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刺客
一早,段惜月便提着热好的蒿圆出门。
她念着昨日让清风轩的阿烽帮她查的事,便早早地赶了过去,到了便同阿烽打听昨日叫他打听的事。
阿烽道:“江湖上有个叫离悬的刺客,他行踪隐蔽,神秘得很,只有人听过这名字,却没人见过他的样子。”
刺客?是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亡命之徒么?
段惜月听到这个词,脑中做了许多设想。她想起那日他们被王恕的人找麻烦,那人动作利落,刀扎入别人大腿时眼里满是寒气,好似早已习惯了一般。
原来……
原来他杀人,不过是他正常的生活罢了。
段惜月后知后觉,这才有些后怕。
话本中说,刺客的血都是冷的,无论什么人,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一条命,只要有人愿意出钱,他们可随时夺去那条命。
阿烽说没人见过他的样子,是不是因为……那些看见过他模样的人,都被灭了口?
昨日。
昨日她还对他大声喊,她手里还有他的画像,她……
段惜月手心有些凉,面临从小到大最难抉择的一件事。
她连阿烽何时出去的也不知道,心中有些纠结。
他为什么不要银两?他不是刺客么?他杀人不是为了钱么?为什么她给的钱却不要?
一番蹙眉思索,等再回神时,面前忽然多了一人。
那人眉目冷峻,一身黑色劲装,正定定看着她,眼中情绪莫测。
段惜月被他吓了一跳,脑中那些猜想杂乱堆在一起,一时慌了神。
李玹看她比昨日焉了不少,一时有些错愕,见她慌慌张张去桌上拨弄,不由顺势坐到一旁。
段惜月手忙脚乱地将食盒递到他面前,“给,给你的。”
她声音急促,听着有些怪异,李玹眉头一蹙,视线瞥到那食盒上,问:“这是何物?”
“这是我昨日得的点心,送你的。”段惜月硬着头皮和他对视一眼,见他将食盒盖子揭开,忙又补充道:“不是甜的。”
李玹动作一顿。
他在那盒点心上扫了一眼,喉口微动,却是将盒子盖上。
他道:“先画吧。”
段惜月听到那“画”字时刻意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淡然,猜不透他是什么情绪,她有些试探道:“等你吃完再画,我不急。”
李玹觉得她今日不太对劲,见她一直等着自己动口,便又将食盒揭开,拿了一个出来尝了一口。
今日她似是很有耐心,一直等他吃过了才开始动笔。
可很快,李玹发现了更奇怪的事。
她作画时眼睛虽还是会频频看他,可那视线却过于小心翼翼,偶尔视线相触,她总会先一步挪开,好似在躲避什么。
与昨日相比,她的话也少了许多。
李玹终于明白过来是哪里出了问题,敢情这姑娘多半是昨日听了他名字,找人去打听了。
傻的时候莽莽撞撞,难得聪明一回,竟是自己吓着了自己。
段惜月最后一笔落下,收拾了纸笔,见那人坐在那不动,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先走。
她起身,正要开口,那对面坐着的人也起了身,他脚步朝她靠近,每一步都踏在她心上,砰砰地响。
两人很快面对面站着。
段惜月往后稍撤开一步,道:“我……我先走了。”
抱着东西要走,那人却道:“姑娘今日为何如此拘谨?”
“没、没有。”段惜月赶忙解释,“我今日有些累,想早些回去歇着,那……那盒点心你拿回去吧。”
脚步迈开几步,正要擦身而过,却被人抓住了手臂。
段惜月一颗心提在嗓子眼,浑身像是被束缚住一般,生生定在了原地。
她觉得心口扑通扑通跳得极快,那感觉她很清晰,是她从前疯玩后一时不能平静的心跳,很紧张,也很焦急。
“姑娘是不是打听了在下身份?”
过了半晌,那人终于开了口。
段惜月却没放下心中大石,被他这般一问,反倒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我是……”她磕磕巴巴道:“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的,我保证,我保证不说出去!”
李玹叹了一声,问:“都打听到什么了?”
“也、也没什么。”被人当众逮住,段惜月心中叫苦不迭,知道现下怎么也逃不过,便使出平日里那些招数:“我不会告诉别人你身份的,我就只是画画像而已,你相信我。”
她双眼灵动,一扇长长的睫毛似是羽扇般,骚动着李玹的心。
他将人放开,撇过头道:“我虽是刺客,却不滥杀无辜,你不必怕我。”
这句话如同魔咒般,解了段惜月心中所有苦恼。
她立刻松了一口气,转身冲他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李玹轻轻抿唇,道:“不怕了?”
