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夜尽天明,竹叔端了新打的水,送来祁沅的院子里。

不经意间瞥见窗边犹自跳动的烛光,狐疑了一声。

轻轻一推门,就看到祁沅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坐在书案边,翻阅一本厚厚的医书。

“哥儿这是……什么时候起的?饿了吧,饭食已经做上了,马上就好。”

祁沅放下医书,微笑着对竹叔道,“今日要去神威营看诊,起早些,也好多做准备。”

竹叔点点头,“哦”了一声,等放下洗漱用的水以后,便轻手轻脚的出了院子。

只是临出了院门,忽然又转回头向着里面看了一眼,面上露出叹息之色。

他家哥儿哪里都好,就只是——

哎……

感慨再多也无用,他到底只是个仆从,有许多事情,即便知晓了,也插不上手,只能多盼着神佛保佑,让他家哥儿免遭苦难。

屋内,祁沅揉了揉额角,缓缓呵出一口气。

昨晚……

她一直都没有来。

心里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缓缓的沉沉的往下落,他走到多宝架处,打开暗格,看着里面放着的东西。

有好几次,他都想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但最后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做,重新掩上了暗格。

……

今日要去神威营,虽说这些事早已提前有了准备,但还是要仔细检查一些必要的物品,以免到时候出了差错。

有人注意到祁沅的脸色,关切地问,“祁御医可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有,”祁沅摇摇头,“无妨。”

另有一名御医见了,也说,“从京郊通往神威营的有一段路不太好走,你若是不舒服的话,就别勉强自己了,这次我替你去。”

祁沅捏了捏鼻梁,缓了缓神,仍是婉言谢绝了。

出发的时候坐的是宫中车辆,祁沅坐在车厢里,以手撑着头,借着路上的时间闭目养神。

此时神威营中还有些安静,许多帐子还紧闭着帐帘。

偶尔有几个起来得早的,也是睡眼惺忪,几乎是闭着眼睛摸进用饭的伙房。

因着昨晚大伙儿开怀畅饮,伙房里为此专门备着解酒汤,给每一个进来的人都盛了一碗。

苏令月昨晚没喝多少酒,早上起来的早,这时候也慢悠悠地往伙房那边去。

还没到门口,就有人认出她来,热情的打招呼,“苏小将军!昨晚睡得可好?”

“还不错,”苏令月见人是从伙房里面走出来的,挑眉问了一声,“今儿吃什么?”

“包子、馅饼、清粥、汤饼,”

那人报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苏小将军,不如你先回帐子,我替你打了饭端去。”

“不用不用,”苏令月摆摆手,人已经往里面走了,“来都来了,我直接在里面吃。”

说真的,她还挺好奇神威营里的伙食的。

听说京中禁军的伙食最好,做饭的人的手艺堪比各大酒楼。

以前他们在外行军,充饥只能啃干粮的时候,她就总能听见有人用一种非常羡慕的语气,说起禁军里安排的饭食。

那人说起那一溜的吃食,丰富的简直就像酒楼里的伙计报菜名!

这会儿亲眼看见,虽说饭食并没有军中那人说的夸张,但也的确是丰富得多。

又过了一会儿,宿醉的将士们才陆陆续续都起了身,神威营内也再次变得热热闹闹。

苏令月和苏朔也准备告辞,蔺严又拉着他们道了声谢,并表示,等再得了空,他还要到府上去看望镇北王。

亲兵将他们的马牵了过来,两人正要上马,忽然看到神威营外似乎来了一队人。

看着那些马车,好像是宫中的样式。

蔺严也看到了,眼中有些茫然,“这个时候……宫中来人干什么?”

很快也有人赶来禀报,“蔺帅,来的是医官局的御医,说是来给营中将士做例行看诊的。”

蔺严猛的一拍头,“哎呀呀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又回身向着苏令月和苏朔道,“今日有御医来给军中儿郎们例行看诊,老夫这便要过去了,二位就请自便吧。”

见营中有事,他们便也没再耽搁,与蔺严告了辞以后,上马准备离开。

医官局那边的马车已经全数进了神威营,苏朔见路已经空出来了,便招呼苏令月出发。

然而一回头,却见苏令月曲起一条腿侧坐在马上,正盯着御医们的方向,目不转睛的看。

前来的御医们都在蔺严的带领下进了一间帐子,走在最前的那个人,身形挺拔,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她一眼就认得出来,那是祁沅。

她心情很好的拿指尖有节奏的轻轻点一点马背。

想着,昨日街上偶遇一次,今日营中又见了一次,看来连老天都在努力将他们往同一个地方凑呢!

