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听说苏令月有事来找,刘医官将手头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便赶了过来。

在医官局里,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衣裳,苏令月看着提着袍子走进来的刘医官,心中突然有些感慨。

祁沅也是穿着这身衣裳,怎么给人的感觉就那么不一样呢。

“见过郡主,”刘医官行了一礼,“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刘医官看着苏令月,感觉有些奇怪。

往日里,贵人们若是对药物有什么不太清楚的,打发个人来问一声就是了;

这位镇北王家的郡主却专程来跑这一趟,还偏偏选了个大内最僻静的地方等他……

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干吧?

联想起京中这段日子关于镇北王的传闻,刘医官的脑袋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苏令月眼看着刘医官突然一下子变得特别紧张的神色,心中很是奇怪。

但也没有多想,只问,“医官送来的药,我已经收到了,但还有些问题想请教医官。”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刘医官暗暗松了一口气,“郡主请说。”

“我只要了些祛疤除痕的药膏,医官局怎么又多送了些药丸来?”

“哦,郡主说这个啊。”

刘医官彻底放了心,当即答道,“那日给郡主诊脉过后,医官局便安排了祁御医来给郡主调配药膏,祁御医看过郡主的脉案之后,说郡主常年征战,又并不重视保养,身子有些亏损,便单独给郡主调配了一些滋补的药丸,还特地赶在今早之前做了出来。”

苏令月听到这话,挑一挑眉。

原来……昨晚祁沅装的那些药丸,还真的是给她的啊。

便点点头,“如此,倒要多谢这位祁御医了,改日,本郡主当备下厚礼,差人来送给祁御医,还有刘医官。”

刘医官连声道谢。

苏令月正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诶对了,方才我来时,看到好些医官们都奔着宫外哪处去了,刘医官可知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啊,今日午后,有太医局的教授到济世坊去讲课,还会给一些病人看诊,医官局里有些新来的小医官,便也想着学习一些实操经验,好能多提升提升自己。”

说到这儿,刘医官又补了一句,“祁御医也去,虽说他是最年轻的御医,但医术却极好。”

“他不光是在医官局当值,每逢五日,还要去太医局那边,给学子们授课呢。”

原来是这样。

苏令月来了兴趣。

祁沅要去济世坊授课了诶!她还没看过他讲课的样子,心中有些好奇,又忍不住先在心里脑补了一个板着脸、拿着书的祁沅——

她越想越期待,当即问清楚祁沅到济世坊授课的具体时辰,直奔济世坊去了。

……

济世坊的前身,是一间名为王家药铺的医馆。

老板姓王名田,自小家境优渥,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他又没混上个功名,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碰巧拜了一位道士为师,此后便跟着道士学了一手歧黄之术。

后来王田回到京城,将家中仅剩的一处小院改成了医馆,从此悬壶济世。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一年京中爆发了一场瘟疫,王田本着救死扶伤的态度,救治了大批病人,

自己却不慎染上瘟疫,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后来的医者为了纪念他,自发接过了王家药铺的牌匾。

又在往后的几次变更之中,名声大噪,成为京中名医最多的医馆。

这些医者聚在一起一商量,最后决定,按着王田“悬壶济世”的愿望,将医馆改名为济世坊。

到了午后,济世坊周围来了许多人,有一部分是前来求医的病人,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够被太医局的医官选中,继而看诊;

还有一部分,是别处的医馆里的大夫们,甚至还有远在外地的,偶然听说了这件事,专程赶来观摩一二。

只是济世坊内能够容纳的人数有限,早在前几日,济世坊内便筛选了些投递进来的名帖,将他们安排进坊内;

其余的人则不受限制,自行在外面找能够看到里面的位置。

苏令月来到济世坊的时候,济世坊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她挤不进去,忽然见旁边有一间铺子的飞檐刚好伸到这边,周围蹲着几个同样因为没挤进去却又想看热闹的人。

她也找了个更刁钻难上的地方,调整好身形,望向济世坊内。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了祁沅。

与她见过的任何样子都不同,这一刻的祁沅,周身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屏障,将自己与周围完全隔开。

虽然他看上去仍然清润尔雅的像一块世间最澄澈的玉,但又像在其间罩上一层沉着的壳子,仿佛历尽了岁月的流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心安。

苏令月看着这样的祁沅,不知怎的,就想起有一年,她在行军途中无意间抬头望向山崖,看到孤星冷月之下,飘然盛开的一丛花。

……

“天哪……这就是常常被大伙儿提起的祁御医啊……”

“这样的风采,人间少有啊!”

