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缝纫机留了下来，但它再也不是婚礼当天熠熠生辉的模样，在大队长一家人看来，它更像一个来自城里人的羞辱，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蔡红霞的婆家看不上他们。

蔡红霞后悔死了，不过一个缝纫机，就让她成了整个大队的笑话。她总觉得，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议论她。嘲笑的目光如影随形，让她恨不得再也不出门。

可是没有办法，婚已经结了，后悔也没有用，一切都回不到过去。

尤其是等过两天，公社通知她爸过去开会，回来时却带来了蔡红苗被推荐上大学的消息，蔡红霞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但她感受到了命运的愚弄与嘲讽。

凭什么？凭什么蔡红苗可以上大学？

明明她才是整个公社最优秀最出色的女孩子，她才是整个大队最耀眼的那个！

可不论蔡红霞怎么嫉妒怎么发狂，蔡红苗都接到了来自大队长的通知。

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心想：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错过了。

蔡田根高兴坏了，蔡红苗用从蒋浩正那儿“敲诈勒索”来的钱，去供销社打了一斤酒，回到家里后又给他炸了一碟花生米，父女俩高高兴兴的喝了一顿。

村里的消息传的很快，蔡红苗要上大学的事情很快传的人尽皆知。

村里人虽然不重视文化教育，有时候也会跟着外头的人瞎喊什么臭老九，但工农兵大学生前面标了“工农兵”三个字，那感觉就很不一样。

思想先进、态度积极、政治优秀……一切好的词语都毫无保留地可以堆砌上来。

所以，大家纷纷前来恭喜，路上看到也会夸上两句，惹得蔡田根每天红光满面，笑得嘴巴都咧到脑后跟去了。

蔡红苗则是谦虚做人，尽量低调，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对外的说法就是，在家认真背诵□□，以免到了大学后，□□背不过别人，给他们蔡兴大队丢脸。

不过，蔡红苗虽然不出门，但小伙伴蔡爱平经常上门，时不时的跟她分享一些关于蔡红霞的趣事。

比如，蔡红霞的大嫂问她借缝纫机，蔡红霞不乐意，两人一顿磨牙，愣是因为这点小事打了起来。

比如，蔡红霞想让她爹给蒋浩正安排个轻省活，哪怕跟他一起割草喂牛也行。被蔡田旺一句话撅了回去，“要不我这大队长给你当！”

再比如，蔡红霞经常因为缝纫机的事跟蒋浩正吵架，有时候脾气上来了根本顾不得人在哪里。上次就是在牛棚，蔡红霞口口声声说蒋浩正骗婚，被录过的杏花婶听到了。

反正，自从他俩结了婚，大队长家的热闹看都看不完。

蔡爱萍和蔡红苗同年，是个很爱读书的女孩子。不过后来，因为家庭条件的原因，蔡爱萍早早辍学了。

“如果有读大学的机会，你读不读？”蔡红苗问她。

“当然读，这还用问！”蔡爱萍跟看傻子一样看她。

蔡红苗并不在意，“无论什么情况都读吗？哪怕你已经20多岁了？”

蔡爱萍虽然觉得小姐妹的脑子有点儿不太灵光，但还是认真回答道，“肯定呀！那可是大学，读出来就不用下地干活了！”

蔡红苗却泼凉水道，“你想的美，你初中都没念完，人家大学凭什么招你！”

蔡爱萍并不觉得被下了面子，而是玩笑着扑过去与她嬉闹，“对对对，你最厉害，你以前是高中生，现在是大学生了！”

“这样吧，等我去了学校，多帮你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机会把你也弄过去。”蔡红苗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瞧把你能的，还没去学校报到呢，就已经开始想着给大学招生了！”蔡爱萍只当她在开玩笑。

“爱萍，你别笑，我是认真的。”蔡红苗板着脸，严肃道，“ 不过，你现在只有初中的文化水平，我觉得你应该继续学习，不然等我找到门路，你也进不去。”

蔡爱萍被她的认真吓了一跳，“红苗，你……我……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我耽误你的学习。”说不想念大学那是假的，蔡爱萍不想违心的拒绝。

“放心，不耽误，但是你要答应我，从现在起，每天至少要学三个小时，看三个小时的高中课本。不懂的你可以圈出来，等我放假回家的时候，再来问我。”蔡红苗给她布置任务，接着叮嘱道，“课本我这边有，学校停课后，我都自学完了，回头全部留给你。如果别人问起，你就说想我了，随便翻翻。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蔡爱萍点头，“行！我答应你！”

