝边境十余年安宁的肱骨之臣。按理说他的女儿本不该寄人篱下,但故事开篇便是永宁侯于边境病逝,其夫人亦追随而去,所以她这个强行插进来的便宜女儿出场就是举目无亲的可怜人。
于是,她被便宜娘亲的妹妹、也就是苏家主母从宁州接来京城,暂住在苏家,和这个她曾经最嫌弃的傻白甜女配生活在了一起,却意外地感觉这丫头单纯真挚、体贴暖心。
谁不喜欢一个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傻白甜呢?倒是原先自己的视角太狭隘了。
林云熙浅笑道:“说这些做什么。来府上住的这些日子处处舒坦,姨母也待我至情,你不吃醋便好,我又怎会担忧?”
“来,快吃葡萄吧。”林云熙说着,捻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放入嘴中,慢慢用舌尖挤破,甜酸的汁水浸透口齿,果香余韵淡在鼻喉间。曾经在街头随意便可称上几斤的葡萄,再吃起来并不稀奇,但却夹着恍若隔世的怅惘。
“哎呀,怎么直接吃掉了。这果子听父亲说皮酸得厉害,需得剥开后吃才甜。”苏浅月一脸惊讶,她招招手,一个小丫鬟便上前来素手来帮忙剥皮去籽,用签子扎好递至苏浅月嘴边。
她点绛着樱桃红的小嘴微张,分了三口才将一个葡萄吃完,葡萄籽被轻轻吐在痰盂内。整个动作带着天然的贵气和优雅,但林云熙完全学不来。
“我尝一颗就好了,剩下留给你。这葡萄我原在宁州时候吃过,兴趣不大。不过皮虽苦,但营养价值高,还可以美容滋颜,所以吃的时候一般连皮带籽地嚼,酸酸甜甜的味道反而习惯了。”
“真的吗?难怪你叫这果子葡萄,还是宁州那边会取名字,听说宴会上这果子被叫做大宛红,我觉得可俗气了。”苏浅月学着林云熙的样子拿起一颗放到嘴里慢慢嚼,被酸得猝不及防皱起眉。“啊......这我还是寻别的养颜方子吧,这果皮简直酸得掉牙!”
“哈哈。”林云熙只觉得苏浅月可爱,自己随口之言,无凭无据但她亦愿意尝试一二。不过葡萄的称呼她有点汗颜,宁州地理位置和北域台很近,产葡萄她是知道的,但具体怎么叫还真不清楚了。
苏浅月见林云熙笑逐颜开,悄悄松下一口气,又佯装生气握拳吹上来,雷声大雨点小道:“哼!竟然笑话我,快说,刚才是不是故意看我笑话呢!”
林云熙也不躲,柳叶弯弯的剪眉下,眼里似含苞的茉莉花,不自禁流露出少女娇态。穿书过来后她一贯是冷静自处,淡然自若,也只苏浅月来闹一闹时候有这般放松的样子。
二人正说笑着,一嬷嬷打帘进来禀报道:“小姐,表小姐,夫人那边传让你们收拾一下过去一趟呢。”
苏浅月嘟起嘴,有些被扰了兴致:“什么事情啊?”
那嬷嬷躬身做礼道:“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来过,应该是宫里的消息,小姐去了便知。”
林云熙拉着苏浅月的手跟在嬷嬷身后往正院去,路过回廊时正巧撞见几个面容白净,穿着内务府制衣的宫人被领着朝外走。
这该是来苏府的那几位太监。
领头那个大太监梳着小辫,揣着浮尘,笑容满面地朝苏浅月问了好,眼神颇有深意。
苏浅月并没注意到,只随意点点头就过,她还在嘀咕着没吃完的宝贝葡萄,林云熙则是凝神微思,似有所觉。
小说里时间线是从大皇子做皇帝时候开始讲述,剧情是大众俗套的宫女为后记。而她穿越的时间比小说时间开始要晚了两年,对现在的剧情是一概不知。
但皇后赵氏是苏家主母的手帕交,后来苏浅月更是因着这层关系做了大皇子妃,想来宫里传来的消息与此有关。
......
正院里。
棕红卷帘,黑檀家具,双绣并蒂屏风左立,四角廊柱雕刻福运东来的贵气祥云,栩栩如生。
林氏坐于正椅,三十余岁的她体态略显丰腴,但仍温婉动人,高高盘起的发髻乌黑发亮,面上也不带一点皱纹,看着便知是家庭和睦,夫君宠爱,没怎么操心的主母。
但今日,她神色略显疲惫,眼里担忧之色一闪而过。
她屏退左右,让最亲近的常嬷嬷在耳房守着,才将事情徐徐道来。
“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来传话说,陛下有意新开选秀,各家官员十四岁以上十六岁以下嫡女、侄、妹等皆要入宫参选。”
林云熙一愣,这说法是自己也在行列当中。
林氏看出林云熙的疑问,点点头继续道:“熙儿、月儿,你们都在名单上。”
苏浅月当即不干了,不满嚷嚷道:“当今已经年过六旬,再开选秀拦一批女儿们进宫,不是守寡嘛?”
