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蠢货!睁大你的双眼看看我是谁?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师韵?”一向温柔恬静的少女突然暴怒,弯腰抓起时子初的头,强压着拉到自己面前,两人靠的极近。
在罗酆山中,鬼魂们是有实体的,故而能相互触碰,但和死人一样,没有气息。饶是如此,时子初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原本苍白的脸直接红了一片。
江楠溪此前一直温温柔柔,言笑晏晏的,猛一下发起火来将孙七娘等人也吓了一跳。
算上人间那三世,前前后后加起来,江楠溪也算活了百余年,这是她头一次这么无语。百余年,三辈子的教养,在看到地下这愣头莽夫时,也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上辈子,在姜国的那二十余年,江楠溪从小苦读,十七岁便入仕,为官十余年,江楠溪时刻警醒着自己入仕的初心,平不平之案,除害民之人。
她本以为,自己至少还能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奋斗几十年,为那汝城的百姓再做些事。若不是为了扳倒林相,江楠溪不会赶去云州,威胁师韵提出那个死囚。也不会在从师韵府衙中一出来,就被这个愣头青扎了一刀,直接一命呜呼。
江楠溪和师韵穿着同色的官服,那日江楠溪一出来,时子初二话不说便冲上去将人杀了。哪里想到会闹这种乌龙。事后不是没人跟他说他杀错了人,但他只当他们是嘴硬不肯承认。
如今看着江楠溪近在咫尺的脸,眉如新月,朱唇玉面,一双杏眼蓄满了霜雪般,寒意惊人。眉眼间远看是有那么几分相似,但这的的确确不是师韵。
得到这个结论后,时子初顿时像泄了气似的,直直跌坐在地上。他不敢相信,自己豁出性命一搏,竟是一场笑话。
“你如今可还要叫嚣自己没杀错人?”
“对……对不起。”时子初艰难地抬眼,只看了江楠溪一眼,便羞愧地低下了头。原先那一身反骨,执拗桀骜的少年失去了倔强的底气。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愧疚自责怕是要长长久久地成为他的枷锁与心魔。
眼看这案也没有审下去的必要了,江楠溪回了神,对着两个鬼差使了个眼色,将时子初带了下去。
后面几案,也不外乎是几个嘴硬的小鬼,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事。这样的案子,江楠溪在人间办的多了,不到半天,都漂漂亮亮地收尾了。
出了审讯室,几人在回去的路上聊了起来。
“楠溪,你死的也太惨了些。”
“是啊,以你的能力,在人间多留几十年,能帮百姓判多少案子呀。”
“不过得亏你来了,帮我们省了不少力气。”
孙七娘白了沈东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生死有命,各位不必为我惋惜。”江楠溪又恢复了初见时那副温婉恬静的样子。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楠溪,我带你去居所。”孙七娘拉着江楠溪和其他两人道了别。
回了房间,江楠溪坐在铜镜前,摸了摸额上的金印,金印结着淡淡的光,衬得她的脸庞愈发光洁圣神。江楠溪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挑了一缕头发剪断,堪堪将金印盖住。
“我会靠自己的努力,在这个世间为自己挣下一席之地。”镜前的少女喃喃自语,明明纤细瘦弱像一株蒲草,偏偏眼神坚毅固执如一块磐石。
后面的几日,江楠溪凭着孙七娘传的一些基础修行的术法,日夜不停地修炼着。
是夜,月上中天,谷间风动。江楠溪正闭目练气,腰间的通讯玉符亮起,点开是孙七娘的声音:楠溪,速来殿中。
三天宫宫殿内,孙七娘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宫主主椅前,站着一个男子,身形清瘦挺拔,穿一件黑色的锦袍,腰间系着一根白玉腰带,袖口用银线绣着莲花图纹,即使穿着黑衣,也盖不住离华天来的那副仙者气度。在遍地修罗厉鬼的罗酆山,是说不出的格格不入。
“七娘,如此着急喊我,发生了什么事?”江楠溪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问道。闻言,男子转过头,长眉凛冽,一双眼睛如古潭般,冷漠沉寂,却在与江楠溪四目相接时,有些微不可闻的松动。
这样危险又迷人的气质,江楠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楠溪,快见过宫主!”孙七娘连忙上前拉着江楠溪行了礼,打破了眼前微妙的气氛。
傅明微微点头,接着翻开手中的名册,“其他人呢?”
“齐磊现下还在山下登记鬼魂。”
“岑礼和沈东许是在修炼,没有看到我的传音。”
“谢汝城上月被派去捉鬼至今还未归。”孙七娘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铃铃铃”桌子上的铃铛突然不停地响着,傅明指尖微动,墙上片刻简投射出一个画面来。一个中年男子在画面中连连地磕着头,那男子脸若圆盘,面带油光,身上穿着红绿锦袍,手中拿着符咒,嘴里喃喃地念着咒语:“罗酆山上的仙人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罗酆山上的鬼神地位尴尬,但正因如此,民间有传言,吟诵罗酆山六天宫的名号所制成的咒语,便可获得山中鬼仙的帮助,从而消灾解病,去祸趋吉。
“宫主,此人名为段华涛,是无方镇上的商贾,说是家宅有邪物,不得安宁,自上月起便日日向我们跪拜。”
“今日已经是第四十八次了,若再让他号闹一次,只怕要被大帝斥责我们办事不力。”孙七娘担忧道。
“上月的事情,之前为何不处理?”