1977年恢复高考，这是一个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作为好姐妹，蔡红苗不希望蔡爱萍错过。

接下来的几天，趁着蔡红苗还没开学，蔡爱萍每天都会到她这里看书学习，有什么不懂的就抓紧问。

不过，到底放下课本太久了，许多初中的基础知识蔡爱萍已经忘了差不多了，蔡红苗带着她把这些知识大体过了一遍，还来不及翻开高中课本，就迎来了离别的日子。

这年头，没有高速，没有高铁，路很难走。

蔡红苗得先从村里坐拖拉机去县城，再从县城坐长途汽车去市里，到了市里，再改乘火车。经过大约12个小时的晃荡，才能到达江东。

蔡田根不放心她一个人出远门，打算亲自送她过去。

这年头，送孩子上大学，那绝对是一个人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之一，蔡红苗当然不会拒绝蔡田根的护送。

更何况，现在不流行旅游，顶多就是亲戚之间相互走动，他们家没什么亲戚，蔡田根压根没有出远门的机会。

所以，蔡红苗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带他好好逛一逛别的地方，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愉悦心情。

蔡田根给女儿收拾出一大包东西，用装粮食的麻袋装的，又大又沉，他一个人几乎搬不动。

“爹，我是去上学，又不是搬家，装这么多东西……没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鞋袜，枕头、床单、被套、被褥、肥皂、茶缸、碗筷……反正你平时用的东西，我都给你装里面了。城里买啥都要票，咱们没有票，就只能自己带。等到了学校，看看还差什么，我给你一起邮过来。”这是亲爹，蔡田根什么都考虑到了。

蔡红苗点头表示赞同，她差点忘了，这可不是啥都能买的年代。可以的话，还是尽量自给自足吧。

出发这天，蔡爱萍和其他关系好的邻居，给他们送来了馒头、鸡蛋、咸菜，让他们路上吃。

尽管他们自己也准备了，但这是大家的心意，于是，蔡田根一个不落全收下了。

没关系，有多少吃多少，谁还会嫌饭多！

隔壁周二叔跟蔡田根一起把蔡红苗的大麻袋抬到了村口，公社书记昨天让蔡田旺捎来口信，今天早上7点，会派拖拉机送他们父女俩去县城。

因为担心路上会饿肚子，父女俩早饭吃的很饱，结果在拖拉机的反复颠簸下，蔡田根胃部动荡，最后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蔡红苗给他递水，让他漱口，然后拉过他的手，或轻或重的按掐合谷穴。

“没想到啊，爹，你还晕车……”蔡红苗跟他聊天，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蔡田根胃里依旧翻江倒海，奄奄一息道，“是没想到啊，本来打算照顾你，结果被你照顾了……”

想到后边还要坐汽车去市里，蔡红苗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不过，汽车跑起来应该没有拖拉机这么颠，说不定蔡田根的情况会有所好转。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或许因为汽车车厢是秘密空间，拖拉机是敞篷的，等坐上汽车，蔡田根的反应更大了。

幸亏他在拖拉机上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吐的差不多了，不然……

活了大半辈子，蔡田根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晕车晕的这么厉害，本来还想跟车上的人侃大山呢……

真是太不争气了！眼泪水往心里流……

好在他们县距离市里也不是很远，只有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蔡田根从头睡到尾，下车后还不忘夸奖蔡红苗，“我闺女说的果然不错，睡着了就不晕了。”

幸好火车站和汽车站在一块儿，不然这只又大又沉的麻袋，光靠他们父女俩，真的很难搞定。

从定安到江东没有直达的火车，中间还得到新安换乘。而从新安到江东的火车票只能到新安买，所以蔡红苗只买了定安到新安路段的票。

下午3:30从定安出发，晚上9:30左右到新安。

见时间还早，蔡红苗从包里翻出早上大家送的干粮，准备饱餐一顿。

结果，蔡田根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说什么都不吃。

“不吃了，不吃了，不然下午坐车还得吐。”

“我听说火车没有汽车那么颠，晕火车的人不多。你多少吃一点，不然下午要饿肚子。”

蔡田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午坐拖拉机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老子信了你的邪。

蔡红苗：……

算了，不劝了，她起身去开水间接了杯开水。就着白开水，一顿干下去两个馒头、四个鸡蛋。

天气炎热，东西放久了容易坏，可不能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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