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七夕上
姑苏,江府
对于年轻的男郎和女郎来说,乞巧节是再重要不过的节日,太守江知召府门前,大大小小的马车络绎不绝,身着各色绫罗绸缎的少年少女鱼贯而入,来赴这场由太守夫人举办的宴会。
“阿妩,你真是好命,身在太守府邸,瞧今日这些来赴宴的公子,恐怕都是你爹娘叫你挑选的对象呢。”
男女宴席由假山隔开,姑娘们在西边,簇拥着江妩,以她为首 ,以她为重。
身为太守千金的江妩今日着了一身粉黛色襦裙,早习惯了这种奉承,低头莞尔一笑,顺手抚了下头顶发髻。
“呀,阿妩,你今日这支凤簪好生漂亮!”
自有姑娘发现了她的用意,眸中流露出了十分的艳羡。
别的姑娘便也纷纷将目光投到了她的发鬓,瞧见了那支珍贵异常的八宝累丝金凤簪,金灿灿的凤簪照耀在太阳底下,每一缕金丝都仿佛得到了无限生机,翩翩直欲起飞。
江妩浅浅抿了下嘴:“是为了今日乞巧特地准备的,诸位姐姐妹妹瞧着可好看?”
“好看,简直好看到不能再好看了!”
在场众人,无有不称赞她头顶这支凤簪的,甚至不少人起了心思,纷纷打听道:“阿妩这支凤簪是哪里买的?城东的金玉楼,还是城西的福满堂?我好叫人赶紧也去做一支。”
“不是姑苏的东西。”江妩等的就是她们这些话,眸中笑意更深一层。
“不是姑苏的东西,是哪里的东西?”富甲一方的方家小姐连忙问道,“钱塘的?扬州的?还是金陵的?”
她爹在江南一带生意做的广,只要是这边的东西,她都能弄来。
江妩故意兜着圈子:“也不在江南。”
“那究竟在哪?”
众人纷纷央着她赶紧说,她卖够了关子 ,才不徐不缓,琅琅道:“是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
眼下围在江妩身边的姑娘们,论出身也是各个不低,家中父兄多半都在姑苏有着一官半职,或是当地的富绅豪族,商贾巨富,但是一说起京城,众人脸上便不约而同黯淡了几分,脸色也更加惊奇。
“阿妩说这簪子,是京城来的?”
“是。”
“原来如此,京城来的簪子,便不是我们这等穷乡僻囊能比得了的了。”
有人齿中漏酸,道:“阿妩今日对这些来赴宴的公子都兴致缺缺,怕不是,早想好了要往京城做高门大户的娘子?”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江妩自也不是个吃素的,任人挤兑。
“我这支簪子,只不过是京城一位富家小姐相送,我与她相熟成了好友,这才有了她的赠礼,到你们口中,如何就成了要往京城做高门大户的娘子了?”
“我们不过玩笑,阿妩慌什么。”
那人轻晃团扇,凤眸微眯。
“不过我说的也算是实话,凭阿妩的样貌与姿容,又在苍南山书院求过学,将来去往京城,做个伯爵侯爵府家的娘子,也未可知,只盼是,飞黄腾达之日,还得记得我们姐妹才好。”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都纷纷道起贺来,揶揄她日后必定能成为京城的江娘子。
江妩心气高,自然爱听这些体面话,席间又有人道,今夜城东的灯会好,夜里不如大家一道去看看。
她本不欲抛头露面,但听说那边还有她素来针锋相对的陆家姑娘在比武招亲,细想一番,也还是答应了。
八宝累丝的金凤簪,在烈日的照耀下,显得栩栩如生,熠熠闪光。
—
“城东有灯会,城西有庙会,城南城北夜间集市还可以玩乐至天明,付师兄,这姑苏城里的乞巧节,还真是花样繁多!”
“嗯。”
下山这一路,程昭昭的小嘴便没停过,一下说这里有好玩的,一下道那里有好玩的,不断疯狂地暗示他,该带她多去看看才是。
生怕付清台不记得,这些都是适才在山门处,韩瑜告诉她的。
两人一路走到山脚下,付清台才终于开口与她说了句话——
“日后若再有其他师兄弟跟你搭话,你一律需要谨记保持距离,否则,再如同今日这般招来别人的心意,麻烦不说,若是传回到上京哪些人的耳朵里,于你自己也不好。”
程昭昭自然知道这些,她自小天生丽质难自弃,一到这山上便会招人喜欢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付清台的态度。
她道:“那我最需要保持距离的,不应该是付大哥你吗?”