“涉及到下山的事情,若没有宫主的命令,我等是没有资格自作主张的。”
傅明垂眸,指着桌子上堆积成山的记录和诉求状,对孙七娘说:“孙七娘,给你七日,把桌子上这些东西整理归类好。”
男人声音冰冷,带着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威压。
孙七娘两眼一黑,如临大敌。前几日与江楠溪刚送走一批,不过几日功夫,这东西又堆起来了,真是一刻不得闲。
傅明交代完这一句,便起身往门口走去。江楠溪抬头给孙七娘投来了一个安慰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替孙七娘可怜,下一秒,傅明路过江楠溪时,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你跟我下山。”
这下轮到孙七娘安慰地看向江楠溪,江楠溪现在还是采气境,出了三天宫便是鬼魂态。孙七娘交待了她几句,并给了她几个翎环,戴上这个,便是出了罗酆山也能靠它维持实体。江楠溪拿上东西,来不及与孙七娘多话,便追着傅明的脚步出了门。
无方镇是一座临河小镇,邻近云阳城,水运产业发达,镇里的人依靠着做些小生意,大都发了家。
段华涛就是十年前到无方镇定居,吃上第一批红利的人。如今段家也算得上镇中的大户,在镇中心的五里街修了一座大宅子。
自上月起,段宅中就屡屡传出怪事,段华涛时常白日醒来,发现自己被摔得鼻青脸肿,或是晚上在主房躺下,白日却在厢房醒来。段华涛的夫人刘氏,也说自己连连梦魇,对镜梳妆时总能看到虚影。
为此段家撤下了所有的镜子,请了一轮又一轮的道士作法,段华涛在入睡时也派人在旁看守,但怪事依旧。走投无路之际,他不知上哪寻到了罗酆山的符咒,便将这作为救命稻草,日夜召唤。
傅明和江楠溪二人到了段宅门口,听说是罗酆山来的术士,门口的仆从忙不迭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段华涛听了下人来报,早早等在正厅,两人前脚刚踏进屋来,只见段华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傅明的腿哀嚎:“二位道长,你们可算来了,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啊!”
傅明皱了皱眉,神色不悦。江楠溪忙上前拉起段华涛:“您先起来,我们慢慢说。”三人坐定。傅明端起眼前的茶盏,吹了吹,淡淡地说道:“宅中确有鬼气,只怕这鬼还有怨气。”段华涛顿时慌了神,双手不住地颤抖,目光也开始飘忽。
“您看看有什么要与我们交代的,您说得清楚明白,我们才能帮您不是?”江楠溪伸出手,在段华涛眼前晃了晃,段华涛这才回过神来,“不瞒二位道长,我现在的妻子刘氏并不是我的原配。”
两人并不意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十年前,我同原配赵氏从家乡来到无方镇,在此定居。来到无方镇后,我外出做些小生意,她在家为我备好饭菜,操持一切。一开始有些生活十分艰难,但好在我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我们的日子也慢慢好起来了。不久,我们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男孩叫段时康,女孩叫段时安。我们夫妻俩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两个孩子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可是好景不长,三年前,孩子们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我们四处求医问药,散尽家财,却还是落得个阴阳两隔的地步。”
说到动情处,段华涛用袖子揩了揩眼泪。
“可怜天下父母心,时安和时康走后,婉娘一夜间白了头,天天守着两个孩子的衣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一年前,婉娘似是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不愿我此后孤苦飘零,便强撑着让我娶了现在的夫人。我为了让她走的安心,便娶了刘氏。”
段华涛说完这些,便似卸了力般,瘫在太师椅上。
傅明和江楠溪两人对视了片刻,江楠溪问了句:“那这刘氏现在何处?”
“她已有了两月身孕,我怕宅中的秽物冲撞,将她送去了云阳城养胎。”
说话间,偏厅传来一阵叮儿咣当的破瓷声,段华涛猛地站起身,喃喃道:“它又来了,它又来了。”
傅明闪身去了偏厅,江楠溪听得偏厅传来两声打斗声,赶到时只见一地狼藉,傅明怔愣在原地,偏厅的窗子大开着,一阵诡异的风将这窗吹开又合上,合上又吹开。
江楠溪一阵后怕,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宫主,你和它交手了?这可是怨鬼,看着架势怨气不小,你怎么能和它正面交锋呢,万一伤了人”
“你放心,我有分寸。“傅明拢了拢衣袖。
江楠溪看了眼傅明负在身后的手,识趣地没再说话。
段华涛缩在过道边,久久不敢上前,便冲两人喊道:“二位道长不妨先在我府上住下,好做休整,我已派人为二位安排好了房间。”
江楠溪应下,和傅明各自回了房。江楠溪甫一进门,一股邪气直冲脑门,躲闪不及,跌坐在地上,心下害怕这诡异的气息复返,江楠溪忙不迭站起身,冲进了傅明房里。
“宫主,我那房间有...”话说一半,只见傅明衣袍半褪,露出结实的手臂,灯光下敛着眉眼的侧脸清秀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