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长，太阳快下山了……”岑大亮还是没沉住气。

卫昭依然捧着那块空白石板，一脸凝重，最终还是有了取舍，：“走吧，先找个地方过夜。”

“那阿苗姑娘怎么办？”

卫昭站在崖边，往下看了一眼，崖下依然是雾气笼罩，看不到尽头。

“生死有命，”卫昭眼目低垂，转身一步步走离悬崖，“但愿她命硬……”

赶在天黑前，卫昭和岑大亮在山林中找到一间破旧的神庙。

庙宇破败，到处结满了蜘蛛网，房梁上有不少鸟兽作了窝，发出阵阵怪声，地上是一层厚厚的灰土和碎瓦片。

中间的神像泥塑的面孔已经斑驳剥落了，只余眼眶处剩下两个黑洞，直勾勾地盯着庙门。

卫昭上前，借着残余的夕光只能依稀看出神像外当初人们绘制的彩衣颜色。

“这咋感觉有些瘆人呢？深山里有这么一座荒庙。”岑大亮搓了搓手臂，偷偷往卫昭边上靠了靠。

“这只是座废弃的山神庙。”卫昭捡起地上一根桌子腿儿，燃起了火把。

如果是魔物妖邪，被供奉得多了，就会化做邪神。邪神与正派仙家不同，虽然也能实现人的愿望，但毕竟是邪物，它更喜欢吞噬人。

卫昭好歹是正派修道成仙，与那些邪神相斥，就算现在是凡体，也能感受到和那些邪神的冲突。他在这座山神庙里并没有感觉到不妥，反而捕捉到一丝微弱得快要消失的灵气。

“也不知道阿苗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找到安顿之所一松懈下来，岑大亮就又想起阿苗来。

卫昭沉默着往地上聚起的火堆里添了一根木条，火苗往上窜了窜。

他掏出怀里的石板，借着火光再次细细看了起来。

岑大亮也凑到旁边，“这不是崖边那块石板吗，道长怎么带过来了？难不成有什么玄机？”

卫昭头也未抬，“是。”

岑大亮讨了个无趣，又换了个话头，“也不知道阿苗姑娘掉下山崖是生是死，我们真的不管她了？”

卫昭这才从石板上移开眼睛，“她是被困在阵中了，我们只有破开阵才能救出她。”

“阵？那这石板就是破阵的法门？”

卫昭点点头。

岑大亮摸摸下巴，也仔细看了起来。他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不一会儿就感觉眼皮沉沉，忍不住眯起了眼。

火光晃动，眼神迷离之间，岑大亮似乎看到石板上有一些扭曲的线条，像几个小人在跳舞。

小人逐渐放大，突然从石板上跳了下来，落到火堆旁边，扭得越来越起劲。

岑大亮陷入迷幻之中，咧着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也跟着手舞足蹈，慢慢靠近火堆。

要不是卫昭出手拉住他，只怕他当时会一头栽进火堆里。

岑大亮依然摇头晃脑向前冲，力气大得卫昭险些拉不住。他眼疾手快，咬破自己的手指，将指血点在岑大亮的额心。

岑大亮立刻停下了挣扎，眼神涣散，像根木头一样直挺挺杵在原地。

卫昭对着岑大亮反复念着清心诀，直到岑大亮渐渐恢复清明，突然打了个冷战，跌坐在地，

“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看着那块石板而已啊。”

卫昭转头看着石板——原来如此，原先他以为是有人在石板上画了阵法，没想到这看起来不起眼的石板自身就是块造阵奇物。

山崖下那阵是由石板所聚，按理说他移动了石板的位置，毁了聚阵的风水条件，阵早就破解了，可那妖还是没能出阵，看来只能做得彻底——毁掉这块石板。

卫昭捡起石板，又走到山神像前，取下神像手中的木笏板。

木克土，这又是山神庙里受过香火的木件儿，用来碎石板再好不过。

手指上的伤口还未凝固，他用力挤了挤，用指血在石板上写了一道万化符，再用木笏板轻轻敲击了三下。

“咔啦——”一声细微的破裂声响起，石板上出现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缝。

但这一小点裂缝足矣。

崖下的湖边本来是艳阳高照，倏然，天空被撕裂开一条缝，狂风灌入，不一会儿竟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阿苗抬起头，眼神一利：随着狂风灌入，她的妖力也源源不断地回到身体里。

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变故，还是趁现在离开这里，不要再耽搁了。

她聚起妖气护身，向上跃起。

每次雷电劈过妖气护罩，阿苗脸色都白上一分，这要是个修行浅一点的妖，受了一道雷电早已化为齑粉了。

快要冲破云层之际，她忍不住回头看了湖心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次湖中那女子似乎缓缓回过了头……