毕竟上京可不少人家知道,他们两家正在议亲呢。
“……”付清台别过脸去不看她,指着一边道:“那边有租赁马匹的地方,但是没有马车,你要自己骑马,还是……”
他话未说完,程昭昭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要自己骑一匹马,还是要与他同骑一匹?
话本里两位主角儿总是因为各种机遇凑到一块儿,因着凑巧的只剩一匹马,一间房,一张床……最后成了一对儿璧人。
她同付清台虽从前有过一段缘,但也不能这般来,与他同骑一匹马,万一骑出感情来了,那可如何是好。
可若付清台是照顾她是个姑娘家,今日又穿了这般好看的裙子,不便一个人骑马,想要邀请她一起骑,那她虽然要拒绝,也不能拒绝地太直接,害他面子受损……
“昭昭?”
付清台见她又出神,只能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要自己自己骑一匹,还是步行进城?”
“昂?”
程昭昭终于从自己沉浸的幻想中回神,“步,步行?”
上回从姑苏城里坐马车到山脚下就花了好多的时间,步行进城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程昭昭不可置信,这等情况,他竟都不邀她与他同骑一匹马!
“嗯,骑马或步行,你看如何?”
“我看——”
程昭昭郁闷不已。
我看你个榆木脑袋,就一辈子不要娶妻祸害人家姑娘才好!
又想起何若当日曾告诫自己的话,程昭昭万分确信,她当真是一句都没说错,即便是在七夕与付清台一道下山采买,也就真的只是采买而已。
她闷闷道:“不必了,我自己会骑马。”
京城宴会的玩乐通常不过那几样,诗会、马球会、夜宴赏乐、投壶捶丸……程昭昭虽自小娇气,但各种该学的还是一样不会少。
她和付清台一人一匹马,匀速进了姑苏城内。
烈日当头,两人一进城便先寻了间茶舍。
其实是程昭昭又渴又累,强拖着付清台进去的。
姑苏的茶舍与上京的装扮有很大不同,同样是小桥流水的亭台水榭楼阁,可就是比上京的要有韵味些。
或许江南水乡,多的就是这等韵味。
付清台坐她对面,半点无心周遭,只专心清点今日需要采买的东西。
程昭昭捧着菜单,兀自将她感兴趣的茶水果子都点了个遍。
一不留神,便点的有点多。
江南的茶水点心与上京的有很大不同,她每一个都想尝尝。
面对铺满整张桌子的精致吃食,她果然胃口大开,在动筷前,笑却突然僵在脸上,突兀地摸了摸自己腰间——
山月不在身边,几十个丫鬟仆妇也不在身边,她是连钱袋子都没有的!
在上京城里出门总是前前后后围满了家丁仆妇,山月空花等几个丫鬟对她更是寸步不离,不论她想要什么,只用告诉身边人去买就是了,哪里需要她堂堂的一个大小姐亲自掏钱。
所以她从没有自己身上带钱的习惯。
今早出门,也只顾着给自己美美地上妆,换好看的衣裳首饰,身上披的戴的,无一处不是精心挑选过的,可就是忘了这顶顶重要的钱袋子!
怔愣了有两息,她突然又端起了笑脸,笑嘻嘻地往付清台面前先塞了两盘果子,又给他递了一杯自己觉得不错的紫苏茶饮,捏着嗓子道:“付大哥下山采买,辛苦了,多吃些。”
狗腿的十分明显。
付清台打量她薄纱似的衣袖与腰间挂坠,一语道破:“没带钱?”
她笑意不减,直接拾起一块桃花糕饼塞进了他的嘴里,娇俏地眨一眨眼。
“你也吃了,记得要付钱呀!”
