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四

烈日底下,丫鬟急得嘴角都起燎泡了。

她声声控诉:“姑爷,您快回去吧!唐夫人已经在地上哭了快一晌午,喉咙都哑了,小姐连唐夫人身边的婆子都发卖了!”

唐言拧紧眉头,没想到他母亲居然吃了亏,那可是他的娘!

他急匆匆赶回商家别院,果不其然,一进溪梧院,便听到唐母的哭嚎。

“娘!”唐言急忙叫了一声,几步过去搀扶着她。

唐母“哭嚎”了一早上,尘影早离开了溪梧院,连做事的下人们也都尽量避开这儿,实在避不开的,被吵得心烦,就低着头嘟囔着什么恶有恶报、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之类的话。

不只没人安抚她,还呕得她一肚子气,唐母本已自讨没趣,自己站了起来。

但一见到自己的儿子来,唐母自觉有了主心骨,她可有儿子能给自己出气呢!

唐母站直的身子就这么歪歪倒下去,幸好有唐言的搀扶,唐言道:“娘,你怎么了?”

唐母扁着嘴,挤出几滴老泪:“儿啊!娘不活啦,娘活了一辈子,没想到会被儿媳欺负,娘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娘在地上坐了一上午,一口水都没人给我递!娘现在腿都站不稳啊!”

唐言面目间果然有怒色,唐母暗自心喜,又想起正事:“还有,言儿,你那媳妇实在狠毒,连你的官身前途都不顾了,待会你可得……”

她本意是要唐言去挟制尘影,不许让流言传出去。

唐言却沉着脸道:“娘,那些都是后话,现在你的委屈才是最要紧的事,影影实在太过分了!”

唐言根本没把唐母后面那句话放在心上,在他心里,商尘影怎么可能不顾他的官身前途?他可是她的夫君。

唐言一把拉着唐母去找尘影,唐母虽然嘴上说着“娘受点委屈没什么”,仍然健步如飞,恨不能立刻见到尘影倒霉。

尘影此时正端详着一个翠色锦盒,里面装了满满一盒粉粒状的磨料。

这盒东西叫做解玉砂,也叫做他山之石。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简而言之,解玉砂就是打磨玉器的重要工具。

原来的商尘影身为玉商之女,从小就对玉、玉雕有浓厚兴趣,可以叫□□不释手。可惜等到年岁渐长,便总有声音说女孩儿要学女红厨艺料理家事,将来讨得丈夫和婆婆欢心才是要紧事。商父商母也怕耽误了女儿,从此,商尘影就再没多碰过玉雕了。

现在,尘影重新拿出解玉砂,又拿出一张张玉器设计图纸,很快沉醉其中。

这些,都将成为她安身立命、给自己、给亲人自信的根本。

“姑爷!”外面传来丫鬟婆子们忐忑不安的声音。

看来是唐言回来了,而且,脸色应该不怎么好。

此时,唐言推门而入,脸色沉沉,他深吸一口气,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影影,过来给娘道歉。”

唐母在一旁,昂着头高高在上看着尘影。再厉害又怎么了?还不是她的儿媳妇,只是一个女人,她丈夫一发话,她就得听!

尘影放好解玉砂,微蹙眉头:“唐言,谁给你的自信来命令我?”

唐言一愣,没料想到她有此一问。

尘影平缓道:“你和我成婚前,你只在我家一个小铺子里任过几月的帐房先生,你见了我要毕恭毕敬称一句商小姐,为何成婚后,你就能理所当然黑着脸命令我去做事?难道成一次婚,就能给你带来这种权柄?”

唐言被她诘问得脸色难看,这话说得好似他一无所有,只靠着成婚挟制人一样。

唐言按住气上心头的唐母,微带责备:“影影,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家的确比我家势大,可咱们既是夫妻,难道还要像之前一样相处?”他顿了一下,说道:“况且,你也知道出嫁从夫……”

唐言是个穿越者,在他那个时代,出嫁从夫早作为封建思想被摒弃,但现在,唐言下意识维护了代表他利益的话。

要在原来那个时代,他这句话说出来就要被喷成筛子,唐言心里还残存着现代社会的烙印,他本有些忐忑,但一想到商尘影是个古代女子,定然会听此话的教导,他的心便稳定起来。

没成想,尘影脸上微露讥诮,这种讥诮就好似在讽刺唐言明知那话不对,却要可耻地用此话来吸妻子的血一样,令唐言浑身不自在。

难道她也穿越了?!