忽然,她听到旁边有人忘我的感慨。

接着又听到另一处地方,有人正在和同伴说,“哎,上回我家妹子说,祁御医是那个什么篮子什么树,我还不信,今天亲眼看到,我才算是服了!”

“那叫芝兰玉树——”

“对对对,芝兰玉树!”

那人说着说着,忽然畅想起来,“也不知道这祁御医成亲没有,没成亲的话,订过亲没有,能不能看得上我们家,我真想把我妹子嫁给他,让他当我家妹夫啊……”

那人越说越美,“嘿!我家里要是真有这么个妹夫,以后再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也不怕了!”

苏令月忍不住竖起耳朵,也想听一听祁沅到底有没有订过亲。

反正她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他绝对还没有成过亲!

很快,她就又听到有人搭腔儿,“张老三,你想得挺美啊,还想要个祁御医这样的妹夫。”

“你也不想想,人家祁御医是什么人?他祖父可是当朝太傅!人家那是诗书礼乐世家!”

“你一个屠户,顶多啊,就多梦一梦往他们家府上送现屠的肉啦……”

“哎呀……我这不也是那么一说,哎哎哎你们也是知道的啊,我家妹子长得那叫一个俊,街坊邻里的可都夸我家妹子是猪肉西施咧!”

“是是是,张小娘子确实漂亮得紧,诶张老三,我上回听说,王媒婆去你们家了,怎么,要说亲的那家,你们没相中?”

“屁嘞!那家哪儿都好,就是小郎君脸上麻点儿太多,我家妹子出落得如花似玉的,怎么能有个满脸都是麻子的郎君呢?不妥不妥,绝对不妥……”

苏令月饶有兴致的听着那几个人慢慢的从祁沅聊到自家的事儿。

等她都听到张老三抱怨这几日生意不好的时候,才忽然间反应过来……

他们是不是……谁都没有说清楚,祁沅到底订没订过亲?!

不过她还是猜,祁沅应该也还没有定亲。

否则的话,她大哥也不会专门给她画一张太傅府的路线图。

在屋檐上蹲得久了,腿就有些麻,正好这时候祁沅在里面的授课结束,大家都要短暂的休息一下。

之后便要给当日来看诊的病人看病,少不得还要多花费些时间。

苏令月也稍稍活动了活动有些酸麻的身体,只是她才刚动了动,一不留神,碰落了檐上的一小块碎瓦。

那瓦片只有一颗小石子儿大小,这一处底下也没站着别人,掉下去的话,按理说是惊不到人的。

然而好巧不巧,偏偏就有一群人打这底下挤过,而那一小块碎瓦,也正正好好的掉在了那群人里穿着最亮眼的人头上。

“诶呦!”

被打到的人一声惊呼。

他这一嗓子喊得实在是响亮,就连原本在济世坊里面休息的祁沅,都似有所觉似的看了过来。

苏令月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探身朝下面看。

底下的人也刚好抬头,两厢一对视,底下那人怪叫一声,“又是你!这回可让我抓着了!”

“快!给我把她抓回去!”

一边喊,一边让家丁们把两边围住,有会爬高的,也迅速抓着一切能就手的东西,往苏令月这边抓来。

苏令月也认出了那人,正是前两日刚被她打了一顿的汪英。

他头上还缠着纱布,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冤家路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只是……

苏令月抽空看了一眼济世坊的方向。

那边看到动静,已经有人从里面出来一看究竟了。

而且……

她好像看到祁沅也在往出走。

这可不行!