“……”
付清台垂眸,舌尖渐渐弥漫开一股甜腻的味道,越往下,便看到她放在自己唇边的那只手,手指无可避免,触到了他的唇瓣。
很软,很温和。
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程昭昭很快便将手缩了回去,只剩桃花糕还卡在他嘴里,不上不下,没了支撑。
他没有反驳她,而是将手撑在她移开的那块地方上,慢慢将桃花糕塞进了嘴里。
太甜了。
不是他喜欢吃的。
可是程昭昭一个一个,倒是吃的很快活,桃花糕,水晶绿豆饺子,雪花软酪……茶也点了三盏不同的,一口糕点一口茶水,倒是会享受的紧。
他看了会儿,又抬手去拿了一块桃花糕。
低头继续看单子,恍若无事。
“听说了吗,今夜城东那边的灯会,还有陆家的小姐比武招亲!”
“可不嘛,那陆老爷是个大善人,今夜全城陆家的酒楼,都不要钱,就连乞丐也能进去要只叫花鸡呢!”
“什么?那今夜还不得上陆家的酒楼,吃上他一顿上好的八仙过海!”
“就是就是,今夜便去城东的陆家酒楼!”
桌子底下,程昭昭轻轻用脚碰了碰付清台,“今夜去城东的陆家酒楼?”
“嗯。”对方不置可否,抬头的瞬间又将她轻易看破,“你想去看比武招亲?”
程昭昭来了谈话的兴致,撑着脑袋凑近了些,低声道:“先前永昌伯府周家的小姐,也是比武招的亲,招进来一位赘婿,瞧着风流倜傥,人模人样,不想最后却是将永昌伯府害的差点全家丧命呢。”
付清台久居苍南山,哪里知道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家族秘辛,很配合地挑眉:“还有这事?”
程昭昭很严肃地点点头:“便是听说了这事之后,我娘才打定主意,此生必不叫我低嫁,必要为我寻一门当户对的好郎君!”
所以最后选来选去,就选中了他。
付清台静静看着她,眸光与她对上的刹那,瞧见她脸颊微微升起的红晕。
有些事情,他们都心知肚明。
“吃,吃点心吧。”
程昭昭一霎有些无措,下意识又捻起一块糕点递向他。
可她这回意识到自己不对了。
递了一半的手顿在半空,瞬间又收了回去。
付清台顺从着微微张开的嘴也停在一半,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那块绿豆水晶饺,被程昭昭反手塞回了她自己嘴里。
腮帮子一股一股,还有点小松鼠的娇憨。
他默默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口紫苏饮。
寻常时候都是刚刚好的清香与沉郁,此刻来说却是太淡了。
又等程昭昭吃了会儿,见桌上摆盘都干净的差不多了,他才抬头喊掌柜的来结账。
笑面春风身材丰腴的女掌柜抱着账本和算盘过来,笑吟吟道:“二位生的如此貌美登对,可是夫妻,或是互相的意中人?今日是乞巧佳节,本店啊,为来店里吃茶的每对男郎女郎打折,满一锭银子,减三十文!”
“……”
程昭昭嘴里还塞着东西,听了这话,眨巴眨巴眼睛,立马加快了咀嚼的步伐,想要跟老板娘解释。
但付清台可能不是很在乎这种被人误解的事情,沉默着低头掏出了钱袋,在掏出了一锭银子之后,才想起多问一句:
“桌上这些东西,满一锭银子了?”
“满了满了,瞧两位是生客,便打个折,刚好算一锭银子。”
程昭昭点的多,一锭银子的确是要的。
付清台状似精打细算:“那减三十文,是吧?”
“是是是。”
女掌柜最喜欢这种生的好看,给钱又爽快的郎君,收了付清台的一锭银子,高高兴兴地给他还了三十文的返钱,还说了许多恭祝百年好合、情深意长的祝语。
付清台面上没什么表情,却肉眼可见的,五官都柔和起来。
程昭昭跟在他身后走出茶舍的时候,犹犹豫豫。
“付大哥……”
付清台走在她身边,肩膀堪堪遮住她的脑袋。
“怎么了?”
“那个掌柜说,互相是夫妻或是意中人,才打折……”
“嗯,我知道。”
付清台站定,一双清澈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程昭昭不敢与他直视,慌忙低下脑袋,“那你还……”
“我最近手头比较缺钱。”
“昂?”
程昭昭盯着他腰间不知价值几何的和田玉佩,还有身上这套一眼便能瞧出是蜀锦料子做的衣裳,不明白他缘何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
三十文,够他随手买支笔么?
可他就是能面不改色,并且相当漫不经心地与她又强调了一遍——
“嗯,缺钱,有何问题吗?”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该省省,该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