“我……我才没有怕你。”段惜月笑,“我就是今日太累了些。”
李玹内心暗笑。
方才还如那霜打的茄子,一听他说不会伤她,就又来了劲头,若说是累,倒不如说是吓累了。
“你真是刺客吗?”段惜月脱了束缚,立刻就好奇他身份来,“我听说刺客都是行踪隐蔽,怎地你还每日来茶楼吃茶?”
她真是好奇,连带着眼睛里都带着求知般的光,像极了市集上看杂耍的娃娃。
李玹闻言点头,用那饶有兴致的眼光打量着她:“刺客也是凡人,吃的是凡间谷物,喝的是凡间水,除了执行任务,平常自然与普通人无异。”
听他说起那执行任务,段惜月秀眉微蹙起,想了想问道:“那你执行任务时会不会很危险?”
“姑娘对在下的事似乎很感兴趣?”李玹道:“不过在下是亡命之徒,有些事情不便多言,姑娘若是想知道,在下也不是不能说,只要姑娘回答我几个问题便行。”
段惜月看着他,犹豫问:“什么问题?”
“姑娘是何人?”李玹视线落在她身上,目光灼灼,像是要将她看穿。
段惜月猛地一愣,尴尬笑道:“你想知道这个做什么?”
李玹凤眼微眯,心中做了十足的盘算。
“姑娘如今知道我身份,我虽不伤无辜,却也怕自己行踪暴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姑娘总要透露个身份,让在下知道,姑娘是个可信之人吧?”
他久居东宫,习惯了和不同的人周旋,说出的话极有威慑力,便算是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都怕他几分,又何况是段惜月这自小被娇宠着的大小姐?
段惜月怕他误会,当即便解释道:“我自然是可信的!”
看着他轻挑的眉,知道他不信自己,段惜月心中纠结了一番,才做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道:“你在外头打听便知道,我是段府的小姐,我爹是御史大夫段如风,他为官清廉正直,除过不少贪官,你可以去街上问一问,便知道我没有说谎!”
“原来是段姑娘,失礼。”李玹道:“段大人和段夫人的名声如雷贯耳,整个大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方才是我冒犯了。”
见他总算信了自己,段惜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无妨无妨,你信我便好,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这里。”她犹豫了一阵,抬起水灵灵的杏眸看他,“那我每日来清风轩的事,你能不能也帮我保守秘密?”
“那是自然。”
“太好了!”
段惜月激动不已,同他保证了一番,突然想起他方才说的那话,不禁问他:“你们江湖中人,也曾听过我父亲的名号么?”
见他点头,又激动地问:“那在你们江湖人眼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段大人与段夫人伉俪情深,携手助当今圣上夺下江山,稳固社稷,百姓称赞他们是对高洁夫妇,可在我们江湖人眼中,不过羡慕的是他们患难与共,携手白头而已。”
这倒是。
段惜月想了想他身份,念着自己方才问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便又问道:“你为什么会当刺客?当刺客是不是很危险?”
她说:“我也不是要故意打听,你若不方便说,那便不说吧。”
“独身一人,苟活罢了。”
李玹神色稍变,眸子里露出几分怅然。
他母亲是渭南的普通女子,在渭南结识了他父皇,那时他只是个被贬去渭南的闲王,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没多久便有了他。
他爹娘也曾是对恩爱夫妻,也曾那般叫人艳羡过,可四岁那年,他父王回大凉面圣,不久,渭南兵变,他被人一路护送到大凉,才知他父王临走时问他的那句“怕不怕”是什么意思。
他不怨他父王将他性命赌上,他知他无奈,便不曾怨过,只是他独身在渭南等他回来的那几日夜里,总想起他去世的母亲,一想,便甚觉孤寂。
在渭南时,他父王总教导他礼数,教他不争不抢,教他懂事听话,到了大凉后,他随着他父王住进了东宫,看着他身边一日一日多了许多人。
那是君恩,他父王不能拒绝,可看着那些女人,他却开始怨起了他。
八岁那年,先皇病逝,他父王继承大统,他也顺理成章成了太子,那冷冰冰的太子位,他曾无数次厌弃,那坐在上面的,不过是一具躯壳,一具再没了从前心性的躯壳而已。