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从长计议
带小五远行读书?
来黎安县之前,老实说,胡迁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连要不要收徒、能不能真的收徒以及怎么教徒其实都没认真想过,毕竟张掌柜说的那些,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她离开安庆,本来只是因为不耐烦辅导侄女,顺便散散心的。
现在既然收了徒,就得好好教,不说中个状元,举人肯定包上榜。她年纪也大了,懒得折腾了。即便因有德的话对考学态度有所转变,自己也没那个心力再挣官做。所以她本打算把徒儿教出来,完成当年未竟之事,便算有了交代。
在胡家仆从众多,她不曾亲身带过孩子,其实也犹豫是否让庭儿缓个几年再学书经。方才见她自己穿衣出来迎客,走路无须人抱,又可独立进食,便犹豫道:“小五若要向学,去安庆乃至潞山是最好。毕竟书经与笔墨尚可遣人送来,这书院与应试同届却无法迁至黎安。”
此话一出,李蛛李农都有些傻眼。安庆就罢了,还要去潞山,那都不知离家多远了,岂不是几个月也见不着一面!
杜橫听了也咋舌不已,读个书还这么麻烦,难怪戏本里老有那学子十几年后衣锦还乡,物是人非的光景。
李蝶想不了那么多,抢着问道:“那小五还没断奶呢,这大老远地,还叫她娘跟去呀?”
李晚庭本来也没做好离乡的心理准备,一口奶含在嘴里下得极慢,奶凉了就有些腥。乍然听到还有人关心这个,空咽了口气,打出一个悠长的奶嗝来,听着极是应景。
胡迁想笑,又怕伤了徒儿面子,强忍道:“这事倒不难,到时找个乳娘,应付过剩下几个月便是。”
李蝶一听还有这操作,又问:“那潞山夏冬和这儿差距大吗,要不要多带些衣衫?”
“若是在潞山,府上一应俱全,无须多虑。”
“那要是……”听姐姐问不到重点,李蛛忍无可忍,打断道:“我们也不是不放心先生,都是自家人,照顾她想必尽心尽力。可小五才一岁余,总见不着,肯定挂念。再说孩子小,这聚少离多的,就怕哪天见了面,都认不出亲娘了。”
胡迁也知道这事为难。她满可以夸口让李家人一并迁来潞山府,有手有脚,又有胡家照拂,日子只有比黎安更安逸。可这话说出来多少显得居高临下,若是叫人误会她在施舍,好事反而也要结仇。
历数平生所遇之事,少有她胡子恒办不成的,唯有碰上这宝贝徒儿,才屡屡吃瘪。思及此,她眼神游移,竟不禁将希望压在了胡有德身上。
确实,学神解决不了的事,只能靠无赖出奇招解决。
李家人见她直勾勾往那书童看去,纷纷回忆起先前其大展神威的画面,跟着目光灼灼起来。李晚庭也不例外,她心中仿佛有个小人上窜下跳,拉着横幅系着红头带,为之呐喊鼓劲:请施展有德魔法吧,我们最后的希望啊!
胡有德一直在埋头苦吃,该说不说,这李家爷们儿做饭比胡府那帮厨子可香多了。她好不容易扒拉完前头用筷子与几个小娘搏杀抢下的肉菜,准备拿剩下的鸡汤荡荡碗上黏着的零星黍米。一抬头,发现众人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刚端起的盘子都吓得拿不住了。
“我……我就弄点汁顺顺饭,不是全倒自己碗里,”她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下,“都吃啊,我等你们吃完再拌也是一样的。”
李农哭笑不得,要是小五的事儿她有法子,这一桌子都打包带走也不是不行。李商位置离胡有德最近,作为全家代表,叫她附耳过去,小声复述了一遍方才母亲的问题。
“就为这事?”就说这家不能那么小气,胡有德的快乐回来了,一边动手倒汁一边轻松道:“你们家不是主要靠那竹编过活嘛,竹子哪里没有,还非得跟这儿耗着?既然打定主意要供个官出来,又舍不得孩子,跟着去呗。还有啊…”
话没说完,她饭拌好了,陶醉地先吸了一口鸡味儿,再端起来一仰脖子倒进嘴里,乐陶陶地慢慢嚼着。李家人和胡迁都等着她的下文,恨不能替她吃了,急得眼巴巴盯着看。