万一汪英这小混蛋突然认出了她,当众喊破了她的身份,那她以后还怎么骗祁沅,说自己是仙女下凡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眼见着周围还有看热闹的在渐渐围过来,她一把扯下腰间荷包,抓了一把碎银子就撒了下去。

“天上掉银子雨啦——”

哗的一下,碎银子落下来,惹来看热闹的人哄抢。

她也趁着这当头,滋溜一下跳下了房檐,沿着最近的一条小巷跑了。

当然,跑的时候还刻意控制着速度,既不会让济世坊里的祁沅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又能让汪英时时看到她的身影,带人追过来。

小巷的尽头是一堵墙,苏令月也跑得差不多了,便靠在墙边休息。

没多久,就听到一串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她偏头看过去,顺手从墙角拎起一根不知做什么用的棍子。

汪英离着老远看到她,一挥手,身后的家丁们停下了步子,一点点围上前来。

“今天你可跑不掉了吧!”汪英扶了一把头上跑歪了的纱布,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

“谁说我要跑了?”苏令月歪头看着他。

然而一对上汪英那缠着纱布的脑袋,她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不出来呀汪冬瓜,这么些年,你长进不少,从揪人家小姑娘的头发,变成直接当街强抢小娘子啦?”

汪冬瓜是她小时候给汪英起的外号。

只因那时候的汪英又矮又胖,还偏偏到处找她的麻烦,她心里气恼,除了要揍他以外,还要给他起外号。

当然,苏令月不无嫌弃的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汪英,想,他还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还是那个矮冬瓜样儿!

“汪冬瓜”这个名号听在汪英的耳朵里,立刻就勾起了他的一些不好的回忆。

虽然他还没有彻底想起来,但是头上已经条件反射的疼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头上那少了一绺头发的地方,

又仔细看了看一脸闲适的朝自己走过来的女子。

她比他看过的所有小娘子都好看。

样貌、身段儿、气质,等等等等,都是数一数二。

但是谁能给他解释一下,他那从心里往外的恐惧是怎么来的?

汪英咽了几口唾沫,人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失踪已久的脑子终于想起来自己的作用,开始缓慢的转动着,回忆自己是不是和她打过什么交道。

漂亮姑娘……

恐惧……

头发……

“你!”

汪英猛地瞪大了眼睛,像见了鬼一样,“你你你!”

他想起来了!

他全想起来了!

“知道我是谁,还想来抓我?”

苏令月一个眼刀扫过去,面上却是笑着的。

她一边慢慢的往汪英那边走,一边用棍子轻轻敲在掌心,看上去格外的漫不经心。

“苏……苏令月!你想怎么样?”

与先前的气焰嚣张相比,现在的汪英就好像被人捶过一拳的面团,任由人捏圆搓扁。

“也不想怎么样,”苏令月声音柔和,然而看在汪英眼里,就好像索命的阎罗,“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最后一次算计我,想要摔死我的事儿?”

汪英痛苦的闭上眼睛,那事儿至少发生了有十年了——

他那时候偷亲了一个小姑娘,被苏令月看见了,苏令月二话不说就揍了他一顿。

他心里记恨,觉得都是苏令月坏了他的好事儿,于是就故意又激怒苏令月,引得她追他上了阁楼。

要不是他后来突然崴了脚,手上跟着使不上力,他就真的把苏令月推出窗外,摔死她了。

那事儿的结局就是,苏令月意识到他想摔死他,先下手为强,揍得他哭爹喊娘,连脑袋上的头发都被硬生生拽下来一绺。

哪怕是到了现在,他头上都还有一块是秃的。

“看来还是我当时给你的教训不够大,”

苏令月已经走到了汪英跟前,用棍子的另一端抬起他的下巴,“这些年,你祸害了不少人吧?”

汪英吓得腿直哆嗦,一边盯着苏令月的动作,一边找机会大喊了一声:

“你们这帮吃干饭的!没看见本衙内被人威胁了吗?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