唐言的目光陡然锐利,尘影无意让他确认这一点,没人喜欢暴/露底牌。

尘影道:“出嫁从夫?对别人来说,或许如此。但唐言,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冷冷抬眸:“你是入赘到我家的女婿,我家出钱给你们赎了祖屋,你现在读书练字用的钱都是我家的。在成婚前,你对着我爹娘保证以后定然尊重爱惜我,我爹娘才许诺你我的事,为何当时你不告诉他们,成婚后我要听你的?”

唐言呼吸急促,两手狠狠扣在一起。

入赘,是唐言心底最大的一根刺。商尘影不是穿越了,而是她看不起他。

他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你瞧不上我入赘?”他堂堂男人,哪怕暂时蛰伏,屈居人下,也只为后面的腾飞。

尘影摇摇头,唐言这种男人,一时为求利益入赘,之后,他反倒觉得入赘是妻子带给他的屈辱。

她道:“我从未瞧不上入赘,若非如此,我不会和你在一块儿,更不会把你在乡下受苦的母亲接来奉养。”

唐言的目光微有缓和。

然而,尘影下一句话便是:“我瞧不上你的另有别处。我瞧不上你婚前一套婚后一套,把我的让步当成理所当然,我瞧不上你们享受着我的好,还要变本加厉算计我,让我更听话。我也瞧不上你毫无担当,两面三刀,以往你一贯说婆媳间的事,你一个男人不能插嘴,无视我被欺辱,现在你娘没占到上风,你这个‘男人’就知道插嘴了。”

“总而言之,我瞧不上你的品行。”

唐言被这一连串瞧不上烫得脸上难看至极,他是她的夫君,她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说话,哪个男人会被自己的女人当着面下不来台?

唐言沉着脸开口:“影影,你误会了,她毕竟是我娘,况且夫妻之间你若一并算得这么清楚,谈何让夫君怜惜…”

他的话没说完,尘影就道:“不必怜惜,我们和离吧。”

唐言一愣,下意识道:“不可能,影影,你在胡说什么?”

尘影知道唐言不可能答应,但她一定要提出和离,让商家的店铺、账房、亲戚、下人都知道,这段婚事岌岌可危,唐言并非永久的姑爷。

况且,只有提出几次和离后,唐言都不答应,尘影才有理由去官府义绝。

尘影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冷静从容,丝毫不管这句话给别人带来的震撼。

唐言的心像是坠到了冰窟窿,又觉得不可置信。

唐言向来英俊,又头脑灵活,还是个读书人,一向很受女子的喜爱。

他选择商尘影,一是商家大富,二是商尘影美若天仙,他也认定这样的女子喜欢他。

现在他一个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的女人说要和离?唐言认为这是奇耻大辱。

“影影。”唐言切齿道,“你别赌一时之气。”

唐母也愤恨地看着尘影:“反天了?女人敢和男人提出和离?”她对唐言道:“言儿,这个女人就是拿乔,让你听她的不听娘的,她不敢和离的。”

尘影不理会他们,取来笔墨纸砚。

她字迹娟秀,如簪花小楷,清婉灵动。唐言亲眼见到她的字迹的确和原来的商尘影一模一样,才完全打消她穿越的疑虑。

然而,唐言看着一纸和离书,脸色越来越差,尤其是看到尘影写完一纸和离书后,在落款处率先写上她的名字。

她竟当真敢和离?

尘影写完后,把毛笔递给唐言:“写上你的名字。”

唐言怎么肯写?和商尘影的婚事,除开容貌、成家之外,还和他的大业有关,他是不肯和离的!

唐母虽不认字,但见自己儿子脸色那么差,也回过味儿来,难道这真是和离书?

