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进宫与静妃商议臻阳的婚事，臻阳却心有不满，仅仅因为对你那次子的样貌不喜便出手打伤了你？”

听闻盛武帝问话，念及他一向对臻阳公主的盛宠，罗国公夫人斟酌着，婉言道：“公主也许只是一时情急。”

言下之意，那就是默认了盛武帝的说法。

“那你可有人证？”盛武帝笑了两声，嗓音低沉。

罗国公夫人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冷酷的气息，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回想了一遍刚才的情景，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既无人证，那便是口说无凭，朕该如何信你？”

罗国公夫人急忙解释道：“命妇一进宫，静妃娘娘便屏退了左右。命妇也未曾料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哪！”

“放肆！”盛武帝深色冰冷，陡然呵斥道，“朕听你话中之意，是在埋怨静妃？抑或是在怀疑这般情景是她故意为之？”

罗国公夫人即便心中就是这么想的，面上却不敢这么顺着说下去。她并非蠢人，从这逐字逐句的发问中便揣测出了帝王的态度。

于是她伏下身去，战战兢兢道：“命妇万万不敢！现在想来，这必定是误会一场，还望陛下恕罪！”

盛武帝脸上尽是一片阴沉之色，眉宇间的褶皱更深，迟迟没有再开口说话。

罗国公夫人现在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己还没说两句话，便触了陛下的霉头，现在更是一副不得善了的模样。

但这事分明就是她占理啊！难道陛下对臻阳公主的宠爱真的已到了如此夸张的地步了吗？便是有人说句不好的都听不得？

这般想着，她控制不住地朝坐在一边、一直没有出声的燕迟看去。

燕迟似有所感，抬眸回望她，报以微微一笑。

那笑端的是姝丽无双，蛊人至极。

罗国公夫人心头却陡然生出一丝惶恐。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盛武帝身边的静妃忽然开口道：“陛下，臣妾也觉得这兴许是场误会。”

罗国公夫人悬着的心猛地一松，落回了肚子里。

好在静妃是个识相的。罗国公夫人在心头暗暗嗤笑了一声，一直压在深处的轻视又涌了上来。

看到她放松的嘴角，燕迟也约莫猜到了她心头在想些什么。

只可惜，这位消息不灵通的夫人高兴得太早了。

几乎是在燕迟心里才闪过这道念头时，大殿便再次响起了静妃那温柔至极的声音。

“罗国公夫人说话不中听，但左不过也就是那些臣妾听惯了的话罢了。臻阳的确不是臣妾的亲生女儿，罗国公夫人也没有说错……”

说到这里，静妃嗓音发颤，仿佛委屈得狠了。她不施粉黛的脸蛋上不知何时沾上了泪珠，犹如春日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惜。

后面的话似乎难以为继，静妃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也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罗国公夫人眼皮一跳，心中惶惶。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静妃竟然敢对着陛下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背刺她！

但就这么两句话，陛下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果然是犄角旮旯出来的，即便登上妃位，也还是眼皮子浅。就连告状也不知道挑个好的名目。

罗国公夫人暗暗暗卫自己，极力镇定下来。

一时之间，大殿之中一片静谧，只余屋外炎日传送进来的细微燥意。

盛武帝便是在这片静谧之中伸出手，轻轻抚去静妃脸上的泪珠，温声道：“岁岁，莫哭了好不好？”

说着，他又凑到静妃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静妃还沾着泪的双颊顿时微微一红，抬起眼嗔怪地看了盛武帝一眼。

底下的罗国公夫人惊惧地瞪大了双眼。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幼时曾和静妃互为玩伴的她知道，岁岁正是静妃的小名。

观盛武帝那柔情的态度，罗国公夫人突然觉得脑子一痛。

莫非，静妃不是母凭女贵？但这说出去，又有谁会信呢。毕竟人人都知道，静妃是在认下了臻阳公主这个女儿之后才一路扶摇直上，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安抚完静妃，盛武帝转过脸来，几分残余的温柔在目光落到罗国公夫人身上时，骤然消失殆尽。

他面色比之先前还要阴沉，甚至是可怖：“李氏，你顶撞静妃，目无法纪。自去皇后宫中领罚吧。”

盛武帝的声音不疾不徐，却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

罗国公夫人心中郁结，深深呼出一口气便要跪下谢恩，却又听得盛武帝继续道，“至于你那次子……贪花好色，不堪为人。他的案子，朕会让京兆尹好好处理的。”

罗国公夫人心神一震，豁然瘫倒在地。

刚才她只是心中郁结而已，现在就是晴天霹雳了！

她终于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触到了盛武帝的霉头。

次子犯的事已经捅到了陛下的面前，她却当着陛下的面说要替次子和臻阳公主说亲。难怪陛下听了她的那番描述便当场冷下了脸。

如今次子得了陛下“贪花好色，不堪为人”的评语，之后哪里还有机会能踏进仕途呢？就算是买官也不会有人肯卖给他！

本来是进宫结亲，却结了一门仇。也是她小看了静妃母女二人。

罗国公夫人欲哭无泪，但现在再如何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盛武帝在碧霄宫坐了一会儿，好生劝慰了静妃一番，便又匆匆离开去处理政务了。