胡有德慢条斯理咽下,满足地清清嗓子,接着道:“说到哪了来着?啊对还有,你们看——一这科举县试不在你们黎安办,二这府试也得上那大府才考得了,三来后头还要去京城考完才有官做。咱小五娘是不是早晚得出这趟远门?晚出不如早出,几岁家里能放心?再说了,这官早做也比晚做好,到哪不是一步步往上混,趁年轻才爬得快,在屋头多留几年就是多耽误几年。”
她哪里知道通过了乡试就能靠补缺做官,只以为自家先生考了举人头名两回也没有官身,定是要去京城过最后一关才成。胡迁也没专门点出这事,毕竟小五有她教,中举在她看来犹如囊中取物。若考到会试,李家能不让孩子去京都?说自己不愿为官,胡有德岂能轻饶,没得倒要被她盘问个究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听她还有何高见。
一通话说下来,有德也渴了。拿起杯子想喝水,才发现早就空了,刚放下茶杯,准备起身去添,李商已经把自己的递过来。大家都是女人,不讲究那些虚的,胡有德接过一气喝完,得意地续道:“要我说啊,咱娘几个就得再想远点,不能跟那些小郎们似的,一天到晚只有眼前的事。有咱家先生在,小五考出来弄个官做,那不随随便便就成嘛!到时候要是皇上叫她留在京城,孩子接你们去享福,再回来趟?京城才远呢,来回又大半年。做奶奶做娘的到时年纪大了,那是真叫折腾人!”
有德姐,还得是你,给全家上下安排的是明明白白。李晚庭暗自竖起大拇指,服了。
李蛛听了也跟着胡有德画的饼畅想起来,越想越觉得再对不过。她狠狠心,转头对胡迁说:“先生,既然如此,家产我托姐姐变卖,咱今天就把这事办了。”
黎安人没有说“咱”的习惯,老人家已经被胡有德洗脑彻底,连口音也带偏了。
胡迁环顾四周,见在场其余人都一派坚定,就连庭儿那最小的姐姐亦是深受感染,好像今晚就要包袱款款背井离乡。她定了定神,沉思片刻后才道:“此事不急。自黎安向潞山一途,足有三百余里,官道也须半月。此时天寒地冻,动身反而不美。”
她由怀中掏出当日从潞山来寻侄女时备好的地图,见安庆果然是必经处。于是与众人看了,提议道:“不如这样,诸位且慢交割,务将事情处置妥当,再同去府城暂歇。老身再修书一封去府,待开春,缓缓上路。届时,至潞山,想必田宅已完备无患。”
听她安排思虑样样皆已臻至善,李蛛再没有不应的,当下连点头称好。
李晚庭听到路上要走足足半个月,突然想起当初背诗讲文学大家们的生平,这个流放千里走了几个月,那个又贬谪半夜睡不着起来骚扰好友夜游,不一而足。再想到每逢古代远游,小说里必有山匪拦路、强人下药等情节,反而觉得,要是真冬天出发还有安全感得多。可她人小言轻,估计说了也没用。只好祈祷自己能拥有女主光环,再不济,来个新手保护期也行啊!
天色已晚,李蝶与杜橫住在县衙,起身告辞。李蛛担心姐姐摔着了,叫李工李商姐妹两个去送。
都是自家子侄,二老并不推辞,笑着谢过。
胡家主仆二人本不欲再叨扰,奈何她俩此行本就心血来潮,全无落脚准备,只能住下。
郑氏会操持,几个婿子也有贤名。李家人多房间多,他们每日打扫拾掇,推门进屋能闻到干燥清新的山间微风。
如此整洁宜人的居所,胡迁知实已不易,自然不会嫌狭小寒凉。胡有德小时候苦惯了,哪怕跟着享福的日子更长,也始终难以适应香屋软枕,反而觉得这样的布置才亲切。
有德清楚先生没受过穷,恐怕吃不消夜里降温,提议要回车里取些保暖的来。李蛛见多余的被褥全搬来都可能不够,也说不如让李农陪着书童去拿,胡迁摇头婉拒了:“本也通些拳脚,哪里就有这么老弱,这些已尽够了。”
彼时胡迁以为自己习过武,扛得住冷,并未将这点放在心上。谁知半夜喷嚏连连,实在睡不着觉,只好起来研究那无所不在的寒气从何而来。
她自幼便生在潞山胡府,哪怕后来中年叛逆跑去东都,也是从一个一线城市到另一个一线城市。虽然路途漫漫,但还真没吃过什么苦——出门马车上官道,行不到半日就有客栈,小二看她衣着华贵,报的都是上等房价,她只管掏钱。