终于回到了崖上，阿苗喘着粗气，后背几乎被自己的冷汗打湿。

他娘的，接这趟活出来还没多久，就经历过两次九死一生，也不知道算她运气好还是运气背。

调息片刻，她分出一缕妖力，探到了臭道士的方位后立刻飞身追去。

一阵疾风起，山神庙破落的门框晃了几晃，还未等卫昭防备，阿苗已站定在他面前。

灰头土脸、披头散发，确实狼狈。

“我不干了，把钱给我，我要回万春楼。”

“你身上的共生咒不想解了？”

阿苗咬咬牙，“共生咒是难解，但也不值当我搭上一条命。”

卫昭冷笑，“你不是自称程量街一霸吗，这就怕了？胆气还没有一个家仆来得大。”

岑大亮正双手交握试图让自己抖得不那么明显，察觉到庙内另外两人的眼神疑惑地回望过去。

“……谁说我怕了，我只是觉得这一趟太不值当，要知道以我的威名，出一趟保差至少这个数。”阿苗伸出一只手掌翻了翻。

卫昭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要我继续一路保护你可以，得加码。”

“你要什么？”

“楚望瞳术。”阿苗的眼睛闪过一道贪婪的光芒。

楚望瞳术是术法，也是法器。只要得到术者炼化的左眼，便能得到破千阵、解万机的能力。

卫昭默默地看着她，突然朗声一笑，“行。”

他这么爽快，倒把阿苗整不会了。

“真的？”

“到时候你自己来取。”只要她能破得了护体仙法。

阿苗直勾勾盯着卫昭的左眼，忍不住搓了搓手指。

她武力值够用，但也怕那些阵法弯弯绕绕，有了楚望瞳术，以后出门更是可以横着走了。

她的视线太过热切，恨不得现在就扑上来剜眼，卫昭轻咳一声，偏开眼睛。

阿苗得到加码后心满意足，背着手在神庙里转了一圈，“你们就找着这么个地方过夜？”

“那时天快黑了，在山林里找到这么个地方已经是很不错了。”岑大亮生怕阿苗生出要去外面过夜的心思，这里虽然破败，但好歹有瓦遮头。

说起这个，阿苗想起来了……

“你们当时就这么丢下我走了？”

这秋后算账的口气岑大亮哪敢接话，缩在卫昭身后唯唯诺诺。

“如果你死了，我们等在崖上毫无意义，如果你活着，自然会想办法来找我们。”卫昭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只顾盯着地上的石板。

她一路出力，除魔驱邪是她，以身犯险也是她，像只母鸡一样护在这两个凡人身边。

没成想她一遇险，另外两人只顾自己赶路，同伴义气何在啊！天理何在啊！

她把脚底的瓦片踩得哗哗作响，但这根本威慑不到卫昭，气得她凝妖力于掌心，猛地向卫昭脚前劈去。

卫昭反应很快，向后避去，但依旧被余波震得踉跄了几步。

两人剑拔弩张之时，岑大亮跳出来打圆场。

“阿苗姑娘，你别生气了，卫道长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喏，卫道长捣鼓完那块石板你就回来了。”

石板……

阿苗向岑大亮手指着的地方看去。

哪有什么石板啊，早已被她刚才那一击震为粉尘。只不过石粉之中，似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光。

卫昭快步走过去，拿起石粉之中的物件。

那东西似乎是白玉，呈长圆形，边缘微微翘起，表面有银色流光浮动，触手凉意入骨。

卫昭摩挲着玉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什么好东西？我发现了是我的。”阿苗凑上来，一脸贪意。

卫昭向她轻瞥一眼，“什么东西你都敢要，这东西于你无益。”

阿苗探手感受了一下，这玉片确实在压制她的妖力，和在崖下的感觉一样。

她立刻收回手，“那就赏你吧。”

卫昭嘴角不着痕迹地往上一扬，把玉片收进囊袋中——趋利避害、诡谲多变，果然是妖之本性。

“阿苗姑娘，你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我这还剩最后一点干粮，你要不要……”

“不吃。”她自顾自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团巴团巴睡觉去了。

第二日天亮，三人从山神庙里出来。

“明明就是这条路，但是这个山头我怎么好像从没来过，也不知道往哪里领路了……”岑大亮一脸歉疚。

卫昭看了眼阿苗。

“西边有人气，先往那边走。”

这里山丘重峦叠嶂，三人下了山，又翻过小半个山包，找到一条山道。沿着山道走了一会儿，赶在太阳再次落山前，终于看见前方依稀有烟升起。

岑大亮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卫昭也是倦容明显。

唯有阿苗精神焕发，“等着，我先去前面探一探。”

“阿……阿苗姑娘的体力真是好啊……”

那道背影消失得很快，卫昭收回视线，倚在道旁的树干上

“前面是个村，有人家可以落脚。”阿苗探路回来了。

“可有什么不妥？”卫昭眉头微皱，对这深山老林里的任何东西都带着警惕。

阿苗转头看了看岑大亮，见他已经累得站不住脚了，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

三人往前方村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