燕迟陪着静妃，连着用了好几盘点心。母女二人许久未见过，说起话来倒也不觉得难熬，反而堪称愉悦。

就这么到了即将日落西山之时，太后和大公主终于回宫了。

盛武帝没赶得及露面，由皇后率领着诸位嫔妃站在宫门口迎接，燕迟便跟在静妃身侧。

回宫仪式也是皇后操办的，太后一向简朴不喜奢华，这仪式便也简单得很，很快便走完了。

“行了，不用站在这里了，都去做自己的事吧。”太后已到天命之年，两鬓生出华发，但精神却很好。

她一发话，其他人莫敢不从。

燕迟也和静妃说好，预备回府去了。

静妃倒是想留她在宫中小住，但宫里到底没有自己的公主府自在，燕迟还是决定要回去，不过答应了静妃会时常入宫探看。

正在人群做鸟兽状散开时，燕迟耳尖地听到太后的声音：“岚丫头，你也出宫去吧。你那公主府一直有人守着，能住人。”

这话应当是对大公主燕岚说的。

燕迟看过去，便见太后身侧站着一个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的女子，她面容艳若牡丹，气质华贵却又没有距离感，反而让人一看便想亲近。正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大姐姐。

而在两人旁边，则是强装笑意的皇后。

传言中，大公主燕岚乃皇后所出，却并不受宠。皇后的眼中只有太子，对这个女儿漠不关心。大公主从小随太后长大，与之也不亲近。

二人之间的嫌隙在大公主与驸马和离之后更大。若不是有太后顾着，只怕大公主如今查无此人。

想起这些，燕迟脚下的步子也未曾有丝毫停留。

与念桃汇合，走出宫门时，远山的余晖还散发出炙热的余温，热浪铺面而来。

燕迟微微眯起眼，恍然意识到，初初入夏时温和的气候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上京必然闷热躁郁——就像每一个暴风雨来临之前那样。

正在此时，有人驻足停留在身旁。

燕迟偏头看去，却见面若牡丹的女子嘴角含笑，正专注地看着她。

“五妹妹，好久不见。”

燕迟也跟着弯了弯唇角，“好久不见。大姐姐，你要怎么谢我？”

“嗯？”燕岚眼眸微闪，发出一个疑问的腔调。

“罗国公夫人进宫是你的手笔吧？”虽是反问，燕迟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她早年同这位大姐姐打交道时，便领教过对方的手段。

燕岚笑容微微一顿，嗓音和善可亲，“什么也瞒不过你。不过我只是给她的次子做了局，罗国公夫人进宫纯属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罢了。”

燕迟不置可否：“父皇很生气，恐怕明日罗国公便会因后宅不宁遭到申饬了。”

“你说得对，我是该谢你。”燕岚神色不变，唇角依旧带着亲和的笑容。“谢礼已经送到你的府上去了。

燕迟话锋陡然一变，突兀开口问道：“你果真要争吗？”

暖黄色的落日余晖照到她的脸上，为她罩上了一层金色的淡光，仿若神女。

燕岚仿佛被那金光刺激到了，忍不住闭了闭眼，含笑的面容渐渐隐于平静。良久，才道：“既然可以是任何人，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看着徐徐驶过来、带有臻阳公主府标记的马车，燕迟没有回应，而是道：“我得回去了。”

“等等，”燕岚叫住她，“听闻你近日对文昌侯府世子很看重？”

经这么一提醒，燕迟才发现，近来事务繁多，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想起过陆淮安了。

陆淮安也很久没出现在她面前了。

“是有这么回事。”

燕岚闻言，一贯和善可亲宛若一张假面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燕迟回到府上，看到面前站着的一排面容各异、各有千秋的男子时，才明白燕岚那一丝笑意的意味。

“殿下……”

林总管上前，才说了两个字，便被燕迟抬手止住了。

“把他们都带下去，问问有没有什么一技之长。”

林总管连连点头。在心里叹气，看来府上又要多一批琴师了。

“对了。”燕迟正要离开的脚步一顿，转头对林总管道，“你让薛灵凡等会儿过来。”

马车上提起陆淮安，燕迟便想起了薛灵凡。

她总以为，这人不该只是文昌侯府送来的替身。正好借着今日的时机再试探一番。

林总管愣了愣。

等会儿？现在都黄昏了，等会儿不就是晚上了吗？

难不成……公主进宫一趟就想明白了，要宠幸了薛公子？！

林总管强行按捺住内心的震荡，一如既往地沉稳道：“是，殿下。”

“公主、公主真这么说吗？”得知消息的薛灵凡眨了眨眼，神情呆滞。

林总管颇为沉痛地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要知道，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配得上殿下！

“薛公子，你快点准备准备吧。”林总管扔下这句话，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走开了。

薛灵凡却仿佛置身于梦中，迟迟回不过神来。啊啊啊啊啊公主竟然在晚上召见他了！

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薛灵凡没想到，梦寐以求的事情竟然来得这么突然。

他在床上翻来滚去，甚至还咬了一口自己，察觉到疼痛，发现这并不是幻觉之后，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

呜呜呜呜！他的夙愿终于！终于要完成了！

薛灵凡找出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穿上，沐浴完确保自己已经变得香喷喷了，才停下来。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妥帖，他又点燃了一炷香，双手合十，虔诚地乞求——菩萨保佑，啊不对不对，各路神仙都保佑，今晚一定顺顺利利！

是夜。

薛灵凡披着一头还带着湿气的头发，敲响了燕迟寝殿的大门。

寝殿从里面缓缓打开。

薛灵凡平复着砰砰作响的心跳，抬起亮晶晶的双眸，嗓音清脆道：“殿下！我——”

后面的话在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时戛然而止。

薛灵凡睁圆了水润润的双眼。

菩萨根本没有保佑他！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入v啦，谢谢大家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