两地之间河网发达,有时想改走水路,原打算就地市价将马车卖了去坐船,普通的木舟也不肯载她。她不明就里,还追问船夫,哪知人家生怕木刺将丝绸刮破赔不起,任她如何担保不追究也不肯答应。
以为安庆已经够荒芜,到底还是受了侄女的照顾,起码那屋舍无论如何,总不至四处进风。
胡迁举着火折子找遍全屋,这才知道,若无特殊工艺,仅凭泥瓦木石建成的房子,是抵不住严冬的。那刮骨一般的凉气,简直是无孔不入。难怪先前同李家人总无法分说清楚,确是不知疾苦,以己度人之误。
弄清原委,胡迁自然不是那等死板之人,不至于为了证明或感悟就不怜惜自个儿,硬要在身体发出抗议的时候,还坚持挨冻。她准备将车上的毛毡和大氅取来作铺盖,为安全起见,便推门叫醒隔壁屋的胡有德同去。
胡有德睡得正香,被攘了一下身子还沉浸在深眠中。老先生怕出声惊扰了李家老小,只好发力握住她的两肩,将其整个上半身拎着坐起,直晃到她睁眼为止。
“嗯?!唔……”年轻女人咋咋得很,一对不大的圆眼半闭半睁,惊疑之下动静极大,被老人拿手捂了回去。
“起来,噤声。”
意志混沌间,隐约看见那张陪伴了她十一年的老脸,鬼鬼祟祟地在她床前低声絮语,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嘴巴。女人圆眼于是瞬间睁大,浅淡的眉毛也高高扬起,一手把嘴巴前面的遮挡打下,压着嗓门低斥道:“你半夜不睡,跑我这作什么!”
胡迁坦然道:“醒了便好。快走罢,随我去马车那取些贴身的回来,还可趁早补回笼觉。”
什么贴身的东西要大半夜去拿,胡有德边穿衣服边翻白眼嘲道:“现在知道服老了,早时我说什么来着?”
换做寻常嘴硬的老人必然要恼羞成怒了,然而胡子恒是何许人也。乡试两次夺魁,八方来贺不能叫她动容;会试因故缺考,被百般刻薄讥讽,她也不耐烦辩白几句;就连先前胡有德为留在她身边,不慎戳她痛处,也没叫她与小童置气半分。
说好听点是宠辱不惊,说难听些,那就是目下无尘。如今不过是一时失策,岂会因此羞愧,反而顺着她话锋接道:“夜间道路难辨,就不拖累你分衣与我披着了。我先替你暖着被褥,早去早回,莫再耽搁了。”
说完便迅速脱鞋上榻,哪里像要暖床的样子,分明借着对方残留的体温都快要睡着了。
胡有德一转身的功夫这人已经闭上了眼,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再白费口舌,疾步出门,往村口去了。
好容易找到马车,有德仔细一看,那毛毡和大氅还是在祖宅时备下的,不仅厚实细密,还十分宽大。真把这两条捎上,路上稍有不平视线都会被挡牢。就是绕过去那些土坡,也腾不出手去开院门房门。
要拿回去,只能重新套上车,缓缓牵着往李家走。这一通折腾下来,颇废了些工夫,天边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等她把马拴在后院,一件件往屋里搬的时候,张氏和他两位妹婿已经起了。见她一大早就忙进忙出,都深觉惭愧:身为男子竟如此贪睡,让家中女客瘪着肚皮受累。
然而等一碗快熟面下了锅,准备一会儿捞出来给她垫垫肚子作补偿时,三人却见那书童将两叠皮子一股脑盖在先生身上,自己闭着眼梦游一般出来,进了隔壁躺倒就睡。
原来只是起夜啊,男人们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她们什么时候换的房?”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应该已经算爽文了吧?多数都市女孩小时候总报过兴趣班什么的,会写毛笔字不过分,其余都是按普通女大学生来的。考上本科的女生在女尊考科举,在有时间优势(胎穿)的条件下,有操作空间,不离谱。女主周岁流利说话,是我个人写照。能写字,这个则是因为早教训练精细化手部动作的时候发现婴儿只是不懂怎么操作,并不是缺乏力气,胎穿就合理发散了。
P.S.修别字。11.21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