“胡闹!不得妄言!”林氏佯装生气,严厉训诫道:“宫里的事由都该谨言慎行,口无遮拦要到了外头小心招致祸事。”
“再者,这次选秀并非是为充盈后宫。”林氏慢酌一口茶,叹息道:“陛下明确说了,这次选秀是为几位成年皇子选妃操办的。”
“诶呀!娘你担心什么,这不是好事吗?去年宫宴上我远远地瞧过那几位殿下,都是人中龙凤,俊逸不凡。”苏浅月眼睛一下子亮了,兴致勃□□来。
林氏抚头:“你这性子哪里入得了皇家,我只盼你早点落选的好。”
“娘,为什么啊?”苏浅月话音透着委屈,“我若能有大造化,入了皇子哥的眼,以后肯定大富大贵孝敬娘,让娘做一品诰命夫人!”
林氏见一旁林云熙面色淡淡,想她是个有主意的,便道:“你这闹心丫头什么都不懂,你表妹反而像个明白人,来熙儿你说说看吧。”
林云熙此时理清楚思绪,被点名倒也不慌,她淡定解释道:“当今成年皇子有四位,各在朝堂领着一官半职,却未立太子。如今陛下年事已高,嫁入皇家无异于提前站队,成则从龙之功,败却是万劫不复。”
这番话说得极为犀利,连林氏都没想到自家小侄女如此通透。
林云熙无奈看了一眼苏浅月,继续道:“何况想嫁入天家的人数都数不过来,纵使侥幸脱颖而出入府为妃,等着的也是无休止的算计和争斗。但浅月你生性单纯对人又无防备之心,并不适合皇家,还是落选老老实实等姨母安排嫁娶比较好。”
作为读者,她对一个无脑女配的凄凉结局毫不在意,但作为表妹,她绝不想看着善良天真的姐姐往火坑里跳。
苏浅月揪着手绢,绣着入天比翼鸟的粉帕被糟蹋地揉作一团。忽地,她突然双膝跪地,再抬头眼里一片濡湿。
“娘亲,去年郡主赏花宴上月儿不小心错入竹林,瞧见沥青石板上,大殿下拂袖而坐,左右无伺候之人,唯古琴相伴,弦音入韵,只叫人看得痴醉。”
“昔日之景犹历历在目,月儿念念不忘。但思及自己无一长傍身,不敢妄想大殿下亦不敢与旁人说这混心思,本以为是无缘,如今有这番机会月儿不想错过,想为自己求个未来。”
“你!既是妄想为何不早点掐去。”林氏怒不可遏,她没想到素日乖巧的女儿在这姻缘大事上有这等大胆又荒唐的想法。
“如何掐得去呢?”苏浅月苦笑,“月儿早已芳心暗许,若有缘只愿红袖添香,若无份便许来世再会,望娘成全孩儿的一片心意吧!”
苏浅月额头贴地,行大礼,倔强拧着不愿起来,把林氏快气晕了去。
林云熙亦是无言,书里苏浅月便是痴心不该,她本以为穿来得早,或许有机会阻止一二,谁料情种早已种下,生根发芽,覆水难收。
“罢了,皇后娘娘今日差人来,也是有意为大皇子提前内定下你。”林氏本就是个温和性子,这会再不赞成女儿所想,再恼火女儿妄言,也发不出来脾气,只得疲心妥协。
“真的?”苏浅月破涕为笑。
“但我并未答应。说是此事要过问你的心意。”
“娘,好娘亲,你知道的,我是最愿意不过的。”苏浅月精神熠熠站起身,轻快地扑进林氏怀里就开始撒娇。
“可别了,我不吃你这一套。”林氏佯装生气,手却温柔地抚摸上苏浅月的额头。“到时候你先入宫选秀,有机会和大皇子接触看看。秀女是要在宫中管制学习宫规三月的,若是两个月内有反悔,传信给娘,娘扯着老脸也有机会帮你回绝。”
苏浅月不大乐意,但见林氏严肃,话无回旋之地,只好悻悻住了嘴。她天真地想,自己才不会给娘传信。虽迟了两个月,但最后肯定会应下这门亲事,左不过耐心等等。
想着自己的少女心事就要得偿所愿,苏浅月笑容灿烂,语气也带着顽皮问道,
“云熙妹妹呢,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或是心里悄悄藏着意中人,不好意思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