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饿。”

笙笙的话还没说完就接上了一道冷冽，她闻声瞧他，玄衣黑发，冷白指节间还握着一支墨色未干的毫笔。

黑与白，如此简单的颜色，她今日也是这样穿的，可自己却在夫君身上看到了街上贵公子怎么都没有的儒雅。

笙笙没眨眼，翕张的嘴唇也忘了动作。夫君看似坐得随意，但从肩颈连着身前衣襟都是极其流畅的线条。

她之前只知道夫君的相貌生得好，未曾想他的一举一动，一坐一站都比别人要更悦目些。

杏眼下敛，盈盈水光中剪影出一个矜贵端方的玄色衣影来。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她笙笙的夫君。

笙笙的夫君。

“你傻笑什么？”

赵晔掩了掩指腹下的浓黑墨点，微微抬眼就看见她正冲着自己傻乐，连两颗玉白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夫君你真好看。”

笙笙的话脱口而出，原就白里透红的脸颊更添几分绯色。她真是越看夫君越觉得欢喜，越欢喜，她就要把最好的给他。

唇色轻启，笙笙把手中的红烧肉又往前送了送，“夫君你不饿也没关系，就吃很小很小的一口，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她双眼亮晶晶的，活像只懵懵懂懂的幼兽，巴掌大的脸上写满期待，就只等自己一个点头。

赵晔默不作声，双手缓缓地卷动宣纸，这熟宣虽是下品，但也不能沾上油气肉香之物。

“夫君你答应了，我这就把瓷坛拿进来。”

笙笙蹦跶得很快，甚至连手里的油纸包也没有放下。她想着，只要自己做得够快，夫君就来不及拒绝。

须臾，笙笙和赵晔之间就摆满了两只陶碗，一包将将打开的红烧肉，还有一个烧得看不出颜色的瓷坛。

在赵晔的侧目下，笙笙从瓷坛里盛出一碗焦黄夹杂的米饭，而且她依旧是笑着的。

还好还好，放在坛子上面的白米饭没被烧焦，只是可惜了席面上的红烧肉，比她以往吃过的都要好。

“夫君你先尝尝，城主府这三日都摆流水席，我们还能再吃到的。”

笙笙将热气未散的红烧肉放在了大半碗米饭里，她嗅着酸甜四溢的肉香，喉咙不争气的痒起来。

红烧肉拌饭，绝对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没有之一。要是能每隔半月，不，每隔一个月也行。

可红烧肉很贵，天珍楼的红烧肉更是又贵又难等，她就买小半斤，便花了一两银子和一个时辰。

笙笙撇了撇嘴，发软的腰背还有些疼，可她一闻见陶碗中的诱人肉香，就立马仰头朝对面笑。

“夫君，红烧肉拌饭好了，你赶紧尝尝，冷了就没有味了。”

眼帘之中，赵晔手上拿着个黑馒头，还是昨早剩下的。他瞥了眼笙笙的笑容，又看着油光四起的焦黄饭粒，心里是忍不住的恶心。

“我没说我要吃。”

赵晔咬了口他之前视为黑炭一般的馒头，目光连连避开桌上的油光。

“那.......你，”你也没说你不吃。

笙笙鼓着红腮，头上的乌发丸子一左一右的摇晃着。夫君刚刚分明就答应了，他还特意撤走笔墨纸砚，为自己腾出地方。

时间静静过去，桌上的酸甜油香也在丝缕热气里消散。她渐渐红了杏眼看他，手上的木筷都要递到赵晔手边。

“夫君，你吃一小口吧。这馒头都冷透了，但米饭是热的，红烧肉也是热的。”

笙笙拿着筷子，颤颤巍巍的，眼角泪花都快溢了出来，嘴角两边的弧度还露出小虎牙。

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让他吃一小口，真有这么难吗？或是换句话说，他就这么讨厌自己吗？

咯吱一声，两支木筷摩挲了下，呈交叉模样，而一支筷尾的发白油点正在腾空之中。

“啪。”

笙笙双手彻底落了空，无力的瘫在木桌上。咫尺之间就是冷白的修长骨节，还有那双发颤的木筷。

“捡别人吃过的剩菜剩饭，你就这么欢喜？”赵晔一脸冷漠的看着笙笙，手掌收起间，更是不留余地的放着冷声。

“我看你那个月儿说得不对，你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乞丐模样。再怎么潜移默化，都是徒劳。”

“可我就是乞丐，做了十八年的乞丐。”笙笙立即回了赵晔的话，还将那双筷子拿回来。

“捡别人吃过的？可我也是靠自己双手捡的。况且，这是月儿姐给我的，我怎么就不能欢喜了？”

笙笙瓮声瓮气的，一双眼也不敢看赵晔。她时不时拨动油纸包里剩下的红烧肉，神情很是心疼。

一两银子，一个时辰，她还捂着跑了整整一路。

突然之间，笙笙抬头仰着赵晔，脸色颇为复杂，“夫君，你最讨厌我，对吧？”

赵晔默不作声，她现在重复的是他昨日的气话，但话都说出去了，他......

“唔，”赵晔下意识的噎呜了声，唇齿间瞬间有一阵酸甜袭来，还带着点点余热。

“反正夫君都最讨厌我了，笙笙也不怕你再讨厌一点。这红烧肉，是我花了一两银子，等了一个时辰才买来的。”

笙笙倏然站了起来，嘶哑嗓音软软的，握住葱白指尖的筷子却是一步也不肯退。

她，她一个傻乞丐，居然敢强喂他。赵晔吃着舌尖的一点酸甜，漆黑凤眸死死盯着跟前的笙笙。

他目光又冷又利，就好似有一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笙笙双肩抖了下，动作也不敢停，她猛然一惊，筷子间的酸甜好像寻到了空隙。

傻乞丐，你最好......

许是赵晔心中怒火太甚，他牙关微微一松，那块肥瘦相宜的红烧肉就落到了舌苔上，还狠狠撞了下牙根。

“夫君，红烧肉好不好吃？”笙笙一下就抽回了筷子，泛白的脸上挂满了怯意，她有些害怕他眉眼间的腾腾火气。

“夫君，这是我在天珍楼买的，不是宴席上别人吃剩下的。你就尝一尝，是酸酸甜甜的......”

“啪，”赵晔拍桌而起，桌上那密密的乌黑间多了一道裂痕。

“夫......夫君，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想让你尝尝红烧肉，它比糯米糕还好吃的......”

再说她上次喂他吃糯米糕时，也是这样放在他唇边的。

“嗯，很好吃，酸酸甜甜的？”

赵晔压着低声，倾身朝笙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