只是……

例行看诊虽然只是简单地看个大概,但神威营中毕竟人员众多,也不知道祁沅什么时候能看完。

正在这时候,她忽然看到营门那边又跑进来一个小药童。

看样子是之前落了什么东西在马车里,被吩咐出去取回来的。

她一下子从马背上跳下来,等在小药童的必经之路上,将人一拦。

“敢问这位小医官,你可知道这看诊什么时辰能结束?”

那小药童跑得鼻子上都渗出了汗,苏令月见状,拿出帕子来,顺手替他擦了。

小药童看着她的脸,只顾着发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还在等着自己回话,连忙说,“回贵人的话,我们最晚也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

哦……

苏令月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祁沅晚上还是要回去的。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呀。”

那小药童也连忙行了礼,继续往御医们所在的帐子跑。

苏令月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儿,脚步轻快的返回去,一撑马背,顺势跨上了马。

苏朔一副已经看穿一切的样子,“祁沅也来了?”

“你也看见了?”

“我没看见,”苏朔调转马头,“但我看见你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我就知道了。”

兄妹两人边说边出了营门,而在神威营内,祁沅顺着大帐敞开的帐帘,又看了一眼营门的方向。

“祁御医。”忽然听到身后的蔺严在叫他。

他收回目光,回身看向蔺严。

“老夫已经派人通知过儿郎们了,不知医官局这边可已经准备妥当,我也好让人安排他们前来看诊。”

祁沅看了一眼一旁的医官,见他向自己点点头,便对蔺严说,“劳烦蔺帅将他们叫过来吧。”

大帐前的空地有条不紊的排起了长队。

大帐里并排放了几张桌子,祁沅等几个御医坐在桌后,另有负责做记录的医官分列左右,时间就在这样安静的看诊中,渐渐临近黄昏。

给最后一个人搭完了脉,做好记录,祁沅长舒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缓解一整日的疲惫。

蔺严原本还想要留他们吃饭,但见天色已晚,从这里回城还要花费一些时间,便只客套了两句,随后亲自送他们离开神威营。

进城的时间掐算的刚刚好,最后一批进出城的人散去,鼓声也在这时候响起,提醒到了关城门的时辰。

……

祁沅将看诊的脉案全都整理收纳完毕,才背上药箱,慢慢出了宫。

马车已经在宫门处等了许久了。

这时候夜色已浓,车檐上挂着的琉璃灯也早已亮起来,在附近的一片昏暗里,稍稍破开一点光亮。

竹叔见他出来,替他拉开车帘,等看着他坐进了车内,才一挥马鞭,驾车往太傅府驶去。

车帘一落,车厢内就又恢复了黑暗,偶尔有灯火从外面透进来一点,给车内的一切都添上一层朦胧。

祁沅从上了车开始就闭目休息,然而没多久,他忽然感觉到身侧有些异样。

那种感觉极其强烈,就好像身边坐了一个人,正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一样。

睁开眼睛去看,果然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

他讶异的张了张口,还没等做出什么反应,忽然就看那影子朝他伸出手,紧跟着唇上就多了一点带着压力的触感。

“嘘……”

微微偏低的女声,就挨在他耳边,呵出的热气也若有似无的贴在他的颈侧。

“公子若是还不想被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就别出声。”

她的声音像一张网,瞬间就将他整个人都网缚住。

他却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你……”

他也压低了声音,很小声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轻轻地问,“怎么上来的?”

竹叔向来谨慎,不可能连有人上了马车都不知道。

然而苏令月却得意的紧。

她来时就发现了,太傅府里的这位管事虽然年纪大了,但反应却是快得很,人也谨慎得多。

即便是在宫外等了多时,也仍是时不时地观察四周。

但她是谁呀,她可是潜进敌方营帐,尚能进退自如的苏小将军!

只要找准了时机,悄无声息的藏进马车里,那可是信手拈来。

车外的声音不断的传进来,虽然知道车外的竹叔轻易不会听到她的声音,但苏令月仍然是压着嗓子,偏偏还煞有介事地道,“不是告诉过公子吗——”

她侧坐着,抵住下巴,歪头仰视着他,“我想你了,只要能马上见到你,就算外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有法子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