唐母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荣华富贵飞了,她狠狠呸了一声,扑上前去,要撕尘影的和离书。

商家的婆子们见状,立刻来把唐母重重按在墙上,唐母痛得唉哟连天,她们也不放手。

谁会放?刚才小姐打发完三个婆子,就将原本在溪梧院伺候的奴才全部调去了外面,把那几个替她出力的婆子调去溪梧院,这一升一降,谁都看得清楚小姐的意思。

这种时候,不用她说话,仅仅是一个目光,她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更何况,她们虽最开始听见小姐说要和离时很震撼,毕竟很少有女子会在新婚时和离。但仔细想来,这些婆子最清楚小姐近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谁愿意放着千金小姐的日子不过被人磋磨?这唐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想撕小姐的东西,是半点没把小姐当人看。

婆子们的手更重,唐母已经疼到叫都叫不出来,唐言冷脸道:“放手!”

尴尬的是,没人听他的话。唐言脸上神色变幻,不知想到哪儿去了,一时很是精彩。

“影影,她毕竟是我娘,也是你婆婆。”唐言忍着气恼,“纵然你要和离,现在我还没答应,你也不能纵容下人对婆婆出手。”

尘影吹了吹写好的和离书:“难道不是她先来撕打我?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婆子们护主本就是职责所在。”

“这次只是按在墙上,下次护主兴许会更狠。”尘影充满暗示,“放了她,你们护主有功,全部奖赏一吊钱买酒吃。”

婆子们大喜,连忙谢过尘影。

她们放下唐母,唐母揉着手腕痛得发抖,反了天了,以往哪次商尘影不是任她收拾?

现在…她居然敢利用婆子们对付她,她还挑不出她不孝的错,真是翻天了。可惜唐母害怕尘影刚才那句“下次更狠些”的话,不敢造次。

她只敢扁嘴流着泪看向唐言。

唐母心想,商尘影还是太年轻了,在男人面前就得示弱,才能得到怜惜。

唐言心里窝着火,并不看唐母:“影影,你是我珍爱的妻子,我不会和离。我不知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会,我何时算计过你让你更听话?”

“你只是躲在你娘背后,当然不用你冲锋陷阵。”尘影淡淡道,“今早我打发的那三个婆子,就是朝你娘出主意让我绣花,用针刺我,以便我更听话。”

…唐言万没想到自己母亲做得这么明显,母亲的心思他知道,可是她做得这么明显,当商尘影爹娘是死的吗?

传出去,别人不笑话死他,对他的仕途也有碍。

唐言现在不好说唐母,便道:“影影,我不知道这一点。”

尘影戳穿他:“你不知道?你不是不知道你娘泼辣蛮横,若不是她实在无理,怎么会自己哭一上午等着你为她做主?”

尘影可不信唐言真不知道,只是最后的受益者是他,他乐得躲在母亲背后做好人。

唐言被反驳得面红耳赤,他英俊的面孔软了几分,“影影,我本也疑惑你一贯温和,这次怎会如此,原来是我娘她…但她是我娘,我见到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心里着急,一时就忘了那些。”

“我替她向你道歉。”唐言不愧能屈能伸,现在的姿态可谓非常低。

“没用,我意已决,你不签和离书也只是时间问题。”唐言不肯放下嘴里的肥肉,尘影也会逼他放弃。

她落下此话,带着几名丫鬟婆子出府去。

唐言本要去追,却被唐母一把抓住。

唐母见自己儿子刚才维护自己,心中甜蜜极了,又心疼儿子看尘影的脸色。

她道:“言儿,她不敢和离,只是吓唬你!娘还不知道吗?哪个女人新婚就想和离,是会被人把脊梁骨戳烂的!她爹娘也不会准许,她就是故意要你去哄她呢,你要是哄了一次,以后都会被她骑到头上。”

要仅仅是这一点,唐言倒不怕,他还乐于哄商尘影,好叫商家资助他的仕途。

唐言担心的是商尘影去给岳父母说点什么,但他转念一想,母亲这个性子改不了,以后商尘影早晚会去告状。

不如趁着新婚,商尘影对自己格外有情时去告状,告了状他们再和好,一来二去,渐渐岳父母就会习惯她告状,认为她是使小性儿了。

唐言思量好此事,又对唐母道:“母亲,你万事做得太过了些!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以为商尘影年轻,你就不知收敛,她有爹娘可靠,你以为人人都笨,只有你聪明会算计吗?”

用针?亏她想得出来。

唐母被儿子斥责,更恨上尘影,她委屈道:“娘知道了…娘还不是为了你。”

另一边,商尘影坐上回商家的马车,对婆子道:“去带一个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